斯蒂文没有马上回答,他想了下,我们公司出过从法文日文翻译的书,还没有邀请原作者的先例,但也非绝对没有可能,如果老板高兴,也就是一句话的事。
你能帮我向达卡奇先生试探一下吗?
老板很欣赏你,你向他提出来,也许会给你面子。
好的,我来试试看。
合同期限五年。这也是我们公司的惯例。
我对合同条款没有异议。因为我是第一次出书,我相信你们不会忽悠我的。我现在就签字。她在一式两份的合同文本上写上了名字,连同文件夹一起递还给他。
他接过去,随手插进文件包说,我们出书速度很快的,要不了两个月书就出来了。我们对你这部书寄予很大希望呢。
我也是。希望美国读者喜欢它,进入畅销行列,上排行榜。如果能那样我就乐死了!
我祈祷上帝保佑你心想事成吧。斯蒂文恳切地说。
不到二十分钟,他们就抵达了目的地。停好车,一同进了书店的咖啡店。进门就看到吧台前的广告牌上的一行字:达卡奇先生在朗诵厅恭候他的朋友们。她向吧台服务生打听朗诵厅的方位,就循着服务生指引的方向走去。
达卡奇真的先他们到了。见他们进来,他连忙迎上来,张开双臂拥抱她,康,你今天真美,他赞叹着,真是美艳无比!
谢谢。她满脸阳光地回应着他,先生,您今天也非常帅,简直帅呆了!
哈哈!达卡奇快乐地笑了起来,你这个小姑娘,真是太可爱了!
对先生给予我的厚爱,永远感激在心。谢谢先生。
我这也是为了我们集团公司的利益,他真诚地微笑着说,你们中国有句话,叫做无利不起早。我也是这样的。别放在心上。逗得沫若也放声笑了。
斯蒂文走到他身边,小声地说合同的事。沫若便转过身往外走,回首招呼道,我去迎候客人。
斯蒂文展开文件夹,边说边让他看合同。他点点头问,她提别的要求没有?
斯蒂文约略顿了一下,还是将沫若想请原作者来的事说了。达卡奇思索了一下问,你如何回答她的。
我说没有先例。他想了想说。
你处理得很好。这部小说我没读完就转给了你,能不能让美国读者接受很难说,她的英文叙事才华让我感觉惊讶,我看好她。如果能发行到十万册,我们就可以考虑举办研讨会或作品推介会之类的活动,那就可以考虑请原作者来。她若再提这事,我们就这样回答她。
知道了。
客人们陆续来了,沫若在门厅里只待了一会儿,去接布朗教授的达卡奇的助手莱杰尔就陪着他到了。沫若迎上去拥抱他,在他的腮上贴了贴,就挽着他到朗诵厅。达卡奇迎了出来,热情地拥抱他,请他在主宾位置上坐下,接着来的是公司有关部门的骨干、媒体记者,达卡奇传媒集团所属的报纸刊物的编辑记者,纽约几家报业有关人员,还有位华裔出版商乐天·章,他们都是达卡奇邀请来的朋友和关系户。只有亨利·格拉斯不是他邀请的。他最后一个抵达,拿着一卷当天的《纽约晚报》匆匆地跑进会场,连声道歉,对不起,等报纸,来晚了,给每一位与会者边发放报纸边自我介绍,我是《纽约晚报》文化版的编辑记者,约了中国来的康小姐写了篇文章,康的才华跃然纸上呢!他有些煽情地说,只要读一下这位东方天才女子的文章,就会了解达卡奇先生为何如此器重她了。
这是怎么回事?达卡奇感到惊讶,这个人他不认识,也没请他,他的语言和行动好像是他有意安排来捧场的,他事前不仅没有安排这个节目,更不知道有这样的插曲,他手里也被塞进一张报纸,面露不悦之色地看着斯蒂文,那意思好像是问哪里钻进这么个人?斯蒂文立即走到他跟前说,他是亚拉的同学,在我家遇上康的,就向她约了稿。没想到他也会来。
啊!这倒是个很好的烘托插曲。室内很快静了下来,大家慢慢被沫若的这篇文章吸引了。达卡奇读完后很高兴,他站起来,击下掌说,看来康小姐的文笔很有魅力,把大家的注意力都吸引了。他略微停了下,继续着他的开场白,谢谢亲爱的朋友们,接受我的邀请,拨冗来赴会。他很快转入正题,我请朋友们来,只是为了把我新近发现的作者,他把沫若拉到他身边,这位东方美女,才华横溢的康沫若小姐介绍给我的朋友们。她来自有着几千年文明历史的中国,我是从斯蒂文送审的文稿里发现她的。他从沫若与亚拉的故事,说到《旧梦》的出版合同,布朗教授收她为徒,和对她未来的估价。他说到这儿加重了情感,她是一名新人,在美国没有任何背景,我希望我的朋友们能像我一样关注她,支持她,帮助她。
他从侍者手里端起一杯红酒递给沫若,自己也端起一杯说,康小姐,别害羞,我的朋友都是爱才的伯乐,我们给他们敬酒去。
他们先走到布朗教授面前,沫若举杯说,教授,谢谢您。我终生铭记您,进哥大是我家祖传的情结,您的慧眼和怜悯让我有了实现这个理想的机运,谢谢。
布朗满脸得意之色,他不但喝干了杯里的酒,还亲吻了沫若,并说,你是我多年渴望得到的爱徒,我相信你将给我的脸上增辉。她也亲了他。
达卡奇将她介绍给他所有朋友,说她是从古老中国来的奇才,他说她还只读了《旧梦》译稿的前两章,就兴奋不已,说她的英语描述能力让他感到惊奇之极,简直可以与菲茨杰拉德的美文相媲美,这是他所没料及的,她的未来是无可估量的。
布朗教授也附和他的得意门生达卡奇,说他决定收康沫若做他的博士研究生,是她在面试时的答辩。她对美国当代文学一针见血分析,她不但小说散文写得好,她的文学评论更好。她没有研究生的学历,我是破格收她研读博士的。
他们一唱一和,把沫若捧上了天。她的心有些发虚,脸感到有些发烫,更显得娇艳无比。她拽了下达卡奇的衣袖,意思是让他别夸了。达卡奇明白了她的意思,却当众揭开她的小伎俩,你们发现没有,她不让我说下去呢,这就是东方人的内秀和谦虚。我并没夸大她的才气,我们美国人喜欢实事求是,我们这本书下个月就可发行,我会在第一时间派人给你们送去,你们看了就知道我的评价没有水分。你们都是独具慧眼的批评家,希望朋友们读后给予批评。今天的相聚只是希望你们相互认识,认识了就是朋友。我希望我的朋友也是她的朋友。她未来的路才刚刚开始,在美国她孤身一人,非常需要朋友提携扶持。莱杰尔,把康小姐的名片拿给她。
沫若不觉惊讶,她哪印过名片哪,这不是越俎代庖么?但她没有将内心的疑惑表露出来,她接过名片还向莱杰尔说了声谢谢。接下来就该她康沫若单独登场了。她微笑着走到他们面前,不卑不亢地递上名片,谦逊地说,多指教。
谁有勇气拒绝她这样端丽优雅又清纯似水东方美女的微笑?她还没有走到面前,他们就争相上前递上他们的名片,殷勤跟她说话,有人说,我能给你打电话吗?她轻松地回答,当然。有人说,我能去看你吗?还有人说,我能约会你吗?她莞尔一笑就应付过去了。她要实现她的理想,就不能拒绝任何人的善意和友好表示,即使她心里有些厌恶某些人色眯眯的目光,但她没让内心的不快浮现到脸上,多个朋友多条路,条条道路通罗马,朋友越多越好,她不能让一心想扶植她的达卡奇和布朗有半点的不快。交换过名片,她笑容可掬地陪着捧着果盘的侍者,再次来到他们面前,请他们挑选他们喜爱的甜点和水果,她殷勤地双手奉上。当她走到乐天·章面前时,那人突然用不太熟练的汉语跟她打招呼,康小姐,你好。从你的美文中感觉出我们可能是同乡,我祖籍安徽香洲,在长江边上,父亲说香洲有座标志性建筑振风塔,被誉为长江第一塔。
美不美乡中水,亲不亲故乡人。沫若的眼睛突然放射出光芒,她惊喜地看着他说,你真厉害,从我的短文中就能嗅出同乡的味道,真神了。你也是香洲人?
那人激动地说,是是是,我是香洲人。
你是什么时候来的?
我生在美国,抗战胜利后,家父跟着祖父来的。
啊!在纽约,我还没有接触到几个中国人哪。几个月中,我没说过一次母语,今天好高兴,遇到你,第一次听到汉语,觉得特别亲切。看你说中文太吃力,还是用你说惯了的英语吧。这也有利于提高我的英文表达能力。
你的英文棒极了,我这个生在斯长在斯的华裔都没法跟你相比呢。达卡奇先生真是伯乐呀!
你这是在恭维我哪?我哪有那么好。达卡奇先生是我的贵人,他向我这个举目无亲的人伸出大手想拉我一把,我会记住他的。她话头一转,请问章先生,你也在做出版?你对现当代中国作家的作品有没有兴趣?
他略微停顿了下说,不好意思,我没想过这个问题,我祖父在世时,常常要求我研习中文,在家里要我们讲中国话,家父少年时代在这里上学,也慢慢被同化了,到了我这辈,就基本美国化了。我没有读过中国当代小说,不好乱下结论。
看来面前这位同胞是个诚实人。她微笑着说,以后有机会我给你介绍介绍,中国的现当代小说有很多优秀作品,它们反映了当代中国的生活和精神,通过它们可以了解真正的中国。如果能将它们介绍到世界上,这不挺有意思么。
是是是。他没法不迎合她的意思,连声应着。
沫若转往别处交谈去了。她突然灵感一动,她来自黄梅戏之乡,在香洲,男女老少谁不能来两段黄梅调?她想唱两首为大家助兴,便悄声地把她的意思对达卡奇说了。达卡奇兴奋地说,好呀!他连忙放下酒杯,击了下掌,先生们,康沫若小姐来自黄梅戏之乡,她要给诸位献上两首黄梅调,答谢先生们的光临。
他刚说完,乐天·章就激动地鼓起掌来。他的祖父就喜爱家乡的这个地方戏,常常哼唱,他也跟着哼过。他的掌声就像大合唱的领唱声,大家一齐跟着响应。沫若笑着说,感谢达卡奇先生请来了这么多师友,感谢诸位师友百忙中拨冗光临,我由衷地感激你们,无以回报,就献上两段家乡地方戏黄梅调,聊表我的感激之情。她清了下嗓子,我先献上《天仙配》中的一个唱段《夫妻双双把家还》:
树上的鸟儿成双对,绿水青山带笑颜……
黄梅调那优美抒情又轻快的音乐旋律一下就俘虏了听众的心,掌声阵阵响起。乐天·章边击掌边跟着低声地哼唱。气氛忽地热烈起来。亨利·格拉斯不知从哪儿弄来一枝花,上前献给她说,你今天美如天仙!
一曲结束,又是一阵热烈的掌声。她说,下面她要唱的是《女驸马》中冯素珍的唱段。她简短地介绍了《女驸马》的剧情,说完就唱了起来:
为救李郎离家园,谁料皇榜中状元。中状元多荣耀,帽插宫花好新鲜……
他们虽然听不懂唱词的内容,但她的表情和柔美的歌声却感染了他们,加之黄梅调的音乐好听,不管哪种音乐都是人类共有的语言,没国界的语言,他们随着她一起哼起了那轻快美妙的旋律,顷刻间这个不大的朗诵厅成了快乐的歌咏厅了,连布朗教授也跟着哼唱起来。
唱完这一曲,他们还要她接着唱,她说她就会这么多。他们却不依不饶,掌声一阵比一阵热烈,不唱怕是过不了关。她也不愿扫他们的兴,她想了想,想起了她还会几句,也不知道叫什么曲名,就说,我又记起了几句,但叫不出曲名。就唱起来:
杉木水桶流郎儿梭,拿一担儿流郎儿梭……
才唱了两句,就有人叫起好来。这一叫好,她记不起后面的词了。她说真对不起,我就会这么点儿,等我回家探亲的时候,一定多学几段,再来献丑。
先生们,达卡奇上前来给她解围了,不要再逼康小姐了吧。下次相聚,她会再给你们唱的,好不好?
好——亨利更想帮她,大声响应,好!
大家也不过逢场作戏而已,也就不再坚持了。达卡奇说,今天占用了朋友们这么多时间,时间于我们来说就是金钱,十分抱歉。也许这就是他致的闭幕辞了,谢谢大家。
人们开始往外走,达卡奇示意沫若去送他们,她走到出口,跟他们一个个拥抱道别。乐天·章最后一个离开,拥着沫若依依不舍。沫若礼貌性地应付着他,感觉到他越出了理性,便推开他说,谢谢光临,他却攥住了她的手,满怀情意地说,康小姐,认识你是我的幸运,我会去看你的。
拜拜!沫若心里怪怪的,她抽出手向他扬了一下。
送走了客人,就剩下达卡奇传媒公司的人和布朗教授。达卡奇对他的助手说,你和康小姐送教授回去吧,我要和他们讨论些事情。康小姐,有事来电话。
沫若是何等聪明的人,她知道他要和下属谈工作上的事,那是属于商业机密,他再看重她,也是外人,她立即挽起布朗教授,我们送你回家。我要向您请教我的研究选项之事。
达卡奇和沫若簇拥着他把他送到车上,他和他的得意门生贴了贴脸,情绪很高地说,康这部译作前景不错,你很有眼光。
送走了他的恩师,达卡奇就跟他的工作骨干相商如何把《旧梦》装帧得大方漂亮,如何做发行的前期宣传,他说,我们要发动外界媒体助势,但我更要倚重我们自己的力量,这是我们翻译出版的第一本中国当代小说,做得好,以后我们还可以继续做下去,做成一个有影响的品牌,这也不失一个发展方向。做出了影响,我们还可以做代理版权的业务。他把他的这个团队看成他的智囊,大家纷纷发言,献计献策。他感觉非常高兴,说这样的聚集很有意义,以后应该成为经常性的例会。他最后许诺说,这本书若能上畅销书排行榜,他给他们每人发放特别奖金。大家开心而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