沫若就在对左志理的思念、牵挂和不安中啃着面包吃着方便面读着那一部部厚重的书,不觉就过去了两个月。志理还是音讯稀疏,只是偶尔复她两个字,说工作进展不顺,至少还得两个月。她每周去趟超市,买回一周的食品。方便面和面包吃腻了,她想换换食谱,就乘车去到上城区一家华人开的大型超市。
她只去过一回,很多华人都爱到那里买东西,货架上不但有从中国来的日用物品,更多的是中国人喜爱的食物,有大米、面条、鸡蛋、海鱼、猪羊牛肉,水果、蔬菜、调料,还有机制菜肉饺子。中国超市里有的东西这里基本都能买到。想自做中餐的华人大多爱到这里来挑选食材。
她推起一辆购物车,在那一排排摆满商品的高高货架间慢慢逡巡,看到自己想要的就拿下放到车里,她拿了一小袋泰国香米,一卷中国挂面,一小筐鸡蛋,还有一小袋冷鲜肉。她喜欢吃母亲做的煎饼,又拿了一小袋面粉,家里的餐具太少,母亲送的因太重丢给了小姨。她就选了四只盘子、四份刀叉、半打筷子,她想哪天做回中餐回请亚拉夫妇。她正满怀兴趣地穿行在货架的森林中,突然间,她的眼睛仿佛受到一道电闪的刺激,目光一下就直了,眼前的画面惊呆了她,她看到志理和一个女人从货架那头转了过来,志理推着选满了物品的购物车,那女人挽着他手臂,上半身紧紧贴着他,她的头脸几乎是架在他的肩上,眼睛微眯,非常亲密陶醉快乐的样子。他的目光投在货架上,没有碰上沫若的目光。直到她的车挡住了他们的去路,他们的目光才转过来。志理吃了一惊,他怔住了,脸色随之陡变,忽红忽白,不知如何开口解释,显出一副张口结舌的样子。
沫若在看到他们的刹那,很快联想到两个多月来纠缠着她内心的不安和困惑,第一时间有了答案,他根本没有出外差,在她赴美之前他就有了移情别恋的事,只是无由对她说出口,就想出这么个借口,不让她见到他,他好跟另一个女人继续生活在一起。她被他愚弄了!愤怒使她的脸变得惨白,她直逼着他的眼睛,你不是在南部山区做考察吗?怎么在这里?为什么骗我?
他自知理亏,低下了头。轻声地说,回头我跟你解释。他指了下供顾客休息的地方,我们到那边坐下谈。
没有什么可谈的。沫若一脸的愤恨,我什么都明白了。你应该早把真相告诉我,不该用这种方法愚弄我!她扔下她选好的物品,拔腿就跑出了超市。
志理和那女人相互望着对方,都僵在了那里。吕宇对志理说,她不会出事吧?
志理没有出声。
我早就敦促你把我们的事告诉她,你就是不听,这下好了,她一点思想准备都没有,对她的打击肯定是很大的。吕宇埋怨着志理。
我也担心她一下想不开会出事的。志理焦虑不安地问吕宇,现在怎么办?
我们一道去你家那里,向她道歉,把我们的事原原本本告诉她,求得她的原谅和理解。我是女人,知道女人遇到这种事是多么痛苦。她推起沫若扔下的车,我们把她选的物品给她送去。
只能这样了。志理应着,快,我们快去付款。
沫若全身都充涨着怒火,可她在尽量压制,不想让愤怒的泪水滚下来,她像逃离猛虎追赶那般想尽快回到家里,扑到床上蒙头放声大哭一场,把像洪水暴涨那样被愚弄的羞辱喷发出来。他怎么能这样对我?怎么会是这样?她在心里不断地自问?她不能接受那个出现在面前的场景,地球真是太小了,怎么就让她遇上了,若不是她亲眼所见,她还在天天给他发信,倾诉她的相思和牵挂,毫不怀疑地相信他是在南部山区艰苦奋斗呢!真是愚痴呀!怎么就没想到过他已有别的女人!她可从未往那方面想过啊!她一直认为他是爱她的,更可气的是他竟然在有了别的女人的同时继续欺骗她的感情,还和她做爱,男人真是不可信哟!她拦住一辆计程车就跳了上去,说了地址。她坐在后座上,还在连连自问,这是为什么?她不能接受刚才那个场景,他和另一个女人那样相亲相爱的画面深深地刺痛着她的心,他为何要这样对待她?有了新欢,应该坦诚地告诉她,说他不再爱她了,她是现代人,会理解的,她决不会死缠烂打,拽住他不放,可他为何不说?为何还要她到美国来?为何还要到机场接她?为何还要安排她住到他家里?为何还要和她做那事?她太不了解这个人了?觉得他变得陌生可怕了!她的心阵阵绞痛,仿佛就要爆炸。
她的表情引起了司机的关注,嘿!女司机从后视镜里看到了她痛苦和愤怒的表情关切地问,你没事吧?
没事,她回答说,谢谢。
她们再也没有说话。她让车停在院门外,付过车费,就往屋里跑,不知哪来的力气,一下就蹿上了楼,开了门把门关上,鞋都没脱就扑到床上,浑身颤栗,泪水就像破了堤坝的洪水,汹涌澎湃而下,咬住牙齿,不让自己哭出来。
她长这么大,何曾被人这么作弄过?从小学到中学,从大学到航空公司,她处处受到关爱,她被同龄人像花一样呵护,就在此刻之前,她还以为他们的爱情是纯真的,她的婚姻是幸福的,她的志理是最优秀的,尽管她觉得他有些自卑,有时他用自尊把它遮盖着,可她想,那是因为他们各自出生背景的区别所致,这并不影响他们的情感,她没在意过,她一向以为,相爱就是一切。她追求的是真爱。她曾经意识到,母亲对他们的结合有点担忧,她知道母亲担心她嫁给他不是发自真爱,而是为了早日赴美国深造,尽管母亲没有明说,可她从母亲的眼里看到了那缕忧虑。外婆也有这个担心,她问过她,她坦率地告诉外婆,她真心喜欢他,请她们不用为她的幸福担忧。可她们从没怀疑他对她爱的真诚,因为在她们的心里,她是最优秀的,无可挑剔的,是男孩子们心中的月亮,一朵耀目的玫瑰。家里没有任何人担心他会背叛她。可事实则完全相背,他跟别的女人同居了,她一来他就将她一个人扔在这人地生疏的地方,她不能理解他在来美不多的时间里为何情感发生这样的剧变?他被什么利害关系所吸引做了这样的选择。她虽只看了那女人一眼,从第一眼看,她对她没有任何优势,年龄明显比她大,至少要大五六岁,她的容貌也不及她,她的身材一般,至少比她矮五公分,她的肤色更不能与她相比,她的眉眼极一般,没有任何亮色,他为何能为这样的女人而抛弃她?她百思不得一解……
突然有钥匙插进门锁孔的声音,她知道是他们追来了,她拉起被子把头盖了起来,她不想看到他们,更不想让他们看到她在哭泣。
进门的却只有志理。他们是紧跟沫若之后离开超市的。只因为购物的人多,在付款时要排队。他们都害怕沫若接受不了,担心她不理智会出事,急急忙忙驾车往回赶,一路上他们都没说话,心照不宣吧。志理把车停在单元门口,他看了下时间,距离沫若从他面前跑走的时间已过去了一个半钟点,他相信她已回到了家中,心里很是忐忑。
车一停,吕宇第一个下车,往下拎沫若选购的物品。志理对她说,你还是别上去的好,有你在场,有些话不好说,再说,哪个女人面对情敌能无动于衷?你开车回家去,我会很快回来的。
不,我在车里等你。吕宇语意坚决地说,我担心你的安全,女人在伤心之极的时候是什么事都会做得出来的。万一出什么事,我好在第一时间报警。
好吧,你就待在车里,他在她额上亲了一下,放心,不会有事的。我不叫你你可千万不要轻举妄动。我了解她,她不会伤害我的,我也不想过分伤害她,这就是我迟迟没将我们的事跟她摊牌的原因。他关上车门,拎起物品上楼。他放下东西,关好门,就走进了卧室。见她蒙着头躺着,就悄无声息地坐到床边,他一句话不说,就那样无声地坐着。
空气越来越变得沉重,两个人的心都沉甸甸的,感到窒息。志理很想推推沫若,他几次伸出手又缩了回来。他有种内疚感,是他对不起她,是他没有理,他再也坐不住了,可他不知先说什么好。他希望她把他痛骂一顿,这样会减轻一点她心里的压力。可她像是睡着了一样,就是不理睬他,他知道她没睡着,再沉默下去他的心也要爆炸了,他不得不对着她无声的脊背说起他和吕宇相遇相识的故事。说得如泣如诉,说到最后,他道出了真谛,我的访问时间很快要结束,就要回去了。我考虑了很长时间,国内现在急需的是发展科学经济创造性人才,我懊悔当初申报专业的时候,没有选择计算机或经贸管理专业,其实我的数理化也很棒的,我却鬼使神差选了文科,我一个研究人类学的学者回国去有什么发展前景,最好的归宿也就是到大学当个教师,你也了解国内大学的行情,像我这样有博士后学位的至多评个副教授,要升到正高,还不知要挣掉几身皮。就是有了正高职称当上了教授,即使有资格带博士生了,又能怎么样?我不想回去。我要想办法留下来,我这不是为自己过上舒适的生活,我是为了我的家人,你是了解我的,我是农民的儿子,我的父母为了培养我,呕心沥血,我的弟妹们为了我,他们放弃了上学受教育的机会,他们对我寄予很大的希望,我不能无视他们的牺牲,我要报答他们,让他们得到回报,过上好日子。要实现这个愿望,我不得不留下来。要留下来,我就得有个万无一失留下的理由。恰好我和吕宇相遇了,她有一家业绩不错的国际旅行社,她人很好,非常爱我,离不开我,可她也很善良,不想伤害你,我也担心,若把我和她的关系告诉你,又害怕你受不住这个打击,我们就没敢在第一时间告诉你,我并不是像你想象的那样,是要愚弄你,着意欺骗你。你的条件那么好,你会遇到更好的男人,求你放了我……
你不觉得你很卑鄙吗!康沫若一把掀掉盖在身上的被子,往起一站,怒视着他,这样的话你也能说出口,真让我恶心,哼,还是博士后呢!没什么可谈的!你走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想一想。她大步走出卧室,奔进了洗手间,插紧门,开大了水龙头。倚着门背,双手捂住了脸,慢慢滑坐在地上,呜呜地抽泣着,她不想让他听到她的哭声。
他僵坐在床边,像被霜打的白菜似的,蔫耷耷地抬不起头来,她骂得对,他为了钱,就放弃了真爱,他是卑鄙,顷刻间,他觉得他的脊梁骨折了,可他还想继续跟她谈谈,让她理解他的苦衷,不要这样蔑视他,他更想知道她同不同意分手。可洗手间的门紧闭着,看来她不会听他继续说下去的,他就是不走也不会有什么结果,他理解她的愤怒。可他还是不放心她,担心她一气之下会做出糊涂事来。他慢慢站起身走到洗手间门外,想叩门,又不敢,就呆呆地站着,没听到她的声音,水流声掩盖了她的抽泣声,他心里更感不安了。时间慢慢地流逝,他心里仿佛有一把桨刺横着那样难受,他不知如何是好。这时,他的手机响了,是吕宇的短信:谈得如何?
他回复:
“她不愿跟我说话,把自己关在洗手间里。”
“我上来劝劝她。”
“不行,你来会更加火上添油。你不要上来,她现在气头上,我这就下去,等她冷静下来我们再来与她沟通。”
他想跟沫若打声招呼,可他又没那个勇气,就悄悄地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