沫若回到家里,开亮灯,仍不见志理回来,心情一下又坏了下来。这时她的手机响了,她拿起一看,是运营商告知手机开通的信息。她晦暗的心情仿佛开了一扇窗,便给左志理写信息:
“都两天了,没有你的任何信息,我十分焦急,你去了哪里,也该告知一声。这是我注册的手机,请你快快回家,过半小时再无你的消息,我就认为你已失踪,只好去报警。”
这信写得有点像下最后通牒的意味。她对他的所谓出外差将信将疑,好像冥冥之中有种感应,她认为他没有走远,就在本地打工,对他如此冷漠她心里很不是滋味。不管怎么说,她总是初来乍到,他就这样招呼都不打一声,悄悄走了,叫任何一个女人心里都不好受。她又认为他决不会有意要轻慢她,也许是遇到意想不到的事,美国也不是安全净土,常有暴力犯罪发生,她担心他遇到了什么不测才这样写的,如果他是自由安全的,看到这则短信,不会不理不睬的,谁也不想没事惹事,去招惹警方。若他真的出了事,就不会回复了。没多一会,她的手机响了,她慌忙拿起来看。是他的回复:
“我现在南部北卡罗来山区,做野外考察,这儿信号不好,时有时无,几次往家里打电话都没人接。我很好,不会有事的。你做你的事。”
她的心一下就宽松了,他真的是出外差去了。她独自笑了,我怎么会瞎猜瞎想,是对他没有信心,还是对他了解得太少?人说距离产生美,大概是她太想和他在一起,就胡思乱想一气的吧。他说得对,做自己该做的事。可她还是要想念他,想知道他更多情况,就回复道:你何时能回来,有些事要跟你商量。他的回复即刻来了:
“任务很多很重,一时半刻是回不来的,两三个月也说不准,你的事你自己做主,不用问我。”
两三个月?她顿时有种失落感。看来她考研的事得全赖自己拿主意了。她怏怏地看着手机屏幕发了会呆,突然觉得肚子饿了,中餐她只吃了两片面包。起身去到厨房,他不在家,生活还得继续,拿出电压锅淘米煮饭,并将为他做的五香粉蒸肉放到饭上一道蒸。他太没口福,只好自己享用了。晚饭后,她急不可待地捧起亚拉的《论欧文·斯通传记小说的艺术性》。她的外文基础好,尤其是英文,在上学那会,她就开始借阅美国作家的原着。后来志理和她的学姐学兄们也陆续从美国给她寄些英文原版书。所以她读英文原着语言没有障碍。只不过她过去读的都是文学作品,这是她读的第一部文学评论着作。与小说戏剧不一样,读起来没有她读文学艺术作品速度快,有些概念她还得想想,回想下她读斯通作品的感觉。但她很快读进去了,绪论读完,她已摸到了亚拉行文的脉络,后面读得很快。几天后,她又重读了一遍,开始准备写她的读后感。她还是第一次用英文写作,又反复修改了几遍,感觉不错,就想在第一时间给亚拉看。她发短信给她,问她周日可方便,她想去她那里请教。
她复信即刻来了。欢迎你来,请左一起来,我会做蛋糕,请你们来共享。
她回复说:谢谢。她没有打印机,不能打印纸质的文稿给她看,就拷进U盘里。初到这异国他乡,她的爱人又不在身边,心里就觉得有些寂寞孤独,她庆幸认识这位邻居,又是同道,她很想让亚拉多了解些她,就想将她在学生时代发表的几篇小说和散文给她看看。可那都是刊在中文刊物上的,她就想择几篇译成英文。她是个雷厉风行的人,立即动手实行之。在电脑前一坐就是几个钟头。一连几天都在译自己的作品,直忙到周六午夜,她将译出的五篇,也拷进了U盘。她的小说写的都是校园生活。她便有了种期待,可那期待是什么,她却不清楚。突然间,她想到亚拉也邀请了志理,就把亚拉的邀请发信告诉他。并说:我是多么盼望你能同我一道去她那里做客啊!她没等到复信,心里还在等着,睡到床上还把手机紧攥着,时刻期待着铃声响起。可手机却像睡过去了似的,没有任何响动,连鼾声都没有。
也许是太累了的缘故吧,她竟然慢慢地走进了梦乡,她寻志理走进无边的原始林海,不见阳光,阴森森的,不时传来猛兽的吼叫和嘶鸣,恐惧极了。她呼唤着他,丛林中传来可怕的回声,她不敢再呼喊他了,突然间,她与一头母虎遭遇了。她瞪大了眼睛,志理爬伏在母虎的背上,双手搂着母虎的颈项,他的脸紧贴着母虎的头,很亲密的样子。她大叫一声,惊醒了。她睁开眼睛,晨曦映照在窗口上,啊!天都大亮了。她发现手机还握在手里,便翻开来看看,没有任何信息。她深深叹了口气,又长吁一声。猛然想起开通手机后还没给父母打过电话,得把号码告知他们,披上外衣就去打电话,座机音质好一些。她想爸妈不会在上海久留的,恐怕早就回到了香洲。她拨了家里的号码,铃声只响了三声,那边就传来了母亲的声音。是若若吗?她没说话母亲就先喊她了,怎么这么久不来电话?你爸一天要念好几遍哪。
妈,不就一个礼拜嘛。
我们觉得你去了很久,难怪古人有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之说哪。
我在北京时不也要几个月才能见着。
那可不一样,你现在是在异国他乡,你得体会父母的心情,三天打次电话不多吧?母亲以不容商量的语气,电话费由我们出。
好吧。她应得有点勉强,您和爸都好吧?
好。你不用记挂我们。
您也不用记挂我。我都二十好几的大人了,虽然是在他国他乡,可我很快就适应了,我的语言没有任何障碍,还认识了一位有六分之一中国血统的美国邻居。她介绍了亚拉的情况,她邀请我今天去她家做客呢,她说给我做蛋糕吃。
有个女友好啊,就不会孤单了。志理呢?
他呀,我来的第二天就到南部山区做调查去了。
你刚到,他怎么可以将你一人丢在一个生地方?
妈,没事的。他是想让我锻炼锻炼自理能力呢。妈,我爸呢?
晚上有应酬,还没回来。
妈,你们还好吗?
母亲明白她的意思,你爸收敛多了,你放心,他翻不起大浪,男人嘛,都有这个毛病,我们都这个岁数了,我也睁只眼闭只眼,只要他不过分,让他去逢场作戏吧。要不了几年他就到了退出权力舞台的时候,就没人再围着他唱戏了。这一天很快就会来了。你放心。他不敢把你妈怎样。
妈……您怎么忍受得了这样的委屈?
嘿!你妈每天忙得天昏地暗的,没空去想别的事,我充实着呢。你不用替你妈担心,我好着哪!我现在唯一的心思都在我心爱的女儿身上,只要按时听到你从大洋彼岸传来的声音,你妈就开心快乐。你还没去银行开户头吧,快去开一个,把账号发到我邮箱中,我把电话费汇给你。
妈,您给我的钱够多的了,我还没花呢,等我没钱花的时候会找您要,志理的奖学金够我们两人的开支,我会一周给你们打两次电话。周三周日,时间就定在这个时候,您告诉我爸,若想跟我说话就按时回家。
好的。我一定转告你爸。
妈,我挂了。您要自己照顾好自己啊!我挂了。
挂吧。苏霰却又舍不得放下电话,若呀,你和志理要互敬互爱,彼此尊重,不要占志理的强啊,夫妻是要长相守的,日常生活中难免有些矛盾和摩擦,你要学会忍让,也要学会体贴和宽容,决不可为鸡毛蒜皮的事斤斤计较,不要为小事较真。母亲还在喋喋不休,那会影响感情的。
知道了,向您学习。
你可千万别学你妈,我不希望我的女儿委屈自己。我们是两代人,所处的时代和经历不同,我说的宽容是指非本质问题。好了,我只希望我的女儿幸福快乐,这是一个母亲的心愿,也是天下所有母亲的心愿。
妈,您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吧,我会很快乐的。
那就好。苏霰放下了电话。
沫若穿好衣服,把床铺好,就去洗漱。对着镜子,她的眉像妈妈,细细长长,像一弯新月,不用画,也线条清秀;她的眼睛又大又黑,像月遁之夜的星星,亮晶晶的;她的肌肤细腻白嫩,如脂似玉。就因为生活环境的改变,饮食习惯的变化,她的生活还在适应过程中,她的气色有些不如在家乡时鲜活。她淡淡地抹了一点腮红和一点唇膏,她的脸立时生动鲜活了。她拿一本书,坐到小条桌边的椅子上看起来。
她一读就是三个钟点。若不是肚子咕咕叫起来,她还会继续看下去。她心里有个谋划,两个月内把所有考研的文献资料看一遍,再从中找出重点精读。她有信心拿到好的成绩。
她放下书,从昨晚的剩饭锅里盛起半碗饭,用温开水稍稍泡一会,吃起来。这可是她从出生到长这么大,从未有过的最简单的一次早餐。妈妈若是知道她早上吃的是开水泡饭,还不知如何心痛呢。孩子们都希望早早离开父母,主要是不想让父母管教,离得越远越好,独立自由,比什么都重要。她也经历过这样的思想历程,初到北京读书时就有种解放了的感觉,这下好了,父母管不着了,没人管那是种什么样的感觉哟,一切都可自己做主。她独自笑了,几下就把碗里的东西倒进了肚子,好像还想再吃一点,有种意犹未尽的感觉。想到一会就有蛋糕吃,她把碗放到水池那里冲了下,控下水放到台子上。没人问她吃饱没有,心里似有些失落。
这时她的手机短信铃声响了一下,她慌忙拿起来,以为是志理来的,却是亚拉的:怎么还不来哪?烘箱正散放出蛋糕的甜香呢。
她马上答复。看书忘了看表,即刻就到。她把U盘和钥匙揣进口袋,带上门,噔噔下了楼梯。
她抬手刚叩了两下门,门就从里面拉开了,一位满头金黄卷发的青年男子站在门内微笑着跟她打招呼,嘿,康小姐,就退到边上,亚拉在等你呢,请进。
你好,是斯蒂文吧?
他点了下头,是的。欢迎!
亚拉听到他们的说话声音,从厨房跑过来,左怎么没来?
他出外差去了。
亚拉做了个遗憾的表情,拽起她一只手,我在做加州牛排,来帮帮我。
她们进了厨房,一股烘烤面包的特有香味扑面而来,好香啊!她轻声地赞叹起来。
就快好了。亚拉说着把食物夹钳塞进她手里,边翻边洒上点黑胡椒和盐,七成熟就可以了。她就忙着做沙拉去了。
好的,她应着,电瓷炉上的平底锅里油滋滋地响,她把鲜红的新鲜牛排夹到锅里,摊放平整,把火温调到中档。她看母亲煎过,不过,母亲是医生,她做的菜首先是要求卫生,煎牛排她要煎到十成熟。虽然她是第一次煎,但这是手上事,不难。她执行着亚拉的要求,牛排很快就散发出特有的香气。等她把牛排煎完,亚拉的沙拉也做好了。她喊丈夫,斯蒂文,开席。
斯蒂文连忙从电脑边站起来,去餐桌上铺一次性桌布,在桌的三方各放上一只大瓷盘,摆上刀叉,再从烤箱里把蛋糕端到餐桌上,亚拉端上一大瓷钵沙拉,沫若端来她煎的一盘牛排。亚拉示意沫若在她邻位坐下,斯蒂文又拿来了番茄酱,装盐装糖的小瓶,餐巾纸和一把带齿的长条蛋糕刀,坐在亚拉的对面。香槟酒呢?亚拉望着丈夫问。
哦,忘了,斯蒂文拍了下前额,连忙站起来,从书橱边的矮柜上拿过酒和三只高脚酒杯放到桌上,起开瓶盖,往杯里倒酒。
沫若说,我不会喝,只能一点点。
好的。斯蒂文把倒得最少的那杯递给她。亚拉站起来,把杯子举到她面前,康!我为认识你高兴,欢迎你常来。
谢谢。她抿了口酒。你是我到美国结识的第一个朋友,斯蒂文是我的第二个朋友,她把酒杯举到他们面前,各碰了一下,我初来乍到,有了朋友就有了靠山,心里就有安全感了。谢谢。她喝了口酒,三人坐了下来。
斯蒂文拿起刀切蛋糕,说,这是亚拉的杰作,他给她盘子放了一大块,不太甜,不会影响你们的身材。
哈,她笑了起来,我不怕,她左手握刀右手拿叉,只是这刀叉使起来还不太习惯。她送一块到嘴里,就说,很好吃,还有一丝咸味。你放了一点盐。
亚拉连连颔首,你真利害,可比外面的更好吃?
嗯,她点点头,中国叫作椒盐味。比甜的好吃多了。
多吃点。吃牛排呀,这可是你煎的呢。亚拉用公用叉往她盘子里叉。
你们自己也吃呀。
亚拉先给丈夫叉,再叉给自己。
是不是煎老了一点?她边切牛排边问主人。
火候正好,还没硬。亚拉说。
我的父母不敢吃带血丝的肉呢。她笑着说,不过,我觉得煎嫩点味道更好。
亚拉起身拿来三只碗,给她装了一碗沙拉。是我自己调的沙拉酱,看看味道可好。
一看这色彩就有了食欲,真是赤橙黄绿青蓝紫呢。这么多好吃的水果,拌了奶黄的沙拉酱,太诱人了。她用匙子挖了一大挑子送进嘴里,只嚼了下就说,好吃好吃,太好吃了。
好吃就多吃点,一大钵呢,我们都爱吃。斯蒂文也挖了一大碗,大家竟忘了喝酒了。他们还要给她碗里加,她摆摆头,已经够了,不能再吃了,要不真成饭桶了呢。
他们也都放下了刀叉,她突然想起她口袋里的U盘,便说,亚拉,大作我读了两遍,深深佩服,就试着写了篇书评,我还没有去买打印机,只好拷进U盘带来请你指正。
中文写的?亚拉急切地问。
她摆了下头,英文的。
好呀!我太高兴了,我想现在就看。
她把U盘递给她说,我在读大学时就是个文学爱好者,写过一点小说散文习作,我选了几篇短小说和散文用英文翻译了,也拷在里面,斯蒂文是资深的文学编辑,想请他给我斧正。
哟,斯蒂文带点惊讶表情看着她,你写的小说?
她点了下头,很幼稚的,请你批评。
我一定看。
我先谢谢了。沫若又问了些美国文坛的情况,一看手表都下午一点多了,你们休息一会吧。U盘我晚上来拿,就站起身,我该回去了。
等一等,斯蒂文跟着站起来,我的电脑正开着,现在就拷下来,我估计你U盘里还有别的资料,一会儿要用呢。
你想得真周到。她跟着他来到电脑前,指着U盘里的文章标题请他复制,只一会儿就完成。她拿着U盘高兴地向他们道着谢,亚拉夫妇把她送到门口。
沫若回家就给志理打电话。铃声响了一遍又一遍,没有接听,她只好改成发短信,把亚拉夫妇热情接待她的事告诉他,问他何时回来。可直到午夜她上床的时候还没有他的复信。她无声地长叹一声关掉了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