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响的时候,康沫若刚从那个怪梦中醒来,心神不宁地躺在床上。
这是二十世纪九十年代末一个星期天的上午。昨晚,她的闺蜜北大同班同学雨霖邀她去钱柜唱歌,她没心情去,在宿舍里却又有些坐卧不安,随手从书架上取下一本美国黑人女作家洛兰·汉斯伯雷的剧本《太阳下的一颗葡萄干》翻了几页,心情还是很沮丧,早早地上了床,慵懒地望着天棚,就是没有睡意。
左志理去美国做访问学者都一年零五天了,她的陪读签证还没签下来。第一次,她把申请材料从美国驻中国使馆的对外窗口递进去,那个美国老女人只翻了翻就退还给了她,说她先生左志理还没有邀请妻子去陪读的经济条件,她只好怅怅而回。左志理要她别急,他正在创造条件,要不了两个月,他的奖学金就下来了,亲爱的,我也非常想你,恨不得现在就到机场接你,把你拥进怀里。耐心点,我们很快就会相聚的。两个月后,他寄来了他的经济情况证明书和新的邀请函,说他完全可以担负妻子的生活费用,可仍然被拒签了。她问拒签的原因,对方摆了下头,咕哝了下,时机尚不成熟。她问他怎么办?他说,他也没办法,劝她再等等,听说最近很多人的申请都搁浅了,也许美国移民局在调整方略。别气馁,任何事情都不可能一帆风顺,好事多磨嘛。她几乎就要放弃陪读这条途径了,但思念给了她勇气和力量,又等了三个月,她再次去申请,他们这次收下了她的材料,说要研究,让她等通知。她问什么时候可以得到通知,回答说,十五个工作日。她拨着手指头在数日子,两个星期过去了,没有信函,没有电子邮件,也没有电话,三周过去,杳无音信,第四周也快过去了,她的信心在下滑,快要滑到零点了,她很懊悔,当初没有听父母的意见,以为陪读签证很容易,凭她的学业,花一年时间来复习功课,稍微使点劲,她会轻松地考上托福,哥伦比亚大学的所有文科专业都会欢迎她的。签证屡屡受挫,几乎要摧毁她的耐心和自尊,这都是自己一时脑热,不听老人之言,想不经过自己的刻苦努力受到的惩罚。如果这次还不获批准,她就不再申报陪读了。她自信地以为,至多两年,她会拿到耶鲁或者哥伦比亚大学的入学通知书。这样一想,她竟有了睡意。
她迷迷糊糊地走进了梦境。好像是回香洲,又好像是去美国,面前是一条宽阔的水,她不能确定是江还是海,无边无际,没有船,也没有桥,她站在水边干着急。突然有“突突突”的马达声由远而近,一条白色的游艇从地平线那边开过来,船头有个人,渐近渐显,很像她朝思暮想的左志理。游艇越来越近,她看得也越清,就高声地喊了起来,理——理——他向她望了一眼,没有应她,我是沫若呀!志理!快来接我!可他却走进了船舱。她的心像遭遇到利器猛然一击,一阵难过,醒了。
她再没睡着,真奇怪,怎么会做这样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