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进棺材咩?”没教养的人可能那么当面指摘,这句不吉利的话我是说不出来。
其实,当成自己活到一百岁,把剩下的钱逐年计算用完,不行吗?字画,身外物也。而且那么多,少了一两张根本无伤大雅,奖励自己一生辛辛苦苦,也是应该。
忽然,我伸手在他的秃头上打了一下。
“你打我干什么?”他大怒。
我连声道歉,说自己疯了。
玩去
我们在河里抓小鱼,叶中找打架的蜘蛛,过的童年是那么逍遥,现在的儿童永无体会。玩到五六岁才去读幼儿园,有的干脆跳开,一下子进入小学。是的,也许我们那时的儿童,长大了比当今的笨,但是我们快乐。(蔡澜语录)
今早的新闻中,看到北京的一个学校,专教小孩子如何成为神童,读小学就能有大学的成绩,全年学费竟然高达十四万人民币。
校长出镜解释如何教导。他没有眉毛,皮笑肉不笑,一脸奸相,一看就知道是个老千,但也有父母上当。据专家们说,那里的教学方法,和普通的并无两样。
都怪只能生一个。由父母及男女双亲一共六个人来宠爱,非成龙不可,内地的孩子,两岁已进入学堂,失去童真。
香港的也好不到哪里去,一两岁就要迫他们去幼儿园。我一些朋友都说单单为了孩子的学业,每个月花一两万。那么多钱,长大了还得了?留下来自己吃吃喝喝,多开心?
玩泥沙的日子何去?现在的儿童关在石屎森林(粵语,指大城市的高楼大厦)中,来往之地只是学校和家里。个个戴近视眼镜,老气横秋,把头埋进计算机。自己的脑袋,装了什么东西?
我们在河里抓小鱼,叶中找打架的蜘蛛,过的童年是那么逍遥,现在的儿童永无体会。
玩到五六岁才去读幼儿园,有的干脆跳开,一下子进入小学。是的,也许我们那时的儿童,长大了比当今的笨,但是我们快乐。
也明白做父母的苦心,不迫孩子,今后怎么和别的竞争?但是应该回头一想,自己已经竞争了一辈子,还要下一代重蹈你的错误?
想开了,就能放心。先让儿女玩一阵子吧!这是实实在在的,是他们再也得不到的时光。今生今世,永远不会忘记!
最佩服苏美璐一样的人物,让女儿阿明在小岛上自由奔放,阿明长大后会失去竞争能力吗?她那么聪明,是不可能的。
臭
“谢谢你。”司机大佬说,“车钱打个八折好了。”
我下车时,照原价,还给了不少小费,让他买药去。(蔡澜语录)
下大雨,刚好看见一辆过海的士,即刻跳上车。一阵恶臭,攻鼻而来。
每年,到了这个季节,必受此种老罪,是司机大佬的臭狐,怎么避也避不了。宁淋雨,也要开窗透气,不然这种臭味会导致人死命。
“喂,弄湿了要谁赔?”司机粗暴地说。
这下子我也不客气了:“你很臭!”
那厮给我当头一喝,态度软化,自己闻了一闻胳肋底:“今天早上洗车,出了一身汗。”
我的怒火可停止不了:“臭就是臭,和出不出汗没有关系!”
这一来他可没声出了。我对那些味道有极度的敏感,脾气愈来愈火爆,就算打起架来,也得拼命。
“那……那……有没有药医?”他问。
看到他那副可怜相,我也软化了:“老人牌止汗膏呀!药房或卖药的超市都卖!”
“要多少钱一支?”
“四五十块吧?”我说。
“那么贵!”
“一支至少可以用上两三个月!”
“还……还有没有更便宜的?”
“有。”我说,“用明矾。”
“什么叫明矾?”
“去药材店,向他们要就知道,买个三四块钱一大包,拿回来对水开,一份明矾开十份水,涂在身上即刻消臭,用来洗衣服也行,从前的人都是用这个方法!”
“谢谢你。”司机大佬说,“车钱打个八折好了。”
我下车时,照原价,还给了不少小费,让他买药去。
丑
这也无奈,但我尽量保持手写。小朋友看到了,带点轻蔑说:“我们这辈子的人,用计算机长大,和你们用纸的不同。”我总是笑着:“你写几个字给我看看,丑死了!”(蔡澜语录)
学了多种中文输入法之后,我还是用回笔和纸的手写。
自认不是一个食古不化的老顽固,计算机和电子记事簿我还是使用,看见其他人拿着一本很厚的册子,内页已发黄霉烂,而我对沉重的身外物有强烈的反感。
出门,当然愈轻愈好,连轻巧的电子记事簿也觉得重了。当今若需记下,就写在烟盒上,我抽的小雪茄烟是白色包装,盒背就是很管用的空白。不然,雪茄与雪茄之中有一张略硬的纸张隔着,用它来书写也很方便。
至于笔,我发现写文章的人很少携带。一些文人朋友,用到笔,周身摸摸,一支也没有,需向别人借取,我必得改掉这个坏习惯。
在商店中看到一个锁匙扣,可插入小型的打火机,连扣着半管原子笔,即刻买下。门匙不会忘记,相关的用具齐全。
友人的电话号码、传真、邮址,全部记入手提电话中。旅行时也带。
稿件还是用回稿纸手写,已具备了手提传真机,去到哪里发到哪里。
写信已时常用电邮了。苏美璐开始以这个方式与我联络时说过:“我将怀念看到你字迹的日子。”
这也无奈,但我尽量保持手写。小朋友看到了,带点轻蔑说:“我们这辈子的人,用计算机长大,和你们用纸的不同。”
我总是笑着:“你写几个字给我看看,丑死了!”
波斯地毯
问多了,就学到东西,学问学问嘛,不问,怎么懂得那么多?(蔡澜语录)
从小看《月宫宝盒》就对地毯发生了浓厚的兴趣。代表地毯的国家是波斯,也就是当今的伊朗。大家对波斯的地毯有信心,就像瑞士手表一样。
地毯的制造地域分布得很广,从土耳其到中东诸国、印度巴基斯坦、中国蒙古,北部到巴尔干,但最值得研究的还是波斯。
地毯是伊朗第二个最大的生产。第一是石油。全国六千万人口之中,靠地毯业为生有六百万人,包括了养羊、搓线、染工、织工和销售商。
再挖深一点,波斯分成几个著名的产区,包括了:Tabriz、Karodja、Serab、Meshkin、Ardabil等,各有特色,熟行一看就知。当然,要经过无数的受骗和失败,才能成为专家,其实每一种艺术都是一样的。
收藏波斯地毯,还分古董的或近代的。前者图案简单,皆出于流浪民族之手。织工非职业性,多为家庭妇女,织来自用或送亲戚朋友,不作商业用途。古董地毯更有趣的地方是染料都是天然的,矿物质居多,但也有动物的,像那种极鲜艳的红色,就是来自“胭脂虫”,中国人称为“洋红”。
古代地毯的好处在于工细。织结以一英寸来计算,有四百个结已经算上上等,但也有一千两百结的。图案千变万化,细的有如人脑神经线,令人叹为观止。
对地毯一知半解的人,以为在不同角度看,显出各种颜色和光暗的就是好的,其实是顺毛和逆毛在作怪。高级的地毯,织结很密,是不会发生这种现象的。
各位如果对地毯也有好奇心,书店中有许多参考书,也可到专卖店去跑,不一定要买,只问可也,问多了,就学到东西,学问学问嘛,不问,怎么懂得那么多?
报复
向苦闷报复,一乐也。(蔡澜语录)
在一些苦闷的日子,最好做些花工夫的事,到菜市场去买几个青柠檬,把底部削去一截,让它可以站稳,再切头,用银茶匙挖空,肉弃之。
然后在厨房找一个不再用的小锅,把白色的大蜡烛切半,取出芯来,蜡烛扔进锅中加火溶化,一手拉住芯放在青柠檬里,一手抓住锅柄把蜡倒进去。
冷却,大功告成。点起来发出一阵阵的天然柠檬味,绝对不是油熏香精可比。
同个道理,买了几个红色的小南瓜,口切得大一点,去掉四分之一左右,瓜子挖出,瓜肉拿去和小排骨一齐熬汤,熬个个把小时,南瓜完全溶掉,本身很甜,加点盐即可,味精无用,装进南瓜壳中上桌,又漂亮又好喝。
橙冻也好玩。美国橙大多数很酸,买橙子或泰国绿橙好了,它们最甜,切头,挖肉备用,另几粒挤汁,加热后放鱼胶粉,现买的Jelly粉难于控制,其中香料和糖精味道也不自然,还是避之为妙。鱼胶粉不影响橙味,倒入橙壳,再把橙肉切丁加进去,增加咬嚼的口感,冻个半小时即成。
天气热,胃口不好,还是吃点辣的东西,把剩余的鱼胶粉溶解备用。那边厢,将泰国小指天辣舂碎挤汁,加酱油或鱼露,混入鱼胶粉中,冷却后再切成很小很小的方块,铺在排骨或其他食物上,又是一道惹味的菜。
炖蛋最过瘾了,利用日本人的茶碗蒸方法炮制,材料尽找些小的,浸过的小虾米、细鱼,半晒干的那种,金华火腿选当鱼翅配料的部分,切成小丁丁。鸡蛋仔细地用茶匙敲碎顶部,留蛋壳当容器,打蛋后和其他材料混合,再倒回蛋壳中,最后把吃西瓜盅用的夜香花铺在上面,隔水炖个五分钟即成。
向苦闷报复,一乐也。
节省
“唉,”我长叹一声,“何止这几个月?儿女一生,一世人都要节省。”(蔡澜语录)
朋友的女儿结婚不久,已怀了孕。
“东西那么贵,吃什么才好。”快要做母亲,懂得节省了。
“吃鱼呀!”我说。
“鲳鱼也要卖到一百多块一斤了。”她说,“有没有更便宜的?”
“鳗鱼、大鱼、鲮鱼,都很便宜。”我说,“而且还是游水的。最好是吃生鱼,生鱼最补。买条生鱼,请鱼贩切片,水一滚,投下去灼,加大量芫荽和姜后,放点盐,其他的什么都不必用,已经很甜,又好吃。”
“生鱼还是贵呀。”她说。
“那么吃肉好了,肉比鱼还要便宜。”
“肉扒也要花很多钱的。”她说。
“谁叫你吃肉扒,肉扒又老又硬,是鬼佬才吃的。”我说。
“有什么其他的肉可以买?”
“最便宜的从前是猪头肉,现在也贵了,但可以买猪肺捆,包在肺部那一片肉,没有人要,肉贩多数留来自己吃,带着筋和软骨,好吃得不得了。”
“咦,那么脏。”她说。
“内脏也很补,猪腰猪肝,吃了对身体有益,当今卖得很便宜。”
“胆固醇太多。”她说。
“婴儿也需要好的胆固醇呀。”
“猪腰怎么做?很容易过老。”她问。
“过老就过老,请肉贩片个干净,再下大量的盐去煮,又加姜丝,等冷后切片来吃,很美味。”我教她,“怀孕时期,多花点钱也不要紧呀!”
“不行。”她说:“等生了才花钱吧,这几个月还是要省的。”
“唉,”我长叹一声,“何止这几个月?儿女一生,一世人都要节省。”
做不成和尚
吃时总是那么一点点,试味道和厨艺。大鱼大肉的心态已无,除非是精彩万分,不然不会囫囵吞之。(蔡澜语录)
人生已进入另一个阶段,求平淡了。
出外旅行,不再对没有变化的菜式感到厌恶,有什么吃什么。但是晚餐一定要饱,不然半夜肚子饿,找宵夜是烦事。
在家里,愈简单愈好,我经常做的是一碗白饭,热腾腾时挖一个洞,把细鱼干和葱茸放进去,再用白饭盖之,烫得鱼有点软了,淋上头抽,搅拌后吃,满足矣。
再不然,就是用一包台湾干面条,水滚了,煮三分钟,用个大碗,放头抽和黑松菌橄榄油,面条热后拌来吃,也是丰富的一餐了。
别以为这么一来,什么都不吃。到了餐厅,还是喜欢试各类未尝过的菜,如遇名厨,就当成艺术家来欣赏。
吃时总是那么一点点,试味道和厨艺。大鱼大肉的心态已无,除非是精彩万分,不然不会囫囵吞之。
总结起来,我对火锅还是保留批判的态度。虽然每次都觉不错,尤其是喝最后的浓汤,但是打边炉并攀不上厨艺,只是把食物由生变熟而已。这么一说,四川人不以为然,大家都反对,更伤重庆人的自尊,把火锅从他们的生命中取走,简直不能活了。
但事实归事实,不管他们怎么说切功,吃的次序,调料的重要,和汤底的层次,我还是不觉火锅有什么文化。
对外国人的白烚更无兴趣,什么海产给他们扔进大锅一煮,味道尽失,怪不得他们的词汇中,没有一个“鲜”字。
烧烤最原始,说到原始,我宁愿只吃三成熟,尚可试到更原始的生肉味。
一切都经过,吃完了火锅、白烚、烧烤,知觉什么一回事,再求厨艺,等到厨艺也熟悉了,才能回归平淡,但我这个矛盾的人,连斋菜也不喜欢,怎能平淡呢?
唉,还是想吃肉。和尚,是做不成的。
分明
一生做人,爱恨喜恶分明,对水果的态度也是一样的。酸就是酸,甜就是甜,没有所谓的灰色地带,有时宁愿放弃吃水果,啃甘蔗去;要吃酸的,干脆咬青梅嚼柠檬去也。(蔡澜语录)
花,一定要香;水果,非吃甜的不可。
有些水果外表看起来诱人,但一嚼即皱眉头,向不相熟水果店老板说:“甜不甜?”
是一个愚蠢的问题。
西瓜多数是甜的,除了一些一点味道也没有的,但也不至于酸。友人是个水果大王,一看即知:“受了内伤。”
被碰撞到的西瓜,肉质起了变化,不但有股异味,还口感不佳。
像小时看电影,时常问姐姐:“好人还是坏人?”
水果的甜与酸,就是好和坏。
有些已起偏见:奇异果一定是酸的,但事实并非如此,黄色的奇异果还是甜的,改良品种的绿奇异,也是甜的。
黄皮也有酸的印象,不过接枝后的黄皮不单是很甜,而且完全无核。我在内地发现了这种黄皮,荔枝盛产时有机会顺便带大家去尝试。
葡萄亦有酸有甜,吃多了就分辨得出。澳洲有种又黄又绿又枯干的Santana葡萄,甜得不得了。法国的黑提子,皮厚又多核,但也是很甜,外表是不可靠的,人也一样。
甜并不代表好吃,要香才行。我这次去新加坡,见有榴莲,但不是季节呀,小贩说要吃也可以,只是甜罢了,试了一粒,果然如嚼方糖。味道的影响是那么重要!但也靠喜恶,我的香,也许是你的臭。
还有一种水果,生坏了,很硬,全无酸甜之分,什么味道都没有,南洋人称之为“噜咕”,大概是拉丁语系的“Logo”传过来。“Logo”,是发了疯的意思。
一生做人,爱恨喜恶分明,对水果的态度也是一样的。酸就是酸,甜就是甜,没有所谓的灰色地带,有时宁愿放弃吃水果,啃甘蔗去;要吃酸的,干脆咬青梅嚼柠檬去也。
猫书
如果人与人的关系,能像猫与人一样和睦,那么该是多么美好的一回事儿。(蔡澜语录)
外国猫书,数之不清;油画、版画、雕塑、藏书票、邮票、明信片、日历、摄影集等等,蔚为奇观,还有电影、电视剧、舞台剧呢。
中国的国画,猫出现得也不少,各位文豪对猫的文字从长篇到短篇很多,至于散文集,收集得齐全的有最近山东画报出版社的《猫啊,猫》,由陈子善编辑。
编者在近代文坛中作过很多贡献,尤爱周作人的文章,出版过多种文献,他自称没有想到编这么一本猫书,有点“不务正业”的味道,但编后沾沾自喜,格外看重这本书。
无意中,猫走入了陈子善的生涯,邻居的一只猫刚来时才几个月,怯生生躲在家里,过没多久闯出主人门,“登堂入室”地跑来陈子善家来玩,开始了他对猫感兴趣的历程。
这只母猫愈长愈漂亮,追求者不少,也真会生,她的主人都拿去送人。陈子善最后搬到宽大一点的住所,也讨了一只叫玛丽的回家养,和猫建立一段不可磨灭的感情。
玛丽和陈子善相处了四年,带给他无限的欢乐,在一次寒冷的春天从感冒转成肺炎,又遇到一个医术蹩脚的庸医,结果在手术台上断了气,令陈子善悲伤不已。
一般人会因此而不再养猫,但陈子善将它化成力量,努力收集中国的猫散文,从夏丏尊到丰子恺、周瘦鹃到郑逸梅、梁实秋到季羡林等等,连西西和我的几篇猫散文都收集在这本《猫呀,猫》里面。
海峡两岸三地不同历史不同思想不同作风的写作人,竟然不约而同地写爱猫文章,超越了政治体系。如果人与人的关系,能像猫与人一样和睦,那么该是多么美好的一回事儿。
陈子善在序中说得好:如果你能与猫亲密共处,也许你就懂得了爱,懂得了理解,懂得了尊重,懂得了同情,懂得了宽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