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花何亭亭,荷叶何田田。
朦胧的细雨里,人间的江南小镇上烟雨不断,一身鹅黄衣裙的女子撑着一把油纸伞,静静地站在湖边。虽是细雨如酥,湖面上却是波涛不断,似是涨潮一般翻滚着。我不过就去过一次人间,虽也是在江南落脚,总觉得眼前的这个小镇,与如今人间有的大不相同。
江南如画如戏,我不过是看看风景。
身旁却不知从哪里冒出一个人来,一身红衣蓬头垢发,瞧着那波澜四起的湖面面如死灰。
“你想听故事么?”不待我回答说不想,那人便冷冷的看了我一眼,“听着总是无聊的,你看吧,看过便知晓了”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学堂里书声琅琅,春日晴日大好,教书先生撑着额头懒懒的打着瞌睡,胡须扫在红漆木桌上,似陡然生出的霉菌。“花期,花期,那个怪人又来找你了”被唤作花期的女童远远望去,只见春阳中立着一抹红色的身影,一头银发披在肩头。
他一直是个怪人,从不知为何要束发。
每日出现在学堂门口时必定是乱着一头银发,却因此生出一种无法言说的自然,似是与生俱来的不修边幅一般。
花期不知是从何时开始遇见这个怪人的,她不知他叫何名字,也不知他来自哪里。爹娘说他若不是神仙便是妖魔,自她出生那****便找到了他,告诉花期的爹娘,叫她花期。每日定会在黄昏时遇到他,他也不会同她说些什么,只是远远地叫她一声花期。
他知晓她是学堂里唯一一个女童,是个女扮男装的学生。
他却从未揭破,只是在每日放学时唤她一声花期,而后紧紧的跟在她身后,送她回家。
待到她踏进家门时,那抹红色身影便会消失不见,不知去往何处。
放学时花期刻意抄了小道,远远地避开学堂里的学子,自然也就避开了他。在泥泞的小路上一路疾走之后,终于是望不见那抹亮丽的红了。花期忽而觉得轻松了许多,似是心头的大石头终于落下了一般,每次与他走在一起时,心口总是说不出的沉闷。
“这是谁家的小公子?怎么生的这般清秀?”在密林中陡然遇到一个醉汉,那醉汉狠狠的捏了捏她的脸,满身酒气笑的甚是得意。
“真是天助我也”醉汉一把提起她,摇摇晃晃的四处游荡,“恰好小王爷不近女色,唯独喜爱眉清目秀的公子哥,我看你这小娃娃虽还是稚嫩得很,眉目间已有俊逸之色,待我献给小王爷,他定然会心情大好,没准还能赏我几十两银子”
花期吓得脸色惨白,百般挣脱无用,狠狠的在那醉汉手背上咬了一口。
满嘴的血腥味,那醉汉大抵是醉的不省人事了,竟一点也不觉得疼,提着她摇摇晃晃不知要去往何处。她忽而想起先生讲课时那抹站在学堂外的身影,若是此刻他在这里,那该多好。
“花期,花期,你在这里么?”林子外面传来一人的喊声,她虽是极想回答,奈何被醉汉捂着嘴,半点声音也发不出。又听得一记甜甜的声音道:“大哥哥,花期不在这里,大抵是去别处了”
“嗯,我去别处看看,多谢你了”那道声音极其清凉,似地底的涌泉。
“大哥哥你是在寻花期么?你是花期的哥哥么?”花期已经是耗尽了全身的力气,被醉汉提着丝毫没有动弹。只是抬眸时便看见那一盏灯笼映来的淡黄色的光芒,他似是沉吟了一会,浅浅道:“如今这般,我也不知我算是她的什么人”
“小娃娃,你那哥哥生的倒是比你好看多了,将他献给小王爷定然会更好”花期似乎听到醉汉心怀不轨的奸笑,模糊的意识猛然清醒。花期被醉汉丢在一边,头重重的磕在地上。隐隐约约看着醉汉朝着那灯光璀璨处摇摇晃晃走去。
她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视线被自己的鲜血模糊。
只是醉汉的痛呼声一次又一次的传入她耳里,像是村子里平时杀猪时传来的哀嚎声一般。
他一身红衣上沾满了鲜血看着更是艳丽,那一刻他一头银发被林间呼啸而过的林风扬起,遮住了眼睛,遮住了好看的脸。唯独嘴角残留的那一抹血迹,在如瀑一般的银发里若隐若现。“别怕,我带你回家”那是与他相逢这么多年来,他与她说的第一句话。
“你杀人了······”花期蜷缩在他怀里,又是害怕又是难过,声音里带着呜呜的呜咽。
“我生气时便会杀人,愈生气杀的人便愈多,若是我怒不可揭了,我会杀光这世界所有的人”花期被他的话惊的不敢动弹,却听得耳畔一声苦笑,那人摸了摸她的发,“花期,你还太小,我不应该让你知道这些的”
那夜繁星璀璨,她靠在那人的肩头,靠在他茂密的银发上。他的身上有一种湖水的气味,极其干净的湖水,似是雨过之后的清溪,带着些许水草的味道。那夜她似是睡着了,因为她始终都记不起后来发生了什么,只记得那夜的月泽十分的明亮,明晃晃的银色和那人银色的发融汇在一起,难以分辨。
她只记得那夜听到过他说一句话,不过也是模糊得很,“花期,我盼着你长大,那时你便会记起我,但我又盼着你最好永远都这般,永远都是孩童的模样,这样我便可以日日都守在你身边,永远都不必和你分开”
似是真实,又似是梦境。
第二日在学堂里她便不曾见到他,为了感谢他的救命之恩,她还特意央了娘亲去集市上买了镇子里最有名的点心,只是如今点心都已凉了,还是没有等到他出现。花期在学堂门口站了许久,直至暮霭沉沉,他还是不曾出现。
他是不会来了么?
在她的记忆里,来学堂等她似乎是那人与生俱来的使命,这么多年无论风霜雨雪,他都一如既往的站在那里,有时静静地看着她,有时又会静静地看着天空出神。
“花期,走了”被先生留堂的学生都已走了出来,瞧了瞧还在痴等的她,好心的催促着。“那人是不会来了,昨日他为了找你掉下过山崖,待到爬上来时已是气若游丝命悬一线了,如今怕已是不在了”
花期震了一震,良久才将眸子转向那个学子,“你方才说了什么?”
“我说他·····”那人话音未落,另一个同他一起的学子又不悦的接了话,“你这倒是杞人忧天,那个怪人不是神仙就是妖魔,你知道么,昨日我在湖边看到他时他身上的伤口都已经自行愈合了,浑身上下虽全是血迹,却是一个伤口也没有,你说奇怪不奇怪?只不过他似是昏睡过去了,今早我路过湖边时还瞧见他躺在那里呢。花期,你去哪里······”
那抹小小的身影早已跑进无边的暮色里,不见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