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家乃应天府第一医馆,祖上是宫里的御医,由此,很多达官贵人都是在这里诊治。金万福六十添丁,喜坏了家里人,而这个孩子,自出生开始,便不会啼哭,慢慢长大,才发现,竟也不会开口说话。这就是我~这一世,我的名字叫,金聆悦。从小,家里的下人,还有家人,都是以同情的眼光看我,这让我很不自在,只有而我的父亲,以常人待我,没有过分的溺爱,也从未嫌弃,自小就教我识药性、抓药材、望气色,还有诊脉,只是,父亲常常叹气说,“救人难救己。”我到现在也不明白父亲的意思,为什么难救己?连自己也救不了的话,那还让我学医干什么?
我是二房所生,大夫人比父亲还要大,听说是家境不济,才被迫嫁于此地,膝下也并无子嗣,甚是凄凉。去世的那晚,父亲让我守灵,三更刚过,父亲也来我身边坐着,我第一次看到父亲的眼睛湿润了。
我没办法说话,只能握着父亲的胳膊,示意他不要难过,父亲拍拍我的肩膀,欣慰的笑着说,“我的儿啊,若是此时你能开口,为父的也有个可以说话的人了。”他看着大夫人的灵位愣了一会又接着说:“孩子,你可知,这世上什么最难医?”我摇了摇头,父亲接着说,“人心啊!里面是冷是热,是好是坏,谁也不知,不知病因,如何医得?”父亲看着大夫人的遗容,眼眶湿润了,原本我以为,父亲并不怎么待见大夫人的,平日里对她也极为冷漠,可是见状如此,才隐约有些明白,似乎并不是这样。那一晚的事情我久久不能忘怀,有时想,难道我娘就不能陪我爹说话了吗?为什么我爹当时的表情竟是那般的孤单呢?
有一日,我在书房练字,无意中写到了“莲”字,被母亲看到了,便说,“这与你大娘亲的名字一样,端庄娴静。”母亲望着窗外,似乎是陷入了回忆中,“你大娘一世命苦,到最后也还是没能放下~”我娘竟有些哽咽了,我在纸上写下:“为何?”娘缓了缓,才又开口说:“你大娘亲名莲心,自幼丧母,家境贫寒,是我的表舅家,我俩自小便很要好,常来往走动。她的性格倔强,颇有男儿之风,不过,那个年头,兵荒马乱,能有口饱饭吃就不错了,你大娘亲被迫嫁到这里。老爷年纪虽然更小一些,但对她却甚是疼爱,可是你大娘亲心里其实早已许了他人。就这么~就这么过了一辈子。我自是心疼她的,常来这里探望,看见你父亲对你大娘亲如此专情,便也心生怜爱,执意嫁此,可是心里明白,情归何处,谁人知呢?”母亲转过头来看我,“聆悦,日后一定要从心而选,无论是路,还是人,你明白吗?”我点了点头,他们,可以为了一个不喜欢自己的人,可以为了一个没有结果的未来,断送一辈子?我想,我是不行的。
而且,我不会开口,有谁能看上我呢,会有吗?
这一天早上,整个天空灰蒙蒙的,像是要下雨,父亲吩咐我和家丁把已经晒好的药材赶快收回去。正要去大堂的时候,我看到父亲跪在地上,面前站着一个人,看那个人和旁边随从的打扮,应该是宫里的人,我赶快躲到一旁,但是,我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片刻之后,那些人离开了,我赶忙跑了进去,父亲看着我,摸着我的头,“我儿啊,长大了,这次真的是要离开家了,往后,都要靠你自己了。”父亲分明是笑着说的,却涌出了泪水。
听母亲说,宫里每三年都会从镇上选几个顶尖医馆的大夫进宫选拔,而我们家,祖上便是御医,因此,算是世代世袭,只是不知为何,到父亲这一辈再没有进宫。父亲常年无子,此事便也没人再提起。后来,父亲每年都会去宫里与御医们切磋切磋,听娘说,那些人里,大部分都是祖父的门生。不过,今日怎么会突然来这里让我任职去呢?之前从未有什么预兆啊。对家里和亲人的不舍,是有的,可是在我心里,继承父业,是我一直以来的志向,这让我早已有了克服万难的决心。只是那时还年少的我,还并不知道,我已经被卷入了一场混乱的漩涡之中,而我的人生也就此改变了。
我并未经过选拔,便直接跟随当地的官医提举司处理公务,我以为我是直接入宫学医的,可谁曾想被安排到了这里,是啊,我不会说话,能干些什么呢?在哪里也不会受到器重的不是吗?而且,真正到了这里才发现,这不过是官场上的一个职位罢了,我来这里只是处理杂务,还好,我不会说话,所以这里的人都自然是放心我的。看来应该是祖父的门生为了还我祖父的人情才让我来这的吧。
已经三个月了,我连一抹药材也没有闻过。当今圣上器重武将,文职自然闲来无事。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是皇上的天下,却不是官场人的天下,谁会没事给自己找事呢。只是就这样一直待在这里真是憋屈。想着当初离家的时候,父亲对我满怀期望,现如今,竟然在这里当个打杂的,早知这样,还不如就让我跟着父亲在我家医馆行医不是更好吗?起码能真的学些东西。一日,打扫书房的时候,我发现一本书,上面落了厚厚的灰尘,想来应该是很多年没人动过了吧,这间屋子也很凌乱,他们每次要商讨事情的时候就会把我支开,反正不是打扫空屋就是添置物资,难道他们忘了,我只能听不能说的吗?何必多此一举。
我擦了擦书上面的灰尘,找了一处坐下开始翻看,说来奇怪,上面的名字我从未听过,竟然还有这些药引吗?真是稀奇古怪的。我不敢说我见多识广,可自由跟随家父学医,也算是天下药材尽收眼底,怎么这上面提到的我却从未听过呢?竟然有一处写着:
冰牙,夏日生,产自极阴之地,身长两寸,面为紫,双眼赤色,通人语?这到底是什么书啊?难道是早年间谁杜撰的放在这里?我觉得这书里写的虽是常人无法理解之事,但是闲来翻翻,倒也有趣。
这时,外面的下人在叫我。我赶忙藏起书,跑了出去,凌风大人叫我过去,让旁人都退了下去。他也是我祖父的门生,所以一直待我不薄。“你父亲淡泊名利,一直盼望远离官场,所以那时才让我替上,不然我怎可有机会坐上这个位子,现如今,我已到了告老还乡的年纪,你可愿跟随于我啊?”还什么乡?他本就是这里人啊?他见我没有想答应的意思,便接着说,“看你平日里办事,也是个心里透气的孩子,可惜要困在这么一个废人的地方。倘若他日我九泉之下见了恩师我还有何颜面去面对他老人家呢。回乡之前,我要四处游历,治病救人,也算是给我自己一个交代!你可愿随我去增长增长见识啊?如果游历结束你还愿回到官场,到时我定会助你,如何?”我想想,也是,要是一直这样困在这里,那就算做一辈子,说破天也恐怕就是个官府里的管事而已,想我年少,又不会开口,怎可受人器重呢?况且,他说的话也就是在告诉我,我随时可以回来任职。那我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大概过了两天,收到了官府下发的文书,柳大人命人收拾好行囊,与我们一起上路的,还有一个随从叫张书铭,一个车夫叫王五,往日也都是追随者柳大人的,我们几人就这样驾着一辆马车出发了。听说这张书铭也是将门之后,如此年少,怎会甘心跟随大人归老呢?临走的时候,我特意带走了那本无意中发现的书,路上也可以用来打发时间。大人说是要绕一个大圈,最后还是会回到这里,难道~这就是所谓的游历吗?我想~这不过是游山玩水的借口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