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不打搅亚尔买买提,让他睡得更香,帕丽达蹑手蹑脚地走出了屋。气候宜人,晴空万里,秋天的太阳犹如病人般孱弱。她洗了一把脸,来到外间镜子前,不知道已有多少日子没照镜子看看自己了。颧骨突出、双眼深陷、面容憔悴的一个姑娘出现在眼前。帕丽达简直不敢相信镜子里面的就是她自己。“这难道是我吗?托瓦!”她靠近镜子自言自语道,“我这是怎么了……”很快,她又安慰起自己,“无论如何,我总算放心了,亚尔的伤也痊愈了。以后我再慢慢地恢复吧……”她冲着镜子微笑着,脸上泛起了红光,长睫毛下的大眼睛充满了欢乐的光芒,然后梳了梳长辫,束起后,便朝厨房走去。
亚尔买买提在医院住了一个月后回到了家里。医生特别嘱咐他今后一段时间内不能干重活,所以,他现在只在商店里干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帕丽达则担负起所有的家务。这些天,她非常忙碌,尽管如此,心里却很踏实、放心。因而,即使她再辛苦也不觉得累,最让她高兴的是亚尔买买提没有落下残疾,而是逐渐恢复,日益好转。此外,商店的生意也一直不错,她进的货没有积压,很快售完。亚尔买买提对她也很佩服。
“我看,这生意早该由你来做。”他算完一个月的收入后很惊奇,“我开了那么长时间的商店,也从来没有赚过这么多钱。你可真是了不起啊!”
“无论如何,我比你多学了一年啊,不是吗?”帕丽达笑着说。
“又开始吹牛了……”
“难道是假?”
“看来,如果我不警惕的话,过不了几天你就要取代我了?”
“现在是竞争时代,谁能干,事情就是谁的。”
“嗨,看把你吹的!”亚尔买买提笑了,“娶了你,莫非让我总有一天要吃亏啊?早知道你会这样,我就娶个没上过学的老实巴交的姑娘了……”
“怎么不说‘也不会被人捅刀子的’?”
亚尔买买提愣了一下。尽管帕丽达无意中说了这句话,但他感到,帕丽达心里好像有一种无法掩饰的隐隐约约的痛。“帕丽!”亚尔买买提为难地说,“我被别人捅刀子并不是你的过错,你为什么要这样说呢?”
“难道这是假的?”帕丽达有些难过,“一开始,我轻视了这件事,而听从了父母,才造成了贾拉勒那么嚣张……这是我的错……”
“都已经过去了,瞧,我不是好好的吗?你怎么想起了这件事?”
“亚尔,你猜把你送到医院的途中我是怎么想的?因为这件事一直在我脑海萦绕,我无数次地诅咒了自己,都是因为我……如果你残疾了,我会终生自责的……”
“好了,别再想这件事了……”亚尔买买提抚摸着帕丽达的发丝,“这都是因为我……”
“怎么会呢?”
“破坏已确定的婚事,带你私奔的人是我呀!”
“那是我情愿和你一起跑的。”
“但是,贾拉勒倒霉了。他要在牢狱里熬十年。”
“那是他自找苦吃!算他幸运,还好你的伤痊愈了……”
“可见,他还是很喜欢你的。”
“好了,别说了!”帕丽达好像生气地皱起了眉头。
“好,我不说了,不说了!”亚尔买买提将她紧紧抱在怀里,“这就是命啊!是胡达把你赐给了我,这也是我的福气!好日子还在后头呢,帕丽达……”
帕丽达深深舒了口气。她心里充满了无比的喜悦和快乐,一种甜蜜的感觉在她身上流淌,还有一种踏实、安心的感觉在她血脉里荡漾。对她来说,这就足够了,因为今天她感到终于摆脱了数天来一直折磨自己的心伤。有时她也想:“亚尔是多么好的男人。” 当时家里答应了贾拉勒,后来自己又拒绝他。“将来,亚尔会不会也会对我这样?”这种不安一直折磨着她,而今天一直压抑在心中的这团迷雾终于驱散了,亚尔买买提理解了她。总之,她感到自己的选择没有错……此时,尽管她还有许多话要对亚尔买买提讲,但不知为什么她说不出口,只是紧紧握着亚尔的手温情地抚摸着他。
当亚尔买买提去了商店,她正在收拾茶碗的时候,突然母亲谢尔瓦娜气喘吁吁地跑进屋里。见到母亲满面焦急的样子,帕丽达的心“咯噔”了一下,预感到有什么事发生了。
“怎么了,妈妈?”她焦急地问,“爸爸还好吗?”
“你爸爸他还好。”她显得十分慌张,“胡尔西达……”
“胡尔西达怎么了?”
“胡尔西达从学校出走了……”
“你在说什么呀,妈?”帕丽达很惊奇,“到哪儿去了?”
“谁知道呢?这该死的丫头!是昨天出走的……”
“你听谁说的?”
“早晨她的一位老师派人来告诉我的……是前天晚上出走的……这可怎么办呢?”
“你在说什么呢?胡达呀……”帕丽达不由得紧张起来,“爸爸知道了吗?”
“怎能不知道?那个年轻人是当着我们俩说的呀!”谢尔瓦娜不由得抽泣起来,“你爸爸都快疯了,自早晨以来他就大喊大叫,谩骂不止……啊!胡达!这是造了什么孽呀?早知会这样,就不该让她读书了。该怎么办呢?”
“妈,你别急。”帕丽达也不免紧张起来,“我现在就到学校去打听一下,或许并没有发生什么事情。一声不吭,她能去哪儿呢?你进屋里坐一会儿吧。”
“不!我得回去……我担心你爸爸呀……”
帕丽达到商店里向亚尔买买提讲述了情况,他也不禁大吃一惊。
“那我去学校打听一下。”他着急地说。
“不!”帕丽说,“你身体才恢复,还是我去……”
帕丽达骑着摩托朝英塔木村驶去。尽管她眼睛盯着赶路,但整个脑海里却思绪万千:“这丫头是怎么回事啊……上个星期日也没有回家,难道她也会与别人私奔了?但愿胡达保佑!我还从来没有听说她和谁暗送秋波呢。谁知道呢……最冤的还是爸妈。图尔干哥一走就是一年,至今还杳无音讯,爸妈因他而遭受的痛苦就已经足够了。接着我又私奔了,现在妹妹又给我们带来了这个痛苦……作为父母,的确很难承受这样的痛苦啊!还怎么能在左邻右舍和乡亲们面前抬头做人呢?唉,当时我为什么就那么着急呢?如果稍微忍耐一阵,爸爸也许会消气,会同意我的要求的。瞧,至今他还没有消气……我不能再让爸爸生气了。如果将来我的孩子对我这样,我也会受不了的……难道胡尔西达真的与别人私奔了?还有半年就要毕业了,真是傻瓜!怎么会做出这样的蠢事呢?”
在焦虑不安中,帕丽达来到了乡中学的院子。因为正在上课,校园内不见任何人。她望了一眼熟悉的校园和教室,不知是哪间教室,一位女教师正在讲课。走到教师办公室的前面,她从摩托车上下来,胡尔西达的班主任安瓦尔老师正好从一间办公室里出来。当年,他也是帕丽达的班主任。
“帕丽达,你来了?”他没有寒喧就开门见山地说,“走,到办公室去谈吧!”
办公室里除了他俩以外没有任何人,帕丽达心里踏实了许多。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老师?”帕丽达着急地问。
“我们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安瓦尔老师点燃一支烟吸了一口后说,“不知为什么,这学期胡尔西达的学习成绩一直不好,有时候还不来上课。我询问了她的同学,听说她对谁也没打招呼就去了县城,所以我在办公室里严肃批评了她一两次。不知什么原因,最近这个姑娘对学习毫无兴趣。上一次我们进行期中考试,她有两门课不及格。”老师说着从抽屉里取出一张纸递给了帕丽达,“我与她谈,她就是不说话。还是你们家里发生了什么?”
“没有……”帕丽达表情难过地说。
“那是经济上有困难?”
“也不是。”帕丽达摇着头回答,“上一周回家时给了她不少钱,我们以为她一直在校上学呢,她是什么时候离开学校的?”
“星期五她还来过课堂。据她同宿舍的同学说,一下课她说要回家就走了。这一走就再也没有回来。与她一起出去的名叫昆都孜的姑娘也没有回来。或许她俩在一起,有人曾在商店里见到了她们。”
“在商店?”帕丽达十分惊奇。
“是的。县城里你们有亲戚吗?”
“没有。”
“那她为什么要对同宿舍的同学说城里有一个表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看来你得到县上去问一下。”
帕丽达不禁感到彷徨、迷茫。她怎么也不敢相信胡尔西达会变得这么快。她以为妹妹至今还是学校里的优秀学生,以往年年她都被评为“三好学生”的。“为什么今年突然就退步了呢?是什么影响了她?不会是经济上遇到了什么困难吧?可她每次回家我都要给她足够的零花钱。从前即使数月不给她钱,她照样也学习很好。上次我还对她说:‘好好学!我们一定要让你读大学。’她不是还对我们作过保证吗?难道她撒谎了?肯定是有人在诱惑她……姑娘17岁的时候真是个危险的时期啊!我不也是这样吗?这一时期往往让人忘乎所以,想入非非。唉呀,我怎么忘记了警告她这些事情呢……”
帕丽达告辞了安瓦尔老师,决定到县里去。她在车站里转了一圈,在商店里到处询问。她总觉得胡尔西达会在某个商店突然叫她一声“姐姐”,然而转了很多商店也没有遇见她。她走得精疲力竭、口干舌燥、饥肠辘辘,决定吃了饭再继续寻找,于是进了一家小饭馆。一位系着围裙的少妇提着一壶茶放在了她面前:“请问你想吃什么?”
“小份拌面。”
年轻的少妇仔细看着她后又问:“你不是帕丽达吗?是布拉克萨依人?”
帕丽达窘迫地看着她:“你?”
“我是胡西娜依,英塔木村人。咱俩不是在麦西热甫舞会上还一起跳过舞吗?”
“哎哟,瞧我这记性!”帕丽达很惊奇,“你就是那个胡西娜依吗?打从那次麦西热甫舞会后,你没有再上学吗?”
“还不是我太傻嘛!当时不是听说歌舞团要招收演员吗?为了当演员,我这傻瓜竟然弃学报名了。在歌舞团里跳了几个月的舞后,团里说没有指标,不招人了,于是我也就没再上学。后来因为父母逼迫就嫁人了。”
“你丈夫是?”
“是个屠户……一个目不识丁的粗人。钱嘛,就像他切碎肉一样,只给我一点儿碎片。我实在无法忍受,心想,我也是个大活人,为什么就不能自己挣?于是就到这家饭馆打工了。”
坐在饭馆门旁的一位胖女人喊叫了起来:“胡西娜依,招呼客人!”
胡西娜依不悦地瞅了她一眼皱起了眉头,便迎上刚来的客人。帕丽达边喝茶边打量这位同学。当年她的舞跳得确实很漂亮,全班的姑娘们都非常羡慕这位身段苗条、漂亮的姑娘。可是现在,她那窈窕身材已荡然无存,变得臃肿而松弛。“女孩子就是这样,如果运气不好,就等于全完了。倘若胡西娜依继续读书也许早就上大学了,也可能会成为一名出色的演员。真是命中注定,没有办法……胡尔西达不会像她一样也被别人骗了吧?不知此时她在哪里呢?”
胡西娜依端着饭来到了她面前。“我只讲自己的事却忘了问你呢。你在做什么?没有上大学吗?”
帕丽达简要地讲述了自己的情况。
“我们女人家就是这样脆弱。”胡西娜依不无苦楚地说,“最终你也成了农民,但无论如何亚尔还读过书,有文化,很自觉,他不会伤你的心吧?但愿胡达保佑,不要遇上没有读过书的粗人。”
胖女人又召唤起来,胡西娜依瞪了一眼后低着头对帕丽达嘀咕:“那只母猪嫉妒死我了。”她用眼睛暗示了一下后说:“她丈夫在外面鬼混,她却拿我们来出气,发泄自己的痛苦。快吃吧,饭凉了。”
不一会儿,胡西娜依又来到了帕丽达身边:“今天你到城里来提货?”
帕丽达一开始并不想对她说妹妹的事情,但想到也许她曾看见过胡尔西达,于是她讲述了自己来城里的目的。
“你妹妹的长相、身高如何?穿什么样的衣服?”她听完帕丽达的讲述后便十分关心地问。帕丽达向她详细描述了胡尔西达的情况。
“慢!”胡西娜依好像想起了什么,停了许久,“记不清是哪一天了,有三位姑娘曾来这里吃饭,其中一个很像你所描述的。”
帕丽达听了心里一阵热乎。
“她们后来去哪儿了?你知道吗?”她焦急地问。
“我听到她们在说什么。”胡西娜依说,“从她们交谈的内容看,好像是谈到城里哪家餐厅的事情。其中有一位好像是城里的姑娘,我从来没有见过她,她对姑娘们介绍了餐厅的工作、月薪等情况。”
“她们谈到那家餐厅叫什么吗?”
“说过,说过……”胡西娜依想了一会儿,“好像是说明星餐厅吧?差不多就是这个名称。此后我再也没有见到她们。我想她们肯定去了城里。从城里来的那个姑娘好像是个见过世面的女人,饭钱也是她付的。我听说城里的大餐厅里无奇不有啊……”
帕丽达全身震颤起来,不禁打起了寒颤。眼前似乎浮现出胡尔西达苍白的面容和号啕大哭的情景。于是,帕丽达饭没有吃完就急急忙忙地站了起来:“胡西娜依,我把摩托车暂时存放在你这里行吗?”
“你现在就去城里?”
“是!我现在就走。”
“好吧,就放在这里吧。”
“谢谢你!”
帕丽达将摩托车托付给了胡西娜依,然后急急忙忙地朝客运站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