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拉克萨依要建成旅游景点。”
匆匆忙忙喝过早茶的依来克将这一消息报告给了牌友们。
“听说了吗?”他迫不及待地说,“为了搬迁我们的村庄,看来伊斯拉皮勒他们没有白费那么多口舌,原来他们早就有把这里建成一个旅游区的计划了。”
“你在说什么呢?”夏姆西不相信地问,“莫非你是在说梦话吧?”
“听说上一次从县里来的头儿们这样决定的,是亚尔刚才在店里对我说的。”
听到这个消息的人们停止了打牌。买苏木·塔兰鄙视地瞅着依来克问:“亚尔参加他们的研究了吗?”
“他说头儿们都去他的新房看过了,这些话就是在那里说的。”
“照这么说,我们大家都得搬了?”
“是的。”
依来克带来的消息,引起了牌友们的深思。
“我们从来都生活得很安宁。”夏姆西深深地叹了口气,“瞧现在,这个地方也有人要折腾了。”
“谁还到这个荒漠戈壁来旅游呢?”
“那让我们也去搞旅游吗?”杰帕不安地问。
“你挣得已经不少了,还嫌不够吗?”夏姆西开起了玩笑。
“可不是吗?真让人伤脑筋啊。”
交谈到后来就变成了玩笑,而买苏木·塔兰也无心再打牌了。“上一次县上的书记没有白来呀!看来他说要为我们盖新房也是有所准备的,他们的目的就是要让我们搬迁。政府说要办的事情绝不可能不办……”
买苏木·塔兰的眼前顿时出现了他家祖传至今的水磨坊:“如果他们要将这里变成旅游景点,最早消失的就是水磨坊,我该怎么办呢?”不安和焦虑笼罩了买苏木·塔兰的心,他感到头昏脑涨,再也听不进去周围的笑声,甩掉手里的牌猛然站了起来。
“上哪儿啊?”正在理牌的夏姆西叫住他,“这次一定要让杰帕剃光头……嗨,太棒了,我手里的牌真是太棒了!”买苏木·塔兰挥了一下手径直朝前走去。村里歪斜低矮的排排土屋留在了他身后。靠近山口,一股凉风从山谷吹来,远处高坡上突兀的破旧而低矮的土屋映入了他的眼帘,土屋里就是买苏木·塔兰家祖传的水磨坊。周围白杨、柳树成荫,一条小路顺着这座土屋前面的小溪一直伸向山谷里。他踏着杂草丛生的小径慢慢爬上了高坡。因为很久没有人来过,磨坊顶上也长出了许多草,使这座水磨显得更低矮了,就像久病不起的老人一样显得佝偻、矮小。买苏木·塔兰先察看了一下水磨坊周围,坡上的水渠已填满了沙砾、泥土,用木头凿成的水槽因为长久没有见水也已干裂。买苏木·塔兰来到了水磨坊门前,好不容易打开了挂在松木板门上已经生锈的铁锁,好久没有上油的门发出了十分刺耳的声音,同时从屋里散发的潮湿、发霉的像腐烂的皮革一样的臭气扑面而来。磨坊里十分昏暗,买苏木·塔兰站了很久也未能辨清里面的东西。随着从门里射进的光线,磨坊里面也亮了一些。虽然恶臭扑鼻,令人窒息,但他仍然逐一触摸那些覆盖着厚厚尘土的设备和物品。所有的东西都原封不动,买苏木·塔兰似乎有些踏实地退出磨坊,然后吹掉他经常坐的木墩上的一层厚厚的尘土,慢慢坐了下来,掏出一片纸卷起了莫合烟。接踵而来的残酷不安的思绪充满了他的脑海。他不断地吸着呛人的莫合烟,抽完了一根再卷一根,使劲地将烟雾吸进后又吐出。然而,呛人的莫合烟好像也未能消除他心神不安的痛苦和焦虑。环视四周,附近没有一个人,只有潺潺而流的溪水发出的有节奏的声音。枝叶延伸而躯体枯萎的榆树映入了他的眼帘,在树木不远处有一座小小的土坡。“那不是夏乌东·帕赫兰的水磨坊遗址吗?是的,就是它……可怜的他被压在磨盘下最终致残而死。在离它稍远的那个地方是艾买提老人的磨坊,而这边是依米尔·巴克的磨坊,上面是努尔夏·毛拉的磨坊。当年这里多繁荣啊,人们从很远的地方来这里磨面,有时他们要在这里等待一两天才能轮上。而我买苏木·塔兰的磨坊是最繁忙的。人们常说:‘在你们这里磨出的面粉最精细。’毋庸置疑,我们的面粉是当时最好的!在这里磨出的面粉做成的拌面像女人的发丝一样细长而富有弹性。在那种面粉面前,现在面粉加工厂磨的面算什么?把粮食烧了以后才去磨,没有一点儿味道……”
其他磨坊在人民公社时期先后都破产了,只有买苏木·塔兰将祖传三代的这座磨坊延续到了今天。据说这座磨坊是他的祖父拉西丁建造的,以后传给了儿子艾米尔,艾米尔运转了一辈子,在去世前作为遗产又传给了儿子哈里力,买苏木·塔兰则从不幸去世的哥哥哈里力的手中接过这座磨坊,并保存到了现在。为了从人民公社手中收回这座磨坊,买苏木·塔兰与大队干部多次交涉,最终总算夺回了父辈们传给他的这座磨坊并继续运转。直到最近几年,布拉克萨依人一直还在这座磨坊里磨面。后来邻近的乡村建立了面粉加工厂,来这里磨面的顾客也逐渐减少了。但是仍然有不少山里的牧民到这里来磨粗粮。去年以来,由于儿子图尔干不在身边,买苏木·塔兰又离不开农田里的活,才不得不关闭这座磨坊。
听了依来克的话,买苏木·塔兰的心里一直很不安:“如果他们将布拉克萨依变成旅游区,很显然,他们就会毁掉这座水磨坊。我们祖先的遗迹就会消失。多少横灾竖祸,我都让它幸免于难。难道现在,当着我的面,它就会被毁弃吗?”买苏木·塔兰不由想起了“****”期间发生的一件事。
秋高气爽的一天,胸戴徽章、胳膊上戴着红袖章的一批年轻人乘坐汽车突然来到了布拉克萨依。他们召集所有社员进行动员,说是要“破旧立新”,挨门挨户地进到社员家里,将社员家里的火炉、铁锅、木盆等物品搬出来砸毁。还逼着老人们剃掉了长胡须,妇女们剪掉了长辫子。全村都笼罩在不安之中。以依来克为首的布拉克萨依的造反派们也在他们的队伍中。正当这些人将村里搞得鸡犬不宁的时候,依来克对那些戴着红袖章的年轻人说: “哎哟,怎么把买苏木的水磨坊给忘了?”说完带领三四十名造反派扑向了水磨坊。这时买苏木·塔兰正在磨坊里磨面,突然来了这么多人,他有些慌张。依来克站在队伍的最前面,命令买苏木·塔兰:“停止磨面!”
“怎么了,依来克?” 买苏木·塔兰疑惑不解地问。
“水磨就是‘四旧’,要砸毁它!”
“毁掉了水磨,社员们不就饿肚子了吗?”
“你说什么?”依来克愤怒地吼道,“你想反对革命吗?”他转过身振臂高呼,“彻底消灭‘四旧’!将革命进行到底!”造反派们的口号在整个山谷里回响。接着依来克向他们发布命令:“革命的同志们,让我们彻底砸毁磨坊吧!”造反派们蜂拥而上,冲向磨坊。只见买苏木·塔兰箭也似的冲进磨坊,拿着一把铁叉子突然横在他们前面,厉声喝道:“谁敢靠近我,我就挑开谁的胸膛!你们这些臭****养的!”
从来没有见过如此胆大行为的造反派们一下愣住了。他们望着堵在门口双眼喷着怒火的这个人不禁害怕起来。惊慌失措的依来克对买苏木·塔兰厉声吼道:“买苏木!你想与革命者为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