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丽达的态度使贾拉勒陷入不安,特别是上次在亚尔买买提的小店里,当着亚尔的面训斥他,并愤然离开,对他打击很大。在布拉克萨依至今还没有人这样粗暴地对待过他。
“她凭什么要这样教训我?难道就凭比我多读了几年书?读了几年书有什么了不起?现在大学毕业的人不也在当农民吗?现在谁最牛?谁腰缠万贯,谁有钱,谁就牛……贾拉勒是谁的儿子?是布拉克萨依人人皆知的富翁——热依木夏的独子。他的手伸向哪里都够得着。在他面前,买苏木·塔兰算什么?真不知羞耻,还派媒人为他儿子娶孜巴到我们家里来了。难道帕丽达是因为这件事情而记恨我……不过,现在布拉克萨依有许多人家向我表露了让我当女婿的意思。我也没想到村里有这么多的姑娘,怎么偏偏喜欢上了帕丽达?论长相嘛,她也不算出类拔萃,但不知为什么,她就是让我喜欢。比起她,在我眼里村里的其他姑娘们简直就是魔鬼……她为什么要这样粗暴地对待我?莫非是那个叫亚尔的可怜虫诱惑了她?听说昨天他俩在路上又一起交谈了什么。最近以来,他俩怎么经常约会……哼!亚尔!看来不让你尝尝我的厉害,你是不会清醒的。你是谁?昨天还在别人的门槛上靠别人施舍混日子,谁不知道你这个可怜虫?可今天因为开了一家小店,日子稍微好过了,就把手伸向了我的饭碗?你这是痴心妄想!敢欺负我贾拉勒的人在布拉克萨依还没有出生!到时候我贾拉勒就敢一把火烧毁让你财大气粗的那个小店!就凭这点,我就偏偏要娶帕丽达!”
贾拉勒将烫手的烟蒂狠狠地甩在了地上,从口袋里又掏出了一支烟点燃,痛苦、愤恨的思绪充满了他的脑海。所以,他门也不出,一个劲儿地在家里抽闷烟。
院子里传来了他父亲的声音:“贾拉勒?哎!你在哪里?”
贾拉勒听到父亲的叫声后极不情愿地出来:“什么事?”
热依木夏将自行车靠在墙上,用衣袖擦去满脸的汗水。由于他来得很急,还在喘着粗气,穿在高大身躯上的衬衣里露出了他那肥厚的大肚皮。
“拖拉机修好了吗?”他问贾拉勒。
“怎么了?”
“我在下游村子接了一件拉石头的活儿,价钱不错,我刚和他们谈妥。”
“我这老爸一心想的就是钱。”贾拉勒狠狠地瞪了一眼父亲后心想,“他从来不把我的婚事放在心里。如果我不说,今年夏季也就这么黄了。等着瞧吧!”
“拖拉机修不好。”他摇着头说。
“为什么?哪儿修不好?”
“水箱坏了!”
“不是才修过的吗?”热依木夏的厚眼皮耷拉了下来,“怎么会经常坏呢?”
“人家就没有好好修,水箱里的水一直沸腾个不停。”
“真倒霉!”热依木夏不安地说,“正要挣钱的时候却不管用,真倒霉!这该怎么办?我已经订好了合同。”
“我有什么办法呢?”
一大早,热依木夏就嘱咐贾拉勒检查拖拉机,作好准备。正为帕丽达而恼火的贾拉勒为了出气竟然在水箱上扎了一颗钉子。此时他什么都不想干,而热依木夏听了儿子的话后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软了下来。刚才他在路上就算了一笔很细的账。这笔生意,他可以挣五千元。“难道这笔钱就这样付诸东流了吗?”想到这里,他的心好像被蜜蜂蜇了一样疼痛难受。
布拉克萨依人都非常了解热依木夏,这个读过四年书的人在人民公社时期曾任过一段时间的会计。长期从事财务工作的热依木夏在人民公社解散、允许个体经济的时候,便辞去会计工作,将积攒的所有钱都用在了买牛、羊和育肥上。也该他时来运转,当年牲畜的价格上涨就卖了个好价钱。第二年,他第一个在布拉克萨依买了一台拖拉机,为农民耕地收费。他一辈子跟财务有缘,总是精打细算,对任何生意都算得非常细,甚至将拖拉机在田间地头转弯时的空地他也不放过。他说,“这地方也得用油啊!”并将拖拉机走在空地上的费用也算在耕地的总费用上,因而他总是能从农民手里多收几元钱。尽管布拉克萨依人在背后都非常恨他、咒骂他,但每到耕种季节又不得不求他。几年来,他的家境改善得很快,在原来老房子的一侧又盖了两间新房;每年租种那些没有耕种能力的贫穷户的农田,总共种了一百多亩粮食;除了农业生产以外,在山上还有不少他家里人也不知道数目的牲畜。
热依木夏尽管很富有,但花钱却非常吝啬。即使在节假日,布拉克萨依人也从来没有见过他穿一件新衣服。一夏天,他总是穿着因日晒而褪色的衬衣和打了好几处补丁的裤子,而且一穿就是一个夏天;脚上总是穿着泛起汗渍的黄球鞋。他这双球鞋已非常破旧,而且非常臭,甚至在婚庆、聚会里,坐在他身旁的人都会躲开他。布拉克萨依人都知道他那辆破自行车,这辆已脱漆、成为“铁杆”的自行车陪伴了他十多年。布拉克萨依人从很远的地方就能从像牛车发出的“咔嚓咔嚓”声音中,听出那是热依木夏的自行车。因为经常骑,自行车的车座已经磨损脱落,但热依木夏却舍不得再换一个车座,坐在弹簧上面也已经一年多了。可能正是因为这个缘故,他裤子后面已经打了好几层补丁。
尽管热依木夏省吃俭用积攒了不少财产,但还是经不住他儿子贾拉勒的挥霍。从小就任性的贾拉勒,连小学也没有读完就辍学了。在学校,他几乎每天都要和同学打架,砸烂桌椅板凳和窗户玻璃。无论老师们怎么教育,也无济于事,各科考试只能得零分。后来他干脆就不来学校了。此后,他养了一阵儿鸽子,又抱着公鸡到处斗鸡玩。只要出现一种新游戏,第一个玩的便是贾拉勒。他父亲买来拖拉机赚了一些钱后,他第一个买了一辆摩托车在村里炫耀。总是从早到晚在村里的土路上骑着摩托车像旋风一样飞奔。后来他把本村一位叫艾莱伊丁的小伙子的腿撞断,使他在医院住了两个月后才痊愈,热依木夏为此赔偿了一万元医疗费。此后贾拉勒又多次寻衅闹事,被公安局关了起来。热依木夏总是非常痛心地花钱将他保释出来。无论热依木夏怎么打他、骂他、好言相劝都无济于事。于是,他决定给贾拉勒娶媳妇,让他单过。为此,他向贾拉勒介绍了在本村一些亲戚的女儿,但贾拉勒一个也看不上,他坚持说:“除了帕丽达谁也不娶!”所以一开春,热依木夏请村里的几位长老和有面子的人到买苏木·塔兰家为他儿子做媒提亲。买苏木·塔兰还算给了他面子,以“我们女儿还在读书”为由而没有答应他们。
热依木夏在心里咒骂了好一阵儿拖拉机和修理工以后,进到屋里对妻子发起了脾气: “贾拉勒怎么了?怎么又发作了?”
瘦弱黝黑的妻子顶了他一句:“我怎么知道他怎么了!还不是想娶老婆了呗!”
一想到结婚的彩礼和开支,热依木夏的脸色就变了:“他想娶谁?”
“买苏木·塔兰的女儿帕丽达。”
“我们不是派媒人去了吗?还要我们求他不成?”
“‘有女儿的人家,就有扭捏作态’,再请一次媒人怎么样?帕丽达可是个俊俏、明事理的姑娘。”
热依木夏不知所措,愣愣地坐了一会儿,想:“这次再请人去说媒,他会不会变本加厉,还要加重彩礼呢?他也许还会和我顶……怎么办……咳,亲戚家里有很现成的姑娘,这小子却看不上。现在的娃娃也真是太傻了,女人嘛,能给你做饭、生孩子不就行了吗?长相和其他的能当饭吃吗?哼!今天真不该黄了这次拉运石头的生意,眼睁睁地失去了五千元的生意……”
“怎么办?”努尔布维不耐烦地问。
热依木夏喘着粗气坐了一会儿,慢慢抬起了头:“好吧,再请一次媒人吧。”
“请谁去?”
“夏姆西和杰帕。”
“别再提那个秃头了。”努尔布维好像看不起似的扬起了眉头,“最好还是让纳斯尔伊玛木和阿卜杜勒大叔出面。媒人嘛,就应该有头有面才好。”
“你那纳斯尔伊玛木不会为你白走一步的,如果不给他十元钱,他连看都不看你一眼;阿卜杜勒·麦憎这个人比他还要贪婪!唉,今天得白白地将钱用在这些人身上了,哼……”
“我到纳斯尔伊玛木家里去一下。”热依木夏起身欲走,努尔布维问他:“那我该给媒人们准备一顿饭吧?总不能只给碗茶喝吧?”
“做什么饭?”热依木夏极不乐意地问妻子。
“做抓饭可以吧?纳斯尔伊玛木可不是小人物啊。可家里一点儿肉也没有!”
热依木夏又深深叹了一口气,不乐意地从兜里掏出一叠皱巴巴的钱,抽出十元递给了妻子。
“这不够买一公斤肉吧?”努尔布维说。
“好了,够用了!”热依木夏瞪了一眼妻子,“省一点儿清油啊!”他说着推着自行车就出去了。
努尔布维望着热依木夏的十元钱嘟囔起来:“把钱和你自己一起带到坟墓去吧!唉!胡达呀!”
过了一顿饭的时辰,以纳斯尔伊玛木为首的媒人们回到了热依木夏的家里。从他们无精打采的神态中,热依木夏好像已经明白了买苏木·塔兰给了他们什么答复。
纳斯尔伊玛木一进屋就发起了火:“买苏木这个粗鲁鬼还摆什么架子?他好像要把女儿嫁给县长似的,甚至舍不得给我们斟一碗茶水。”
“或许正因为如此,他才这么惨呢!”阿卜杜勒·麦憎赞同地说,“与热依木夏做亲家,他应该高兴、迫不及待才对呢。”
“是的,总有一天,他那女儿跟一个外来户私奔了他才会明白……”
“对,那时他后悔也来不及了!”
“热依木夏!”纳斯尔伊玛木说,“好像村里没有姑娘似的,为何偏偏要缠上那个粗鲁鬼的女儿?告诉你儿子,还是找其他的姑娘吧!”
“我也是这么说的。”热依木夏生气地说,“但是‘情人眼里出西施’,他就非娶她不可,我能怎么办呢?”
“如今的娃娃呀,真傻……”
媒人们吃完抓饭就各自回家了。他们刚走,热依木夏就发起了火:“我让你不要做饭,你非要做!瞧,你让我鸡飞蛋打,什么也没得到。这下好了吧!”
努尔布维觉得这都是她的错,也就没有吭声。
“你告诉贾拉勒!”热依木夏气愤地说,“别再缠买苏木的女儿了!让他另找姑娘!我再也没有钱给那些没用的媒人了!”
傍晚,从母亲那儿听到买苏木·塔兰答复的贾拉勒愤怒地吼叫起来:“他女儿不愿意?他们那些人还凭什么摆老大呢?”贾拉勒破口大骂,“不!有人在诱惑他们,这肯定是亚尔那个可怜虫捣的鬼!亚尔这个混账玩意儿,一直都在嫉妒我!也不知帕丽达喜欢上他什么了?钱?他那一点儿钱我也有啊!如果和我结婚,我会超越他的!”贾拉勒越想越气愤,双眼布满了血丝,血管不断膨胀。贾拉勒的脾气就是这样,当他发火的时候就会目中无人,不顾一切。此时,他不顾母亲劝阻,径直朝亚尔买买提的小店奔去。这时,亚尔买买提正在关门,贾拉勒气冲冲地拦住了他。
“你这么着急上哪儿去?”他凶神恶煞般地盯着亚尔买买提,“这么急,你准备去哪儿?”
“我去哪儿跟你有什么关系?”亚尔买买提也生硬地回敬了他,“莫非谁让你当警察了?”
“当然有关系!还记得上次我对你都说了什么?”
“说什么了?”
“我说让你远离帕丽达,为什么总还缠着她不放?”
“你去问帕丽达吧!”
“不!我就要问你!”贾拉勒脱掉上衣甩在了一边,“都是你造的孽!”
“贾拉勒!”亚尔买买提控制着自己,“不要这么无理!我什么也没对帕丽达说!”
“如果你没有对她说什么,那为什么她要跟我退婚?”
“我怎么知道?”
“都是你这个死鬼在诱惑她!”
“贾拉勒!你给我闭嘴!”
“我骂你怎么着……”贾拉勒说着突然朝亚尔买买提的脸上挥了一拳,亚尔买买提踉踉跄跄地倒在了地上。他刚要站起,贾拉勒扑上来,在他身上开始乱踢,一瞬间将亚尔买买提打得鼻青脸肿、鲜血直流,爬不起来了。这时到小店买东西的依来克跑过来拉开了他们。
“你就好好记着这次教训吧!”贾拉勒转过头说。
依来克过来将亚尔买买提的头扶起。“你怎么跟这个混账家伙弄到一起了?”他慌张地问,“为什么打起来的?”
“不为什么,依来克大叔。”亚尔买买提用袖子擦了一下脸上的血迹后说,“我们在开玩笑呢。”
“你也真傻,怎么跟他这样的人开玩笑?难道你不知道他的毛病吗?”
亚尔买买提担心人们都围到这里,咬着牙站了起来。他感觉腹部疼痛难忍,拍了一下身上的尘土,慢慢回到了自己家里。依来克问周围的人:“你们知道他俩是为什么打架的吗?”
谁也没能明确答复这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