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幸福的男人
去俄罗斯的那次是从乌鲁木齐出发的,先直飞哈萨克斯坦首都阿拉木图,然后乘汽车到吉尔吉斯首都比什凯克,再飞往莫斯科的。
哈萨克斯坦曾经是社会主义苏联的一个组成部分,被俄罗斯人统一了70多年(1918—1991)。它的国土面积相当于一个新疆还略大一些,人口只有1600万,每平方公里不到一个人,而中国每平方公里约是130人。所以这是一个鼓励生育的国度,国家法定一个男人可以娶4个妻子。生在这个国度的男人看来注定是幸福的了。
在阿拉木图逗留的两天当中,给我们开车的就是两位值得全车中国男士羡慕的哈国司机。在途中我们和这两位之间有过简单但令彼此都感到惊讶的交流。我的俄语虽然丢了近二十年,但居然在那种浓厚的语言环境中零零星星地追忆起了一些,一着急就从嘴里蹦出来,救我于迷茫焦急之中,这时,哈国司机那迷雾笼罩的脸也会顿时显出晴朗和舒畅。
两个司机都50多岁,其中一个有5个孩子,另一人有8个孩子,他们都有两个妻子。我问那位8个孩子的父亲,为什么没有再娶两个妻子,他有些无奈地说:钱不够用。我说:你的妻子们也可以工作挣钱呀。他面有难色地解释:最小的孩子还抱在怀里,妻子得养育,就不能工作。
他的大儿子已经34岁,所以第一夫人恐怕也不年轻了,更无法工作。这样的家庭一定是他的大孙子比他的小儿子要大得多,婆婆经常和儿媳妇共同坐月子,儿子和孙子隔着辈分相伴长大。类似的情景作为腐朽的象征在中国已经消逝一百多年了,我这辈人也只是闻听却从没见过,没想到现在在一个陌生的邻国遇到,它带给我的不仅有古旧感,还有新鲜感。
我又问他:“妻子们是否住在一起?”
他说:“卡涅什那(当然)!”
“她们如果打架怎么办?”
他的脸上马上现出将军一样威严的表情,举起重重的拳头,左击一下,右击一下,然后目光坚定地点一下头,表示他完全有能力镇住两个老婆,就像收拾两个敌人一样。
这位司机一人工作却要养活11口人,这在目前的中国已不可想象,如此看来,他们的国家还是比较富有的。政府在一个家庭有了6个以上孩子后,会发给他们一辆小公共汽车,专门运孩子的,反过来为了挣辆车,也得多生孩子。不过做这样家庭的丈夫想必也很辛苦,他的幸福靠付出结实的代价换来。
后来我们又在吉尔吉斯首都比什凯克碰上一个叫比伽里的先生,他是旅游公司的老板。按照吉尔吉斯男人可娶8个老婆的法律,他谦虚地娶了7个,珍存着自己的最后一个权利。他像个气宇轩昂的国王,虽然行色匆匆,但镇定自若,一点也看不出他为他庞大的后宫感到头疼和费力。
在我的提问结束后,那位哈国司机的好奇心又上来了。他开始问我:“你们家里有车吗?”我说:没有,在中国有车的人还是少数。他指着我们团的一个男士问:“他有几个老婆和孩子?”我向他讲了实情,告诉他中国人口太多了,只有像哈萨克这样的少数民族,一家才可以生两个孩子。
他像听天方夜谭,那种不解和新奇的表情至今我都鲜明地记得。
他又问:你可以和他睡觉吗?为什么不可以?为什么不喜欢?那样难道不好吗?
他的问题是那么的自然而坦率,简单而直接,但你想要给他一个让他明白的回答不但不可能,还会为他增加更多的谜团。中国太悠久复杂了,在他们眼里几乎是神秘,我哪有能力讲清楚,哪怕是在他们看来最简单的问题。这已经不仅仅是语言障碍了。
稀里糊涂的哈国司机也无法再深究下去,沉默了片刻,竟给我指出了一条光明大道:留在哈萨克斯坦,像他们一样生活。
为了说服我,还买了一根雪糕给我吃,很有些另眼相看的意思。同行的伙伴逗我说:不知哪一个看上你了,你可以考虑一下。
这也太伤自尊了,一根雪糕就想娶一个老婆吗?我看到阿拉木图的女士喜欢穿白衣,淡淡的,像一朵朵荷花;还崇尚黄金,以一口灿灿金牙为美。他们中的哪位如果愿意当众送我一件精制的白衣和几颗纯度很高的金牙,我也许可以考虑。
河的故乡
俄罗斯?俄罗斯在我的心里是个最坚定的地方,风坚定地疏朗,乌云坚定地和大地连在一起,河水坚定地寂静着。
河,对我们最宝贵最缺少的河,在那块土地上恣意横陈,铺张浪费地白白流淌着,似乎毫无意义,既不为灌溉,也不为美化。但肆意流淌又好像是它的全部意义,城市修建筑、造绿地都是为了围绕河、安慰河似的,因为河是先于一切而存在的。莫斯科地区在古代曾有800多个湖泊、150条河流和小溪。“莫斯科”一词源于古斯拉夫语词根“MOCK”,与潮湿、湿润有关,这座城是因河而得名的。
莫斯科有莫斯科河,呈三条宽阔的河道,将城市辉映得山重水复、柳暗花明。历史上记载,每当春洪时节,这里便会河水泛滥,许多莫斯科人在河里打捞自己的家具,克里姆林宫成了岛屿,它的红墙被水浪拍打,著名的特列恰阔夫美术馆也会告急。可这些已是过去,现在的莫斯科河已得到很好的治理,洪水几乎被人们遗忘,有时夏季的大雨倾泻如注,会使市区的低洼处积水,莫斯科人就脱下鞋子涉水而行,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难言的欣喜。
莫斯科给人的第一印象是在飞机上。俯瞰下去,几乎找不到一片完整的城区,更显完整的是无边的森林,苍茫碧透,烟岚笼罩。莫斯科城穿插在森林的缝隙中,被它环绕纠缠,整个国土都像铺着优质的绿色地毯。可当我们返回的飞机盘旋于自己城市的上空时,一位同团的女士大声惊呼:“看啊,这就是乌鲁木齐?!”她刚注视过俄罗斯森林的眼睛,此时似乎看到了废墟一般,她对自己原本熟悉的城市的惊讶程度,远远超过了对初见的莫斯科,就好像第一次认识它。我们多么热爱森林和绿地,因为缺少而更加热爱。可是现在只能眼巴巴地羡慕别人了。
我希望所有的人都曾在天空上俯视过自己的家园和他人的家园,你不仅能看到不同的色彩,还能看到主人对家园和生存的态度。那是来自另一个方向的最深刻的教育。
莫斯科是被森林环绕、穿越的,随处可见乡野田园的景色。本来这个城市辽阔而笨重,可优美的林野和明亮的大河再加上不同凡响的天空,使它变成了著名的莫斯科。
我们还去了俄罗斯的另一个城市圣彼得堡。美丽的古城圣彼得堡也有三条河,涅瓦河、莫伊卡河和喷泉河,河水清洁,没有污物。
著名的涅瓦河不知在多少俄罗斯名著和油画中流淌着。它宽阔而有边际,幽深略现波痕,与天边铺陈的云层相接,将完整的灰色天空和大河的景象同时呈现。可能只有在俄罗斯这样平坦辽阔的大地上还能看到这样动人心魄的风景。
河的故乡就是桥的故乡。圣彼得堡有很多壮观而美丽的巨型桥,当船舶经过的时候,桥从中间向两边打开,成为断桥。双龙般的断桥是涅瓦河上的一大景观,显得雄伟而有气魄,让人觉得修这些桥的人真了不起。当冬天到来时,河面冻结,船变成了固定的房子,桥也安静下来。
隐约记得有人说过,俄罗斯人从不能理解“河水咆哮”之类的形容。看过他们的河就明白了,不可能咆哮,它那么宽阔,在平坦的大地上匀速流淌,除了寂静,还是寂静,惊心动魄的故事全在它的幽深之处。如此寂静的河有时让人忧伤,因为它泪如泉涌,却从不讲话。
在我看来,河对人的诱惑和感动更甚于一座远古深宫,就好像地面上这凸现的喧嚣生活只是一种假象,还有另一种更隐秘真实的活动埋藏于它幽深的殿堂,令人无限遐想。河让一个城市变得丰富而深奥。
看着这些大河,我总想起“一条大河波浪宽”的吟唱,它就是这眼前的景象,它简直就像是为涅瓦河而写的,它是为每一条河而写的。
涅瓦河被誉作圣彼得堡的大马路,伏尔加河则是俄罗斯的大马路。俄罗斯这美丽的地方就是河的故乡。
看着这些让人铭心刻骨的河,我心里不仅仅是羡慕:什么时候中国人也能生存在这样的环境里,那才能算和世人平等了,光有钱,富裕了,还不能算。
小苹果
克里姆林宫之于俄罗斯的意义,就像中南海之于中国,是一个国家心脏的开始。它最早的历史记载着,在陡峭的博罗维茨山冈的密林深处,也就是它现在的所在地,出现了一个斯拉夫村落,这个村落就是莫斯科的前身。
“克里姆林”原为要塞之意,它代表一种有尖顶的哥特式风格建筑。克里姆林宫为五百多年前的意大利建筑师修建,据说在意大利的某个城市也有一个叫“克里姆林”的宫殿。
现在的克里姆林宫,也可以定义为买了门票就可以进去参观的地方。
那天我们一行人在导游小姐的带领下漫步在这举世瞩目的要塞中。
宫内有一组教堂古建筑和俄罗斯铸造艺术的典范——钟王、炮王,以及展示古俄罗斯兵器的兵器馆。在院落的最深处还有列宁喜爱的花园。
导游小姐眼观六路地关照着大家:“请不要走在那条路上,****的车开来的时候,会像飞机一样快,不躲人的。”然后她指着一幢外表平常、屋檐上排满了摄像头的楼房说:“****就在那幢房子的二楼办公。”有团员问:“我们可以去看一下吗?”小姐耐心地说:“如果我们没有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最好不要去打扰他了。”
“列宁喜爱的花园”是可以随意走进去的。
你可以想象当时革命导师列宁也沐浴着同样的阳光、呼吸着相同的空气、以他一米五的精悍小个儿走在这条小径上。也许他的目光和你的目光都注视着同一朵花,并被相同的芬芳吸引。他会在近旁的椅子上坐下来,捡一枚坠落的果子,咬一口醒醒神,就像我们现在这样。
花园里有一片果林。金秋时节苹果正值成熟,地上有很多跌落的果子,只要你喜欢,是可以随意捡的。这些苹果未经嫁接,保持着原始小巧的形状。每个小苹果上都有一点碰撞的伤痕,虽然新鲜,但看上去却不够完美。如果瓜熟蒂落都是这样的结果,那还是提前摘苹果吧。在我的心里,苹果本身就是一种完美的象征。
我们团有一位来自北疆苹果故乡的书店女经理,她好像吃惯了自家园子里的新鲜苹果,走进这果园就开始左右打量,根本不屑往地上看。突然她挽住一棵苹果树的枝桠,以她五十多年练就的身手,摇撼起来。霎时间,列宁的小苹果纷落如雨。
我当时被这个同胞的行为震惊了。她一定错觉了,以为这是她家的果园,而忘记了这是俄罗斯的莫斯科的克里姆林宫的列宁的花园。我觉得她简直像孙悟空的妈妈进了天宫,和她儿子一样无法无天。
我东张西望,怕有持枪的警卫冲过来,又不敢大声向她喊,怕反而引来注意。过了好一阵儿,居然没有人用枪来扫射,甚至根本没有人来过问。看来警卫们都发现更重要的情况去了。我们如临大赦,感到克里姆林宫里也有宽容的品质。
在后面很多天的汽车旅行中,“孙悟空的妈妈”都在不停地给大家发苹果,既提神又止晕车。我们就这样享用着列宁的小苹果徜徉了辽阔的俄罗斯。
安详的列宁
列宁墓在红场的一侧中央,是红色大理石镶嵌的。
看列宁不用花钱,因为你一定是出于景仰和怀念,这比钱更昂贵。看的人非常多,红场上排着流动很快的长队,你即使站在末尾,也觉得接近列宁并不艰难。
队伍中有各个洲、各个国家各种肤色的人,而来自社会主义国家的一支是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那天站队与三个平壤人挨在一起。当他们知道我们来自中国时,立刻显得兴奋和激动,甚至有一种故旧重逢的感觉。其中一人立即唱起了“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汉语发音特别标准,可他其实一句汉语也不会。他还不停地念着“******、******、朱德”的名字,并竖起大拇指。看得出他们非常感念中国领袖,没有忘记中国人民抗美援朝的巨大付出。为了表示我们对朝鲜也不陌生,我给他们哼了几首朝鲜电影插曲,有《摘苹果的时候》、《金姬银姬的命运》等,他们高兴得手舞足蹈。其中一位六十岁的会说俄语的朝鲜老党员最按捺不住,他一手拉住我,一手拉住我们团的一位六十岁的中国老共产党员,举举左手说和我是朋友,又举举右手说和他是同志,然后就这样紧握着不松开。他拉着我们昂首前进。也许他心里很幸福,但我心里很古怪,好像在赴刑场一样。我趁机甩脱了手就跑,朝鲜老党员在后面喊着:“别跑这么快,我们一起走,我们是朋友!”
进入列宁墓,光线暗淡下来,一切显得肃穆。人们缓缓前行,但不能停留。
列宁墓在苏联历史上算是一个大工程,它是苏联建筑学家休谢夫设计的,他还曾设计过能住七千人的莫斯科饭店和著名的莫斯科地铁。他设计的列宁陵墓里不仅有科学家的工作室,还有警卫司令官和部队的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