诃黎布石并非有意冷淡“迎亲”活动,或者有意显示对哲丽娜的怨恨。当然在悲剧初发的时刻,他确乎暴怒得像头受伤的棕熊。如果名誉、自尊对于普通人都胜于生命的话,他是宁肯用十次生的机会去换取它的。那时候若与哲丽娜碰面,他不知会干出什么追悔莫及的事来。幸亏苍天有眼,没做这种安排。而且他也很快冷静下来,宽恕了哲丽娜的背叛。
交河赴任后没过几天,白斥候也来了,把搜索的有关情报原原本本地禀报给诃黎布石。诃黎布石虽然不能对每个细节的含意、每个人的用心一目了然,但凭着他对哲丽娜的了解,他深知哲丽娜绝非水性杨花,绝非心甘情愿地轻易地做出这个选择。她必然承受了巨大压力,或者轻信了某种冠冕堂皇的蛊惑。总之,他从心里宽恕了她,原谅了她。甚至为她担忧,为她默默祝福。
他本来计划要到金章门的,不是去欢迎“吐屯夫妇”,而是去看望从他心上夺走的哲丽娜。但是,未能成行,就被耽搁了。
这两天,李加按着布石的叮嘱,未敢上街。而全府上下忙着“迎亲”,各个紧张得脚打后脑勺,也顾不得“旌节”的事。为什么呢?因为将军府正临南北大道,属于吐屯夫妇必经之地。王宫明令:不但要把“苏幕遮”排得热闹红火,还要把门前修葺一新,洒扫干净,否则要减少俸禄。
李加与“迎亲”不相干,满脑子盘算的就是“旌节”。上午,他无意中转到后门,从门缝往外一瞧,正见一辆驴车上横陈着一卷一卷的各色绸缎。从那图案、光泽,一望而知就是他的被劫走的“东都”彩绸。他让人打开后门,就不管不顾地挤到车前,声称要把彩绸全部买下,并问他们从哪儿买的,他还要买。小贩说了个地址,就要拉他同去。他一摸口袋,分文莫明,就说要回去拿钱,小贩却把他死死抓住不肯放手。正在争执不下,摘菜的卫兵闻声赶来,才把他拽了回去。
当诃黎布石赶来看望时,他犹自生气,呆呆地站在叽叽喳喳的黄雀笼前沉吟不语。
“我让您不要外出嘛,您硬憋不住。”诃黎布石进得门来,责备地说。
“差点上了圈套。”李加见诃黎布石来了,不免有点自责。“不过,”他轻抚着诃黎布石的肩膀,一同走进里屋,悄声说,“也有所得。若像黄雀老关在笼子里,可不会看清那些绸缎的的确确就是我的呀!”
“他们是当作钓饵,诱您上钩的。”
“可也告诉我,东西尚在王城——也许包括我的旌节!”李加激动地说。
“旌节究竟什么样子?藏在什么地方?能告诉我吗?”
“对你应当以实相告。不过只能你知、我知。”
李加贴着他的耳朵,悄声密语地说了老半天。诃黎布石听完,松动了一下腰肢,思维也像随之运转开来,庄重地说:“您放心,我一定把它弄到手。您也要多加珍重,不可再冒风险!”
这句话提醒了李加,使他想起刚才立在鸟笼前思而未果的忧虑。他已感到处境的危急,需要对“万一”的事变做出安排。托付给谁呢?他想到了眼前的青年将领。
“诃黎布石将军,你只知我是大唐鸿胪寺少卿,对我的使命却不甚了了——你知道,圣上旨意,臣下是无权泄露的。”
李加正欲讲下去,卫兵进来报告说大王率领满朝文武前赴金章门了。诃黎布石说声“知道了”,就插上门闩,重回屋里。
“您要不要先往金章门?”
“您讲吧。”
李加从抽屉取出一把锋利的小刀,摘下帽子,用刀子挑开夹层,夹出一块方正的黄帛,摊开在桌面上。
“你来看。”李加说。
诃黎布石怀着好奇心探身向前,敛眉细看,首先闯入眼帘的是工工整整的赫然醒目的“圣谕”二字,再看落款,钤着鲜红的“玉玺”方印。
诃黎布石顿时热血沸腾,热泪盈眶。李加的信任,虽肝脑涂地也无以为报啊!他没敢细览谕旨,只是匍匐在地,坚定地说:“少卿大人,有什么托付尽管说吧。布石愚憨,也必万死不辞!”
“此乃天可汗给焉耆国王突骑支的圣谕,敕令他重开碛路,杜绝他人破坏商道的妄想!”李加庄重地展开圣谕,严肃地说。
诃黎布石抬起头颅,双目炯炯放光,慨然说道:“英明的圣上啊!”
“你是懂得它的分量的。”李加说道,“希望你也像珍爱生命一样珍爱它,万一我有不测,你定持节西行,颁示突骑支!”
“布石遵命,决不辜负!”
“我携在身上,犹自提心吊胆,暂且就请你代管吧。”
诃黎布石立起接过圣谕,揣在怀里,郑重地说:“大人放心,我诃黎布石保您安然无恙。”
这时,白斥候来报:“左卫大将军光临府邸。”
诃黎布石遂辞别少卿,来会张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