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玉喏喏,跟着那位衙役进了府衙,来到后堂。只见昨夜那位江大人坐在正中的太师椅上,左手托着腮,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一位头戴乌纱身穿红袍的官员则坐在江大人左手的侧边,看来这位江大人来头不小。昨夜那几位闯尼庵的汉子也都在场,只是未看到那位老王,想是卧伤在床。堂下又站着两位背着药箱的布衣老者,都是佝头偻背,鼻青脸肿,似是受了一顿苦打。
那位衙役趋向前去,向着江大人弯腰抱拳,说道:“大人,又叫来一位铃衣。”
坐在江大人旁边的一位锦衣道:“我说你这小子,也好不晓事,这两个徐州当地名医都束手无策,这小子年纪轻轻,又能干了什么!”
那衙役道:“大人,属下出了府衙,刚好遇到这小子,自吹又会测字算命,又会妙手回春,我让他测了两个字,倒也沾边。”接着把测字的经过说了一遍。
那锦衣转脸对江大人道:“大人,您看?”
只见江大人皱起眉头:“唔唔唔,唔,唔……”右手食指指着嘴,快速点了几下,大约意思是让快些治。
锦衣于是对子玉喝道:“小子,现在就看你的手段了,我话说在前边,治好了有赏,治不好,哼哼,那两个老家伙就是榜样。”
子玉拱手道:“遵命。”然后向着江大人,指着大厅东面的一张茶几旁的坐椅,说道:“请大人这边坐。”
江大人“哼哼”两声,左手捂着腮,阴沉着脸从主位上走下来,坐到茶几旁。
子玉则在江大人侧面的椅子上坐下,道:“大人,请将手伸过来。”
江大人伸过手来。子玉装模作样地号完了左脉号右脉,然后说道:“这是山魈刺。不过,似大人这般,怎会中了山魈刺呢?”
那位锦衣道:“什么是山魈刺?”江大人也瞪着子玉,听他说什么。
“《神农本草经》上说:山魈恶人夜哗,以其项毛刺之,谓之山魈刺。不知大人何以会在深更半夜跑到荒山野岭去。”
那锦衣向着那两位鼻青脸肿的医生问道:“听说过山魈刺吗?”
那两位医生正想着:“这小子真会胡说八道,《本经》上哪有什么山魈刺?好在有人出面顶缸,又何必揭穿?”忽听锦衣问话,其中一位连忙说道:“山魈刺是有的,只是小老儿医术不精,没能瞧得出来。”
另一位附和道:“是是,只怪我们本事太差。”
那位锦衣对子玉道:“你就别问那么多了,快些治吧?”
“是,大人。”子玉转过脸来对江大人说道:“大人嘴巴张不开,必是颊车穴中了山魈刺。大人捂着左腮,必是左穴受伤。”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块纱布,纱布颜色呈酱色,显是以药水浸泡过的。
子玉道:“小可原以为,这块布到岭南才能用上,因为岭南多山魈,不想却在这里派上了用场。小可真是孤陋寡闻了。”
那锦衣道:“这块布顶什么用?”
子玉道:“这布是用专门的药水泡过的,专门用来吸出人身上的山魈刺。”说着,将布贴在江大人左边的颊车穴上,暗用内力,将“山魈刺”吸出。原来,那块布只是个幌子。
子玉取下纱布,说道:“大人,好了。”
说着,将纱布平摊于手掌,向众人道:“各位大人请看,这就是山魈刺。”众人伸头向子玉掌心望去,只见一块酱色的纱布上什么也没有。
子玉道:“让点光线,让点光线。”
挡住光线的人移开身子,众人才看到,纱布上果真有一根亮晶晶的透明的小刺,较头发丝稍粗。
两位医生也伸过头来,瞧了几眼,捋着胡子说道:“真是大开眼界,我等行医几十年,却依然是坐井观天啊!”
子玉收起纱布,向江大人说道:“大人张几下嘴巴试试。”
一厅人又都转过头去,目不转睛地瞧着江大人。只见江大人嘴巴张合几下,碰得牙齿“咯咯”响,接着“哈哈”笑了几声,拍着子玉的肩膀说道:“好,好,有本事不在年高。咱们也不都是很年青吗?哈,赏!”然后对着那位锦衣道:“去,取五两银子!”
子玉拱手道:“不不不,要不了这许多银子,七八文钱便够了。”
“七八文钱?那不显得老爷我太寒酸了吗?”
“是是。”子玉嗫嚅道。
那位锦衣递过银子,子玉接过,放在怀里,拱手道:“小可这便告辞。”
“慢!我们这里还有一位,麻烦小郎中给瞧瞧。来人!把老王抬到这大厅来!”
“还有一位?”
“是啊!也不知这位是不是中了山魈刺。”
正说着,几位衙役将老王用担架抬进大厅。
只见老王右侧着身子,面色蜡黄,额头上依然还有粒粒冷汗。
原来,在云龙山上对付老王是子玉第一次向活人出手,又想立刻让他不能出声,不能动弹,出手便重了些。
子玉也象治江大人那样,依葫芦画瓢,看罢面相号罢脉,对着江大人说道:“大人说的一点都不错,正是中了山魈刺,只是这位大人却是身上四处中刺,一在颊车,一在哑门,一在环跳,一在委中。”说罢,又拿着纱布在四处穴位上一一吸了一遍。然后收起纱布,从怀里掏出一个小木棰,将老王的脊椎骨轻轻敲了几遍。
江大人问道:“这是为何?”
子玉答道:“这位大人的伤处多,需要再加按摩,以便通经活血。”说完将老王扶到椅子上坐下,又在其肩部、腰部和腿部按摩了一回,说道:“大人可走几步试试。”
老王依言站了起来,在厅中来回走了几步。
江大人道:“老王,觉得如何?”
“行,行,不痛了,只是没有力气。”
子玉道:“活动活动就会好了。”
“好!”江大人道:“再赏十两银子!”
子玉拱手道:“大人,举手之劳的事,真的不能再赏了。如蒙大人眷顾,敢请大人示知,倘小人今后急难求救,到何处可找到大人。”
“这个——”江大人摸着嘴巴,乜斜着眼睛瞧着子玉道:“小郎中,非是本大人不愿相告,实在是官家的事情,多有不便哪!”
子玉道:“小人忒也唐突。既是不便,小人这便告辞了。”
“既是如此,小郎中便请走好了,本大人尚有要事,恕不远送了。衙役,替本大人送客!”
原先那位锦衣,指着两位老郎中喝道:“你们两个老家伙,真是丢人现眼,快滚!再撞到老爷手里,砸了你们的招牌!”
子玉和两位医生走后,江大人对一名衙役说道:“跟上那小子,看他到哪里落脚,回来报告!”
“是!”
子玉出了府衙,看看身后无人跟踪,便快步来到悦来客栈,找到算命老者,交还了行头,说道:“多谢老丈!”
老者道:“公子给人看病,非得要行头吗?”
子玉笑道:“那家明明有个危重病人,见小生没有行头,就是不信小生。后来见我有了这套行头,这才让我给瞧病。”
老者“嘿嘿”笑了两声,说道:“没见过你这样的郎中,求着病人看病。”
“唉!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嘛!”
“公子意欲何往?”
“江湖之人,乘流则逝,得坻则止,随遇而安罢了。”
子玉说话的时候,已将蓝衫翻过来穿了,变成了粗布白衫。这是俞爷爷教的,行走江湖,经常会遇到意想不到的麻烦,随时换装,倒是摆脱麻烦的一个好办法。他头一次同官府中人打交道,心中正自忐忑不安,所以便换了装束。
老者道:“看不出,公子年纪轻轻,倒象是个老江湖哪!”
子玉拱手道:“多谢老丈帮助,小生这便告辞了,但愿后会有期。”
子玉穿着一身粗布白衫,出徐州南门,沿戏马台西的山坡迤俪而上,向大士岩方向走去。
山坡上,黄花遍地,一簇簇开得正欢,清风吹过,送来一阵阵沁人心脾的清香。子玉一边慢慢走着,一边暗暗运了几个周天,顿觉神清气爽,一夜的疲劳尽被驱除,身子直有飘飘欲飞的感觉。
子玉来到大士岩,见净空师太依然坐在供桌旁边,此时时候尚早,尚无游人香客。子玉付了香火钱,讨了三支香,在玉带观音像前拜了几拜。
净空师太正在捻着佛珠默诵着经文,忽听有蚊蝇般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师太!”
净空师太睁开眼睛,见一位粗布白衫的青年男子正在观音菩萨像前烧香拜佛,仔细看去,正是夜间来的那位年青施主。
子玉借烧香拜佛之机,将凌晨至清早的事情简要讲述了一番,最后说道:“想那伙人该不会再来骚扰,师太保重,晚辈这便告辞了。”
净空师太说道:“施主能够热心助人,且能留有余地,固然可嘉,然而江湖险恶,人心叵测,遇事当须谋定而后动。”然后,又缓缓说道:“佛祖保佑!施主年纪轻轻,已是精华内蕴,思虑周详,前途毕竟无量!愿施主心想事成。阿弥陀佛!”
这一日,子玉来到泗州境之王庄,这里已距泗州城不远,人烟尚算稠密。适逢集市。人群熙熙攘攘。路两旁皆是些瓜果蔬菜、牛羊驴狗肉之属,吆喝叫卖声不断。
在一家牛肉摊旁,一位老妪呼天抢地揪着卖肉的不放,一边哭,一边骂道:“你这挨刀杀的,你偷了我家的牛,你让我们怎么活哪,啊……啊……”
子玉挤了过去,见那卖肉的汉子约莫三十岁年纪,一脸虬髯,穿一件汗褡,敞着怀,露出强劲的肌腱。那老妪一身青布旧衣,面孔黑瘦,头发花白。
只听卖肉的说:“我何时偷了你家的牛?像你这样的人家,有三头牛我也不屑一顾。你不是来诈我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