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莱说过,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
碧落一直是不敢苟同这样的说法,南方的冬天如此漫长,如此反复无常。并不是你心里想着,快到春天了,春天就真的快到了一样。她总是觉得冬天过得极慢,极长,好像老是过不完似的。
就好像她小时候,也曾经那么以为,一辈子那么长,他们哪里就那么容易长大变老。她以为一起走的路那么长,哪里就那么容易就说再见。可是到了最后,终于还是她和她,再也不见不到了。
碧落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一进到电视台,大厅的墙壁上,那个提醒他们跨年晚会倒计时的数字,昭示着时间过得真快。
今天她给小悦放了假,小悦最近马不停蹄地忙前忙后,累得够呛。候补助理跟着碧落往前走,一副战战兢兢的样子,生怕伺候的不好,她可就摊上大事了。
碧落挎着很大的包,里面装着会用到的,可能会用到的一些东西。
助理鼓起勇气终于问了一句,“落姐,你其实今天应该休息的。台里的事情,他们会解决。”
回头对助理抿嘴笑一笑,碧落继续朝前走,“1号演播厅的灯光和全场走位,我还是记得不太清楚。反正我今天也没什么事要做,来都来了,顺道把我的串词再好好记一记也好。”
助理不敢说不好,低头称是。紧紧尾随碧落的步伐,不敢慢下来。
进到1号演播厅,碧落四处看了看,随处可见忙碌的背影。负责舞台效果和灯光设计的工作人员,都是箭在弦上的姿态。他们仔细到观众席的地灯设置,都要认真地检查再检查。
工作人员见到碧落来了,纷纷和她打招呼叫着“落姐”。
碧落微笑着回答,“各位老师辛苦了。”仰头看舞台正中央亮起来的灯光,刺眼得她一下闭上眼睛。
助理很有眼力见地掏出台本,“落姐,你的串词都在这里了。但是今天周老师和英文主持都不在,没有人配合你,这可怎么办?”
没有举起手掌挡住那些耀眼的灯光,碧落只是径直弯下腰,换上舞台用的高跟鞋,“没关系,是我自己的原因。你帮我和他们拿一下话筒,我试一下音。”
助理得了命令,立马转头去找跨年晚会上碧落专用的话筒。小心地捧过来递给换好鞋子的碧落,助理想听她还要吩咐什么。“落姐,话筒。”
碧落直身接过话筒,环视一圈正在观众席中对地灯做最后调试的灯光师,“谢谢你啊,这样吧,我这也没什么事了。你还是忙你的去吧,我和编剧老师再讨论一下具体的串词,等下直接开车回去了。”
不敢这么轻易地就离开,助理自己吓自己似的,右眼皮不停地跳啊跳,总觉得有什么不太好的事情要发生。“落姐,今天小悦姐休息,所以我要负起责任做好今天的工作呢。”
说得碧落抿一抿嘴,“我现在又不是在别的地方,我是在我们电视台啊。有什么事情,我会叫其他工作人员帮忙,你还是回去吧。”
助理不安地望了几眼散落在各处忙碌的工作人员,又看看对她无奈地笑着的碧落,终于转身离开。
从外面进来的编剧,见到碧落站在舞台一侧,很快走过去,“落姐,我刚走开了一下。是落姐的串词有什么问题吗?”
碧落摇摇头,展开打印着成段成串台词的纸张,“不是,我主要是想和你再确认确认关于串词的完整性。你看这个地方,我这么说的话可以吗?”
助理站在门口,见碧落立刻投入工作状态,好像也没她什么事,只好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从外面逛街回来,又睡了一个午觉,方琴也不觉得冷了。想来想去觉得真是无聊,于是掏出手机给碧落打电话。
打的第一个电话一直响到提示音说暂时无人接通,方琴不死心又打了一个。这次电话铃声响了好几声,碧落才接起来。
方琴有些酸溜溜地说,“哟呵,大贵人,终于接我的电话了啊?你不是说你今天没事吗?怎么电话也不接?”
视线依然落在串词上,碧落听方琴这么说,终于是弯嘴笑了,“说的什么话啊?我怎么听着怪得很?我在电视台走流程和看串词呢,你呢在干吗?”
碧落的话家常一样的语气,让在屋子里转悠的方琴两眼放光,说话不再那么生硬。
先是没有很快接收到碧落话里的重要讯息,方琴自顾自地传达她打电话想和碧落说的话,“碧落,你不知道,今天我可是幸福着呢。我枕着胡萝卜,抱着西红柿,盖着大白菜,睡着觉,做着梦。然后就梦见自己枕着胡萝卜,抱着西红柿,盖着大白菜。”
方琴说这些,是想要逗碧落开心。碧落果真听了后笑出声,“你的幸福,那么简单啊?”
不料方琴后知后觉地倒到沙发上,整个人陷进去,“碧落啊,你刚刚说什么来着?你说你在电视台啊?你一个人吗?”
走下来坐在观众席上,碧落目光落在忙进忙出的工作人员身上,并不点破,“嗯啊,今天我没事就想最后熟悉一下流程。他们都休息呢,不过还是有很多工作人员在做最后几天的调试。”
方琴哪里管其他人是不是在,只要碧落在鸿鹄卫视就好了,“碧落啊,那我去找你玩怎么样?”
碧落看了看舞台,周围的灯光颜色真是好看,绚丽多彩,“好的啊,我等你来。”
没想到碧落那么容易就答应了她提出的要求,方琴耶了一声,兴奋地从沙发上跳起来,“好啊好啊,我很快就到了的。你等着我啊。”
很快?碧落不免觉得好笑,这个时候方琴要出门过来,没有两个小时,估计是到不了鸿鹄卫视的。
碧落也不知怎么的,有些日子没见到方琴了怪想念的。方琴以前一直说想要来鸿鹄卫视看她,可惜总是因这样那样的原因,没有成行。
今天电视台的主持人没有几个,艾文好像是下午从澳大利亚回来,吴凡不知道在忙什么,不在台里。至于工作人员,都是排班的坚守岗位,倒是没有多大的阻碍。
“好,我等你就是了。你自己路上小心点,不要坐错方向了,到了给我打电话,我去门口接你。”碧落细心地叮嘱方琴。
方琴早就迫不及待地挂了电话,伸手动作迅速地拿起大衣,一边走一边胡乱围好围巾,出了门。
碧落放下手机,低头看见脚踝有些肿。她奇怪地弯下腰摸了摸,也不觉得疼。
估计是常年穿高跟鞋的后遗症吧,碧落没放在心上,接着把省下的串词又再背了一遍。
中途的时候,碧落回到休息室小憩了一会,想着等她养足了精神,方琴应该也就到了吧。
休息室的暖气开得很足,碧落不用担心会冷。抱着毯子斜靠在沙发上,碧落眯眼心想就睡半个小时,最多一个小时,不能再多了。
昨晚上睡得并不好,碧落脑海里莫名地闪现出很多画面。她好像可以听见有人在她耳边,读泰戈尔的《飞鸟集》当中的一些诗句。
神奇的是,她好像是小时候的模样,乖巧地蹲在那个人的旁边,跟着他一起轻声读——
有一次,我们梦见大家都是不相识的。
我们醒了,却知道我们原是相亲相爱的。
有一天,我们梦见我们相亲相爱了。
我醒了,才知道我们早已经是陌路。
后来,她就真的醒了。
碧落一下坐起来,伸手一摸,额头都是冷汗。她的手心,却莫名地灼热,烫得她一下把手移开了。
碧落没有在那样深的夜里,打开床头灯。她只是睁开眼睛,看见同样隐藏在暗夜里的天花板,隐隐绰绰地闪着不知名的阴影带来的晃动;白天她把窗户打开了没关严实,绿色的窗帘被夜风吹起来一角,鼓囊囊地像幽灵;她还隐约透过窗帘,看得见外面的院子里亮着的灯光,竟然是昏黄暗淡的样子。也不知道是不是她出现幻觉了……
扭开床头灯,碧落看了看时间,又是凌晨四点。为什么总是会在这样的时刻,做这样的梦?
梦里的那个人,碧落不用多想,就是高峻无疑了。
碧落记得很清晰,在小的时候,在她的字还没有认全的时候,他会经常拿泰戈尔的诗集,带她到外面的院子里,一句一句地念给她听。
她就趴在他身边,下巴抵在他的膝盖上,摇头晃脑地跟着他朗读。虽然还是孩子的年纪,但是奶声奶气的痕迹已经变得很轻了。
一般这样的时刻,白芨是在厨房做饭的。等到饭做好了,她就顺势推开木那扇格子窗,围着围裙,笑着叫她,“阿落,快和爸爸进来吃饭了。”
碧落就会很开心地拉高峻的手,一起进到屋子里,问白芨,“今天我们吃什么好吃的啊?”
时间过到了现在,碧落觉得自己都快要忘记这样的场景了,却没想到岁月越久远,反而记得越清楚。怎么努力想要忘记,都还会记得。
她怎么会梦到以前的事情呢?碧落关掉床头灯,想如果再入睡的话,会不会就能梦见,还没有来得及出现的白芨?
可惜的是,碧落怎么翻来覆去都睡不着了,也就没有办法见到想念很久的人的样子。
所以来往电视台的路上,碧落会想起来,她很多年后发现高峻整理的白芨的遗物里,在那本一本泛黄的日记本记着的话——经过人生的荒凉,才能抵达内心的繁华。
双脚猛地扑腾了一下,碧落惊得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