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拜了爹娘,又拜了亮雪华,这才离去。而红烛祭品并没有清理,就那样摆在那儿,即便知道如此可能暴露行迹,但清理祭品是对死者的不尊重,他们只能作罢。
“我们往哪个方向走?”郑纱榆牵来马匹,看向无言问。
“绕过重冰涯,他们应该不会发现我们不是从这个方向走的,”无言提议。
郑纱榆点头,和无言一同牵着马往重冰涯外走去,这一路并不算顺畅,毕竟重冰涯地形复杂,他们行走得小心翼翼的,然而行至半途,无言顿住了脚步,看向郑纱榆。
“榆儿,有马蹄声,离此处有两里,”无言淡漠的声音隐有担忧。
有马蹄声?郑纱榆一脸茫然,以她的功力,可是听不到的,“对方有几人?”
“大约五百。”
五百……郑纱榆咋舌,情归无恨反应真是忒快的,这么快就追上来了?她断定是情归无恨的人马,是因为民间没有任何组织能一下子集结五百号人集体活动的,能如此大张旗鼓让五百人一起行动的,只有皇室,这个皇室中人,除了情归无恨,不作他人想。
“我们怎么办?现在断不能出去重冰涯,否则就撞上了,”郑纱榆也是担心了起来,她压根没想到追兵来得那么快,才过去两天半而已。
“只能穿过重冰涯,往前走,前面有一个山洞,兴许能躲一躲,”无言说着,带郑纱榆转身往重冰涯深处走,他对这儿的地形比较熟悉,便是他来带路。
两人连忙牵马往那个山洞行去,这个时候弃马怎么也不合适,只能牵着马匹一同前往。地上积雪颇深,他们牵着马也不好施展轻功,所以步伐比较慢,深一脚浅一脚的。
两人来到山洞并没有费去太多时间,山洞不大,但能容许他们和两匹马,洞口的冰凌被打落了不少,幸而洞口处长了几棵针叶植物,可以用以掩饰。
两匹马安安静静的,没有喧哗,给他们定了不少心,郑纱榆将马匹安置到山洞最里处,因为光线微弱的关系,她和无言也只能待在离洞口不远处,一则为了观察,二则山洞里确实有难掩的臭味。
“无言,委屈你了,”郑纱榆有些歉疚,因为她,两人必须过着如此流离失所无家可归的生活,若非情归无恨从中作梗,他们也不至于走到今日这一步田地。
“我不委屈,”无言轻声说着,淡漠的声音没有半丝怨怼,光线虽然昏暗,他转头却能清晰看到她的脸,她脸上的心疼与愧疚让他心里不好受,“榆儿,你在哪,我便在哪。”
郑纱榆握紧了他的手,缓缓笑了开来,他在情归无恨那儿再怎么受辱,也不会离开她,这不就够了么,至少她知道,他不会负气离开,不会丢下她不管,不会突然间便失踪,不会让她找不着他。
“无言,谢谢你的不离不弃,”郑纱榆真心地感谢,感谢他全身心的付出,感谢他给的爱情向来无度,凡事从来以她为先,从来不曾考虑自己。
无言摇头,“我不要你的感谢。”
“我懂……无言,我爱你……”郑纱榆忽然觉得心里一片悲伤,也不知道是气氛过于沉重压抑,还是心底窜起的不好预感,让她整颗心都浸润在悲伤里,她想说些什么,她也想做些什么,总觉得若是不说不做,以后就没有机会了。
无言看着她有些哀伤的神色,靠近她的脸,第一次主动献上了自己的吻……
山洞外很快传来了马蹄声,由于积雪比较厚,那声音并不大,队列走过的时候也没有太多杂音,只听见领头的大叫,“分头搜索,你,去那边,你,去那边,还有你,往那边去,其他人原地搜寻。”
郑纱榆一惊,无言爹娘与师父的坟墓离这儿不远,他们被发现的可能性极大,她紧张地暗中向山洞外看去,在那几棵针叶植物的罅隙间,她只看到穿着盔甲的十数名禁军的下半身,照那衣着,是无言近身的禁卫军,他连贴身保护他的禁军都派出来了……
无言自然也是知道的,看来这次情归无恨派出的人并不在少数,这样搜索的力度,他们撑不了多久就会被发现,这个山洞根本藏不了多久。
两人握紧了彼此的手腕,昏暗的光线中,他们静静地观察着洞口外的一切。
领头的人很快带着人马在附近搜索起来,不放过一丝一毫的痕迹,郑纱榆与无言进山洞之前有刻意破坏留下的脚印,所以一时半会的也没人察觉出来。
天空开始飘起雪花,重冰涯终年积雪,气候极端的严寒,山洞内更是阴冷,两人只能用内力御寒,一时半会也不会冻着。
很快,有人过来回禀,前面不远处有两座坟墓,坟前还摆着祭品,红烛还在燃烧着。领头闻言,带着大路人马连忙赶去。
山洞外似乎没有人了,无言感觉不到外面有任何人的气息,他转头与郑纱榆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便去牵马,将马匹牵出了山洞,郑纱榆负责打马离开,无言负责清理雪地他们留下的痕迹,做完这一切,两人重新回了山洞。
“他们会上当吗?”郑纱榆有些担忧地问。
无言不做声,只捏了捏她的手心。
领头听到这边有马匹的嘶鸣与马蹄声,快速地追了过来,吩咐一部分人往马匹离开的方向追去,一部分人往马匹离开的反方向追去,也吩咐了人去通知他们的皇帝,而他带着剩下的人继续搜寻。
情归无恨收到消息的时候正好来到重冰涯附近的集镇,他打听到他们来此买过祭品,狼一将消息转达给他的时候,他原本阴沉的脸色更多了几分狠戾,迅速越上马匹往重冰涯飞速而去,身后跟上十名黑衣卫。
“将所有人马全部集结到重冰涯包围起来,即便掘地三尺也要把人找出来!”情归无恨阴狠的话语对着身后的黑衣卫说的,其中久名黑衣卫领命掉头而去,只有狼一继续跟在他身后,贴身跟随。
三天过去了,情归无恨派出的人马将重冰涯围了个水泄不通,而重冰涯之上,禁军守军几乎将之整个翻了个遍,由于重冰涯地形复杂,这几天所有人都小心翼翼地搜寻着,不时遇上雪崩地陷,也造成了人员伤亡,只是损失轻微罢。
郑纱榆和无言在这三天里转了不少地方躲藏着,而每次险险被禁军守军找到的时候,都是无言带着她闪身躲过的,经过三天的时间,两人都疲于应付。
“早知如此,我们不该拜祭爹娘和师父的,”无言有些自责,如今境地,他们被发现是迟早的事情。
郑纱榆摇头,“不怪你,该来的,终究躲不过去的。”
两人一路闪躲着来到一处断崖边,郑纱榆气喘吁吁,看到前面的断崖,心知不妙,他们竟然是前无去路了,拉着无言正要离开此处,无言却是摇头。
“怎么了?”郑纱榆喘着气,不解地问。
“来不及了,”无言示意她看向后面,他们一路而来,身后都有一个人影紧追不舍,那样的轻功,那样的身手,除了那个人,不作他人想。
“朕的好皇后,怎么不跑了?”情归无恨一身玄衣龙袍,气势逼人,他一脸的阴鸷与倨傲,睥睨天下的帝王站在两人面前,那压力犹如一座大山压顶。
郑纱榆有些喘不过气来,面色一瞬间有些发白,她惊讶地看着面前的情归无恨,又看了看半点不意外的无言,看来情归无恨一直追在他们身后,她竟是半点发现不了!
无言冰雪般清俊的面容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目光淡淡地看着情归无恨,都说情敌相见分外眼红,可他半点心绪波动都没有,仿佛没有妒忌的那一条神经。
郑纱榆直起身来,看着情归无恨的神情有些尴尬,有些气恼,有些不知所措,她的目光十分复杂,说出的话语十分冰寒,“你到底想干什么?”
情归无恨与两人对峙而站,他的目光紧紧盯在郑纱榆身上,她脸上可是没有半分愧疚,仿佛带着奸夫逃跑本就是她这个皇后该做的事情,这让他的心内更是掀起了狂涛巨浪,“朕想干什么?皇后不知道吗?你既然敢带着他逃,就该承担如此做法的后果!”
情归无恨说着身形拔地而起,瞬间朝无言攻击过去,两人身后便是断崖,无言见此手掌一扬,将郑纱榆挥离断崖边,两人很快交起手来。
郑纱榆被无言的掌风推离到安全地带,她眼睁睁地看着面前两人又再打斗起来,心里又是心急又是气恼,只能恶狠狠地吼道:“住手!你们给我住手!”
情归无恨怎么可能听她的,手下的力度越发的狠,自从知道无言的功力在他之上,他也是有拼命地练功的,只为了提高自己的功力,能与无言抗衡。无言只守不攻,他并不想在郑纱榆面前与情归无恨决一死战,可是情归无恨这阴狠的招式,处处置他于死地,他好几次忍不住出手攻击。两人在断崖边打得难分难舍。
郑纱榆抓住头,苦恼、恼恨、焦虑等等情绪迸发心头,她更觉难堪,两个同样心爱的男子为了她大打出手,她没有半分喜悦,只有无边的无奈、难堪与苦楚,她何曾想要如此?她只希望他们能和平解决问题而已,而不是用如此激烈极端的方式让彼此生不如死。
“你们住手!给我住手!”郑纱榆不断地大吼,只希望能阻止两人的打斗,他们皆是绝世高手,以她的身手根本插不进去,只能如此叫唤。
情归无恨一个虚晃,无言以为伤及了他连忙收手,却被情归无恨拐身一掌击向胸膛,无言一时分心,这一掌挨了个结结实实。他的武功在情归无恨之上,现在却是被情归无恨所伤,真是讽刺至极。
见无言受伤,郑纱榆脸色白得似雪,“无言,无言……”
也许是受伤刺激了无言的神经,他开始反攻,招招也是致命,情归无恨本就不是他的对手,面对如此攻势,情归无恨节节败退。
两人激烈的交手让断崖边上的积雪不断下落,露出积雪之下的冰凌,郑纱榆一边看着两人,一边看着断崖边上不断陷落的积雪,心里极其惊惧,“不要打了,那儿危险!都给我回来!快住手!”
郑纱榆的话语终究是没起作用,情归无恨一道掌风极速朝无言攻去,无言飞身闪过,掌风带着强劲的内力轰击着断崖边的积雪,顿时那片积雪疾速陷落。无言见情归无恨招招杀机,手下也不再手软,一道罡风以迅雷之势直直朝着情归无恨的胸膛击去,情归无恨见此侧身躲避,却是躲避不及,他被那力道直直推向了涯边!
“无恨!”郑纱榆惊恐不已,飞身朝情归无恨扑了过去,无言动作比她更快,在情归无恨即将落下断崖时及时抓住了对方的手臂。
“榆儿,不要过来!”无言一声大吼,让郑纱榆生生地顿住了脚步,她也知道,情归无恨和无言所在的断崖边是冰凌支撑的,经过如此激烈的打斗,根本再承受不起三个人的体重,她不能靠过去。
情归无恨悬在断崖边,无言趴在断崖边紧紧抓住他的手臂,这片冰凌在摇摇欲坠,两人都知道,不尽快离开这儿,两个人都要落下这万丈深渊。
“无言,怎么办,怎么办,无恨怎么办?”郑纱榆焦虑地哭喊,眼前的一幕让她的心脏生生开裂,这场景太过恐怖,她感觉眼前都是一片晕眩。
无言紧紧抓住情归无恨的手臂,他想要用力将情归无恨拉上来,可是身下的冰凌在摇摇欲坠,他每出一分力,冰凌越加断裂一分。情归无恨悬在半空,看着无言吃力的神情,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他情场上的仇人,竟然为了自己不惜悬挂在这万丈深渊的断崖边紧紧抓住自己不让自己命丧黄泉。
无言吃力地扭头看向郑纱榆,眼神悲痛,似有释然,他知道身下的冰凌支撑不住了……
无言使出内力一把将情归无恨拽了上来,情归无恨受力,身形纵上了半空,在无言背上轻点,他飞速离开了断崖边缘,而正在这时,无言身下的冰凌连同一大片泥土迅速陷落,往断崖下直直坠去!
“无言!”郑纱榆惊痛地大吼,飞身想要扑向连同泥土冰凌一同坠下断崖的无言,却被情归无恨紧紧拽着,她被迅速带往了安全地带。
而无言却是随着冰凌泥土陷落断崖,他身形急坠而下,完全触不到涯边任何实物,崖壁或者藤蔓完全是可望不可即的存在,失重的他只能任由自己的躯体在刺痛的风中急坠而去,他只能眼睁睁由着自己跌落万丈深渊,完全无能为力……
“无言,无言——”
崖顶之上传来郑纱榆撕心裂肺的哭喊,他能听见,带着她对他无限的眷恋溺爱,他闭上了双眼,如果这便是他们之间不可违逆的命运,他情愿以此作结,再无半分奢求……
郑纱榆哭倒在雪地上,扯着情归无恨的衣袖声声哭诉着,神色巨痛,“为什么,你为什么这么害他?!无言错了什么让你如此苛待猎杀!他是无言啊,他是本王的夫郎!你凭什么这么对他!”
情归无恨任由她发泄,沉默无声地受着她激烈的拉扯捶打,他也没料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无言坠崖,也是他始料未及的,自知理亏,他自然无话可说。
泪流满面的郑纱榆一掌挥开没有设防的情归无恨,快速往一边跑去,“我要去找他,我要去找他,无言不会死的,不会死的……”
情归无恨见状连忙追过去拽住她,“榆儿,冷静点,我会派人去涯底寻……”
“放开,你给我滚开!都是你,你是罪魁祸首!你是杀人凶手!我恨你,我恨死你了!”郑纱榆激动地一巴掌挥向情归无恨的脸,啪的一声打得好不响亮,她还是觉得不够,恶狠狠地怒视着他,手脚并用地想要挣脱他的钳制。
可情归无恨却是死也不肯松手,她的打骂他都沉默无声地受着,可是她若要只身一人去涯底,他怎么也不可能同意,“你再恨我,我也不会放开你的……”
郑纱榆像个疯子一般激烈地挣扎着,拉扯间发丝凌乱,她犹如一头困兽般嘶鸣,她现在只能推开情归无恨,只想去涯底寻无言,可是眼前的人就是不如她所愿,她气,她恼,她恨,她怨,她痛,她亦悲。
情归无恨与郑纱榆拉扯了半晌,见她过于激动,他迫不得已点了她的睡穴,吩咐跟上来的禁军去涯底搜寻无言落下的或许是尸身,他抱着郑纱榆快步离开。
出得重冰涯,早已有马车守候在山脚下,情归无恨抱着昏睡的郑纱榆上了马车,一行人快速往皇城而去,仅留下一部分禁军在重冰涯搜寻无言的尸体。
天空再次飘下了雪,轻若羽毛,白得透彻,纷纷扬扬,仿佛洗涤世间所有阴暗与污秽。
接连半月,皇城内外下了好几场大雪,伴着淅淅沥沥的雨水,断断续续地哭诉着,仿佛一名满含心事的少女,或悲泣或愤怒,用雪花与雨水,尽情发泄着自己的情绪。
百姓都说这是初春的瑞雪,田地里积雪渐深,却不见百姓脸上有任何哀色,个个皆是欢欣鼓舞的,为着这几场瑞雪载歌载舞,迎接新一年的希望与丰收。
然而普天同庆的民间欢欣并没有传达到长圣国的皇宫,此刻的皇宫内无论是禁军还是朝臣,特别是在安正宫随侍的宫人,个个战战兢兢、如履薄冰,面对眼前如此阴鸷狂暴的帝王,他们唯有噤若寒蝉。
郑纱榆闹了有半月,此刻的她再不复往日的洒脱风采,时常只着松松垮垮的白色衣袍,长及腰部的黑发不经任何打理地披散着,神情时而疯狂时而阴鸷,每每见到情归无恨,便像一只饿狼般攻击过去,扯着对方又是捶打又是撕咬。她的双眼时常是红肿的,眼泪流了干了,干了再流着,面容极度的憔悴不堪,又因常常不肯进膳,她迅速地形容枯槁。
情归无恨进来的时候,将宫人全部遣了出去,目光一番搜寻,看到郑纱榆犹如受惊的兔子一般缩在一个角落里,他的心瞬间狠狠揪痛。原本该怨恨的是他,原本该如此发怒疯癫的是他,他的皇后带着另一个男子从他的皇宫逃跑,他受辱,他受挫,他受伤,可是无言的坠崖,生生将这一切颠覆过来。
他同样的憔悴焦虑,他的心痛并不比郑纱榆少,只是她心痛的是无言,而他心痛的是她,可现在的她,又怎么可能理会他的感受。她刚回来的时候大吵大闹,几乎将整个寝宫都掀翻开来,他无法,只能让她服药,压制了她的内力让她无从施展,现在的她只能像普通人一样,没有了武功,没有了内力御寒,用她的话说,便是形同废人。
“榆儿,冷不冷,我们到床上去好不好?”
情归无恨走过去抱起蹲在角落里的郑纱榆,她的体重越发的轻了,抱在手里像是没有重量一般,他害怕这样的她,不声不响,不言不语,叫她总是不应,然而也总在措手不及间,她会大声地哭,大声地骂,声嘶力竭地揪着他的衣领哭喊,她越来越厌怒无常,越来越难以伺候。这样的她,让他越发的心痛无措,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面对如此的她,他能如何是好……
郑纱榆苍白着脸色,目无焦距的眸子很久才能将目光集中在一处,面前所有一切从模糊到清晰,她看到将她放在床榻上的情归无恨,他的动作很轻,仿佛生怕惊着了她,他给她盖上锦被,他轻轻抚着她的脸颊,他心疼地看着自己,他欲说还休的薄唇……
她眼前再度模糊,要怎么样,才能打散自己心里的绝望与刺痛,要她怎么忘掉断崖那一幕,情归无恨是踩着无言的身躯安全逃离涯边的,她如何忘得了,忘得了……
难道三个人的爱情,总有一个要退场,他们三个人总是会走到这一步的,而今,不早不迟,便是发生了……
郑纱榆扭过头去,眼泪无声滑落,她不想面对他,她害怕心里一时的悲愤与怨恨再度伤了眼前的人,干脆不问不说,她累了,累透了……
“禀皇上,皇后娘娘,尘王爷、洁王爷、芯王爷和德王爷求见,皇上、皇后娘娘是否传唤几位王爷相见?”宫人总管恭恭谨谨地上前跪地问询。
郑纱榆毫无反应,情归无恨看着躲开脸的郑纱榆,心里默默的叹气,几位王爷已经求见多次了,可是每一次都被挡在宫门外,“让他们进来吧。”
情归无恨握着郑纱榆的手腕,嗓音低沉轻缓,“榆儿,见一见你的姐妹吧,他们等了半月,该是急了,你再恨我也罢,生活总是要继续的。”
情归无恨说完,依恋地看了她一眼,站起身走了出去,他给她足够的空间,只是不许她离开这个皇宫,姐妹相聚,兴许会让她的心情好过一点。
尘王爷郑烟尘、洁王爷郑纯洁、芯王爷郑芯怨和德王爷郑酒酒一同步进了安正宫的寝房,待得他们走进郑纱榆的床前,她依然没有任何动作,如同雕塑一般躺在床上,眼泪没了,眼睛红肿着,脸上除了悲痛,再无别的表情。
“皇姐,你怎么会变成这样,你怎么了,这是怎么了?”郑酒酒扑到郑纱榆床榻前,眼眶逐渐泛红,外面的疯言疯语曾经他听过不少,但没想到那个什么无言对皇姐的影响会那么大,无言的生死不明,直接让皇姐如此生不如死。
“皇姐,我们来看你了,你好点了吗?”郑烟尘也是眼眶泛红,她何曾见过如此憔悴不堪的郑纱榆,她的萎靡不振,让他们这些皇妹皇弟心痛不已。
“皇姐,天下何处无芳草啊,你不要难过了,我们都要跟着你哭了,”郑纯洁说着眼泪便落了下来,他们与郑纱榆分别半年,再见之时却不想是如此场景心境,如何不令人垂泪。
“皇姐,不就是男人么,再找就是了,而且还有一个现成的在这儿,从哪一方面看这皇帝都不差啊,哪儿都比那个无言好,你不要这样好么,”郑芯怨似乎是少根筋的,她想的事情比较乐观,也喜欢往乐观的方面想。
郑纱榆掩面,她不希望自己这一面被他们看到,她尽可能地掩饰着自己的狼狈,坐起身来,她通红的眼眸看向床前的四位皇妹皇弟,勉强自己牵了牵唇角,扯出一抹无比难看的笑弧,“你们怎么来了,我没事情的……”
“还说没事,我们求见了半月,你都没有半点信儿,这是要我们担心死吗?”郑烟尘沉着脸说道,他们在宫外都快担心死了,每次上朝看到情归无恨的脸色,却又不敢多问,而求见郑纱榆却是被驳了回去。
“是我考虑不周,叫你们担心了,”郑纱榆有些抱歉,这半月,她都不知道怎么过来的,混混沌沌,不清不楚地日子就过去了。
“皇姐,你就别忧心了,该是你的还是你的,不该是你的,强求不来,老天爷还是会收回去的,”郑纯洁带着担忧的语气说道,她比较相信天命所归。
郑纱榆闻言却是身躯一震,不该是你的,强求不来,老天爷还是会收回去?怎么收回去?让无言命丧黄泉吗?怎么可以,怎么可以!
“皇姐,放宽心吧,这世上有什么事情是想不明白的,总是会过去的……”
“皇姐,你这样让我们好心疼,你快点走出悲伤吧,总是会有晴天的……”
几位王爷说着宽慰的话语,郑纱榆却是半个字都听不进去,她脑海里只围绕着郑纯洁的那句“强求不来,老天爷会收回去的”话语,她好半天醒不过神来,等她抬眼的时候,几位王爷不知道何时已经告辞离开了。天色黑了下来,情归无恨在寝房外对着宫人吩咐什么,语声很低,生怕惊扰了谁一般。
郑纱榆掀开被子赤脚跑了出去,刚好与走过来的情归无恨撞到了一起,她的武功被压制着,自然是没有力气撞倒情归无恨的,而他在她撞过来的时候稳稳扶着她的双肩,一脸心疼与担忧。
“无言,无言找到了吗?”郑纱榆急迫地问着情归无恨,她的神色满满是期待与隐蔽的焦虑、害怕。
情归无恨抿了抿唇,抱起郑纱榆走向寝房内,“地上凉,不要赤脚走路,会得风寒的。”
郑纱榆哪顾得他这些无关紧要的话题,她一把拽着情归无恨的衣领,神色变得有些凶狠,“情归无恨,你告诉我,无言在哪,他在哪,你到底有没有去寻他?!”
情归无恨将她放在床榻上,每次提到无言,他神色都十分的倨傲狂躁,而这次却是没有半点的情绪波动,郑纱榆自然看出来他与平日的不同,这让她更是心慌。
“你告诉我,到底怎么样了,有没有找到他,有没有找到他?!”
情归无恨搂着不断捶打着他胸口的郑纱榆,半晌才低沉地回道:“你真想知道?”
郑纱榆一听,激动地扯着情归无恨的衣袍,神色有些期待,“你找到他了?无言在哪?他在哪?”
情归无恨低眸看她,神色痛楚,“即便是死,你也要见他?”
郑纱榆一震,瘫坐在床上,脸上原本那一点期待全数破碎,她怔愣地看了情归无恨好半晌,才推开他跑下床榻冲了出去,她要找无言,她要找无言,她的脑海里只剩下这个想法。
才出了几步,却被情归无恨一把抱住,“榆儿,先穿上鞋子,他就在长福宫里,他会等到你去的,你先穿上鞋子……”
郑纱榆泪流满面,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任由情归无恨给她穿上鞋子,将她带到了长福宫,长福宫是无言曾在皇宫的住处,情归无恨将他安放在这里,也算是对他这个非皇室成员最大的尊重,可惜郑纱榆永远不会领情。
无言被安置在长福宫内的偏殿,他身下是一张草席和厚厚的锦被,身上被盖上了一张白布,白布将他整个身躯都蒙上了。即便宫里守满了宫人,整个寝宫却还是寂静无声的,有一种悲凉渐渐蔓延着,透着绝望,透着悲凄。
郑纱榆无法置信地跪在无言的尸首旁,她震惊得无以复加,不是没想过会有这种可能,可是她总觉得无言福大命大,不可能那么轻易死去,可现在……无言的尸首当真出现在她面前,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心里的悲哀怎么也挥不去。
她颤抖着双手想要掀开盖着无言的白布,却被情归无恨一把握住了她的手,动作顿住,她茫然地看向情归无恨。
“还是别看了,那么高摔下去,整个人都毁了,当时……还有野兽……”情归无恨有些说不下去,握着郑纱榆的手怎么也不肯让她掀开那层白布。
郑纱榆努力地听着情归无恨的话语,她要很集中精神才听得懂对方的话,整个人都毁了,还有野兽……这是什么意思,什么意思……
她固执地甩开情归无恨的手,颤抖的手再次伸向白布,如果她知道那白布之下是一张什么样的脸,她宁愿自己永远也没有看到过……
白布掀开,露出一具被冰凌封冻着尸体,由于气温的关系,冰凌在融化,润湿了尸体的衣物和身下的锦被,白布也是呈半湿润状态。而尸首的脸部,让郑纱榆彻底崩溃。
那是一张彻底没有了皮肉的脸,整个头型被砸得开裂扭曲,森森白骨恐怖异常,脸上头上都是被野兽撕咬的痕迹,连同他身上破碎的衣物,他的肢体,都是被野兽蚕食后的破碎撕裂,他身上,几乎没有一块完好的肌肤,而那破碎的衣物,却是她无比熟悉的,那是她和他一同去买来的……
郑纱榆瘫倒在地面上泣不成声,她掩面低鸣,心脏的位置痛到抽搐麻木,她如何接受得了面前的尸首是无言,那血肉模糊的一片碎肉残骨,让她心神俱碎,痛到几近魂飞魄散。
情归无恨唰一声拉上白布遮掩,他紧紧拥着郑纱榆,低声开口,“尸首上有证明无言身份的东西,只是被野兽咬得有些破损,你……是否要过目?”
郑纱榆痛得死去活来,将自己的身子缩成一个蜗牛般蜷在情归无恨怀里,对外界的感知越来越淡薄,情归无恨以为她是要看的,只好命人取来无言尸首上的遗物,那物件上沾染了不少污血,还有被野兽撕咬的痕迹,可还能清晰看到那面上的花纹,那是她曾经赠予无言的绢帕,他一直宝贝地贴身藏着,从来不离身的……
人亡,信物毁,毫无生还可能,终于打破她最后一丝希冀。
“无言……”郑纱榆低低地唤着,一直唤着,不断唤着,她的眼泪落了干了,干了再落着,仿佛这辈子的泪水都要在此刻流干一般。
好些时候过去,她推开情归无恨扑向面前的尸首,撕心裂肺地哭喊,“无言,无言,你怎么这样了,你为什么这样了,你还好端端的啊,那天你还好端端的,为什么会怎样,到底为什么,你起来啊,你快点给我起来,不要吓我了,你要吓死我了,你怎么舍得这样对我,你怎么舍得离开我……”
说者悲恸,闻者落泪,有宫人听见郑纱榆的哭喊,纷纷以手拭泪,默默饮泣,这个长福宫,是从来没有如此悲恸的氛围的,如此却是哀愁满布,痛楚弥漫。
情归无恨默默地揽着郑纱榆,任由她撕心裂肺的哭喊,任由她对自己百般的捶打咒骂,也任由她悲痛欲绝恸哭不断。长福宫的上空,阴云笼罩,哀色弥漫,传出的恸哭惊了一片的飞鸟,仿佛经过的生物都浸润了生命中不可洗涤去的哀恸。
无言的葬礼办得很是隆重,以长圣国王爷的规格操办的一切,守灵的三天三夜,郑纱榆寸步不离,除了刚刚见到无言尸首时候的失控痛苦,过后的好几天她却是沉寂了下去,面上虽有哀色,却是没有了眼泪,谁叫她也不应,谁唤她也不理,只是固执地跪在无言的尸首前面,不发一语,不着一举。
无言毕竟是姬氏世家嫡系亲属,他的墓碑刻的便是姬氏世家的名姓,情归无恨自然是不允他冠上郑纱榆的姓氏与他是郑纱榆夫郎的名头的,而郑纱榆浑浑噩噩间全然不顾这些繁文缛节中名号碑文,情归无恨见问不出她的意见,本欲将无言葬在毒香山里姬氏世家的祖坟里,而狼一却说重冰涯上有两座坟,那是无言爹娘与师父的,他遂改变注意,将无言葬在了他爹娘墓边,以便他们亲人在地下相聚。
本该是贴心之举,却得不到郑纱榆半点注目,也合该是得不到的,她如今眼里心里只记挂着无言的死,何曾将他情归无恨放到心上去。
葬礼之后,接连又下了半月的春雨,这年的春节,皇宫没有半分喜悦的氛围,反而是沉重哀伤的,谁也不敢多言语半句,生怕颈上人头不知何时何因便会分了家。朝中除了边境的战事,倒也无甚大事可禀,每日的早朝都是早早结束。几位王爷多次欲言又止,他们想探望郑纱榆来着,可每次被情归无恨阴鸷的眼神一扫,他们的心瞬间缩成鸟巢,再不敢言语半句,毕竟面上他是一国之君,即便皇后是他们的皇姐,但皇宫规矩甚多,他们也不可能来去自如,便只能在心里默默祈祷,望洋兴叹了。
情归无仇在春节之时修书回朝,情归无恨略略一眼看完,对面上提及的事情并没有任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