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通禅师又口占一偈:“琵琶洲上人行绝,干越亭中客思多。月满秋江山冷落,不知谁问夜如何。”
琴操、宋芳听了佛偈,如遭电击般愣了一下,念及自身,低头念佛……
一行人辞别大通禅师,走出寺外。苏轼已没有了进寺时的锐气。佛印问苏轼:“子瞻,你是输了还是赢了?”苏轼一愣,脸色茫然,说:“啊……输赢,此次无输赢!”
佛印自言自语地说:“哼,这个子瞻。难道怕请我吃饭不成?”
苏轼心不在焉,口中喃喃自语:“三藐三菩提,岂从辩中来?三藐三菩提,岂从辩中来?”
苏轼在杭州的一举一动,都被刘户曹通过密信报告给王珪。一日王珪看完信,感到百思不得其解,边踱步边说:“不找歌妓,也不喝酒了,却日日跟僧人在一起,成天里讨论佛经。这个苏轼,又让老夫看不懂了。”管家低声说:“是,老爷,这苏轼常常让人看不懂。”
王珪又拿过信来,仔细阅读,笑容慢慢浮上来,不住地点头,说:“好,好,苏轼呀苏轼,他若常与僧人论经说佛,则生万事皆空、虚无缥缈之念。久而久之,必厌弃热闹,逃离红尘。到那个时候,他还有什么心思做官呀?”
小莲在房内教导苏迈、朝云读书。巢谷红着脸走了进来,不停地搓着手。小莲看到巢谷,咳嗽着问他有什么事。巢谷结巴着说:“没事,小莲,我过来瞧瞧你,书教得如何了?”小莲看出了巢谷的局促不安,意识到他有话对自己说,却又不希望他说出口。于是避开巢谷的目光帮苏迈正字。巢谷接着说:“小莲,你也别太劳累了,我看你近日又瘦了好些。”
小莲又咳嗽,说自己没事,也不累。巢谷关心地说:“你咳嗽已许久了吧,我去找郎中给你抓点药。”
小莲说:“不用了,巢谷兄,我正服药呢。”见巢谷欲言又止,小莲接着说:“巢谷兄,若无什么事,你且忙你的去吧。你在这里,孩子们不专心。”
巢谷终于鼓足勇气,低声说:“小莲,我有话要跟你说……”
小莲脸一红,不想他说出来,便说:“巢谷兄,对不住。小莲现在无暇听巢谷兄说话,改日吧。”
巢谷心一横,说:“小莲,今夜你若有空闲,我想邀你出来,我有话告诉你。”
小莲说:“巢谷兄,小莲身子不适,睡得早。”巢谷很是无奈地说:“小莲,你为何要躲着我?”
小莲叹息一声,说:“小莲不是躲避你,小莲是躲避自己。”巢谷激动地说:“小莲,巢谷是个鲁莽直人,你这话我听不懂。你只管跟我挑开天窗说亮话。”
小莲低下头去,说:“巢谷兄,小莲无话可说。”巢谷硬着头皮说:“我这里却有许多话要说,小莲姑娘你只管听……”小莲打断巢谷,低声说:“巢谷兄,你看那窗外的西湖水,风一吹,好大的波澜。而小莲心中只有一口枯井水,任是再大的风,却一点波澜也不起。巢谷兄,你不要为了一口枯井,而错过这窗外的西湖。你明白吗?”
巢谷终于听懂了小莲的话,却不明白她为何如此,懊恼地转身离去。孩子们都呆呆地看着小莲,小莲止住颤抖的身体说:“继续习字。”
过了一会儿,采莲端茶进来,看见小莲日渐消瘦,十分心疼地说:“小莲姑娘,别太用心了,看你瘦的!”小莲咳嗽几声,竭力抑制,说:“没事,从小读书惯了,如今教书,也不觉得累!”说着,继续帮苏迈正字。采莲看看,叹口气,将茶水放下,欲言又止,默默离开。
采莲回到自己房中,一个人坐着呆呆地出神。王闰之本想找小莲闲谈,见她正在教书,便转而来找采莲。两人谈起小莲的事,都不禁叹气。王闰之道:“唉,莲姐这样下去可如何是好,表姑没有再给她说说?”
采莲愁容满面,摇头说:“上月说过一次,她说要是再逼她,她就出家!”王闰之大为吃惊,喃喃地说:“啊,出家?”见采莲点头,王闰之略微沉吟,说:“那,你没说说巢谷兄弟一直在想着她?”采莲叹气说:“真是作孽啊!我说了,可你猜她怎么说?她说她心里已没有男人了!”王闰之惊得说不出话来……
自从在灵隐寺听了大通禅师的偈语,琴操如遭电击般,念及自身,伤悲不已。最后终于看空了一切,决定出家为尼!
大悲庵禅房内,经声佛号,木鱼声声。尼姑们各持法器唱经敲打,琴操跪于佛祖塑像前,接受庵主妙莲大师的剃度。妙莲大师将琴操的最后一缕青丝剃下,放在一侧小尼手托的漆盘之中……
琴操出家的消息迅速传遍杭州城。麦子青得知消息,立刻赶到通判堂内禀告苏轼。苏轼大吃一惊,思忖片刻,叹气说:“唉,都怪我,不该与佛印打那个赌,把琴操带到灵隐寺去见大通禅师。琴操慧根极深,一触即通。唉,我不该啊!”
正在伤怀之时,有百姓击鼓告状,苏轼命衙役带告状百姓上堂。
两个汉子上堂来跪于地上施礼,苏轼命二人起来回话,说明事由。原来,二人一个叫陈秋,是原告。一个叫梁夏,是被告。苏轼呷了口茶,笑着说:“嚯,你俩的名字不错。”梁夏去年借陈秋二十两银子,时至今日不还,所以陈秋才要告他。梁夏也承认确有此事。但他是卖扇子的小户,自去年以来,夏日连阴不止,扇子卖不出,且有霉烂,一时实在拿不出钱来还债,不是赖账不还。
苏轼点点头,同情地问梁夏还剩多少扇子,梁夏回答说仅剩十把,其余尽废。苏轼命他将那十把扇子快快取来。梁夏虽不明所以,但仍领命跑回家去取扇子。苏轼转头笑着对麦子青说:“怪不得叫梁夏,原来是卖扇子的。”接着叫下一个告状百姓上堂。
听到来人是女子的声音,苏轼抬头一看,竟是宋芳。宋芳呈上状纸道:“大人,小女子恳求脱去贱籍!”一衙役接过状纸,呈给苏轼。
苏轼感到奇怪,问道:“宋芳,为何要此时脱籍?”宋芳在堂下回话:“奴家素知大人菩萨心肠,也知大人非久居杭州之人,故不愿失此良机。”
苏轼站起,沉重地说:“是啊,大通禅师说得好,‘月满秋江山冷落,不知谁问夜如何’,是该脱籍了……”略微沉吟,心想还是及早放她从良为好,接着大声说:“本官批准了。”他举笔写完判词,交给麦子青。麦子青大声念出:“京兆五日,自由判断。营伎宋芳,从良任便。”
宋芳叩头谢恩,接过判书,看着这令自己获得自由的判词,激动不已。苏轼嘱咐她常去看看琴操,宋芳点头答应后趋步退下。
梁夏恰好拿着扇子走进大堂,麦子青将扇子接过交与苏轼。梁夏不解地看着苏轼,苏轼将扇子展开铺在判案上,勾勾画画。顷刻间,几把扇子已经画完。
大堂外围观的百姓纷纷啧啧赞叹说:“苏大人题字了!”“这扇子可值钱了!”
苏轼起身,将画完画的扇子交给梁夏,说:“梁夏,拿这些扇子去卖了,准够你还账。”梁夏将信将疑地接过扇子,跪下谢恩。等他一出大堂,就被众人团团围住,转眼间即被抢购一空。见此情景,苏轼开怀大笑。
就这样苏轼每天到通判堂断案,秉公执法,断案合情合理,杭州百姓赞佩不已。
转眼就由夏入秋。这一天日暮时分,苏轼从通判堂下班回到家,刚刚走进大门来,就见巢谷、采莲、王闰之、小莲等人面有难色。苏轼大惑不解,问大家这是怎么了。众人不语,纷纷看向巢谷。苏轼更加疑惑,巢谷嗫嚅着说:“子瞻兄,欧阳修大人过世了!”
苏轼身子一震,低声问巢谷:“你说什么?”似乎不相信,怀疑自己听错了。待巢谷又说了一遍,苏轼面无表情,木然地走进了书房,身后的门“咣当”一声关上。
王闰之上前敲门,请苏轼开门,打算劝慰他,却听不到任何声响。巢谷、小莲、采莲都焦急地看着紧闭的门。突然,书房里传来了苏轼的痛哭声……
书房内的苏轼流泪写祭文,写完后付之一炬。苏轼边焚烧边诵祷:“师之恩德,苏轼没齿不忘;师之风骨,苏轼终身效法;师之遗愿,苏轼毕生践行……恩师啊!”苏轼痛哭!欧阳修对自己的提携、关爱、叮嘱,一幕幕、一声声地映现、回响在眼前、耳畔……
远在汴京的王安石得知欧阳修去世的消息,也悲痛不已,挥泪撰写祭文:“自安石仕宦以来,知我者,永叔公也。自变法后,大臣多有攻击,独永叔公能解我愚衷。永叔公虽有两次上劄子,对新法表达己见,但实是为吾献计献策。公与安石,文道相通,志亦相趣;公骑鹤蓬莱,安石岂能不悲乎……”
宋神宗熙宁五年(公元1072)闰七月二十三日,北宋文坛领袖、政治家欧阳修去世,享年六十六。八月,朝廷赠太子太师,熙宁七年八月,谥号“文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