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以深。
雪州城一片安静,将士们回到各自营房睡了,流浪猫也躲在树上也睡了,树枝晃动,发出莎莎声响。
蛐蛐儿却开始活泼起来,在草稞里吱吱叫了起来,月开始暗淡了,躲在薄薄的黑云中,只露出一点点光,像是在与星星捉迷藏。
城头的巡逻兵刚刚换班,此时精力充沛,巡逻时没有发出响动,只有轻微的脚步声留在残破的城墙上。残破的月照在他们有些残破的盔甲上,又将他们影子斩的破碎。
一切都是残破的,都是破碎的,这是一场盛大的战争,也许明天,他们的尸体就会横在城头上。
忽然琴声响起,在深夜中并不显得突兀,温柔似水,充满无尽的思念。
秦铁衣总会在夜晚弹这首曲子,然后轻声哼唱,他的嗓子沙哑,充满了无尽的沧桑。
“月坐谭中央,星满天,琴瑟萧萧,炊烟袅袅,十里桃红画别离,何时同醉饮?血染城,硝烟散,夏蝉悲鸣,几人踏歌行?”
歌声传出很远,然后又传了回来。
可是谁能与这歌声一样,走了很远,可以转身回去呢?
秦铁衣轻轻拨弄琴弦,琴弦之上的灰尘并没有坠落,而是一直附着其上。
他的心很静,琴弦动,尘土而不落,宁静些许。
“将军还没睡么?”薛鹤掀开帘子走了进来。
“你不是也没睡。”秦铁衣有些无奈,“就我们两个人,叫我名字就好。”
秦铁衣停止手指在琴弦上的跳动,站起身。
他从来都不将这琴收起来,似乎不重要,又或者是太重要,反而不舍的收起来。
薛鹤笑了笑:“睡不下啊,卫平军队一日不退,我还真的睡不下。”
“明日很可能将会有一场恶战……”秦铁衣指了指外面,“出去走走?”
天空之上已经堆满厚重的乌云,月亮强行在云中挤出,只露出一点点朦胧的光。这样漆黑的夜确实很适合怀旧,或者是怀念。
秦铁衣席地而坐,铁甲撞在地面上,发出叮当的声响,那声响就像亡命之人的断剑落地,沧桑而又桀骜。
薛鹤也跟着坐了下来,然后偏过头,看着秦铁衣的侧脸。
青色胡茬就像三月野草,在秦铁衣饱含风霜的脸上冒出头来;岁月无情,他的脸上已经写满了坚毅与孤独,只有眼眸明亮,如同天上璀璨的金星。
薛鹤有些愣了,他已经许久没这么安静仔细的打量秦铁衣了,他们一起参军,如今已经八年了,八年之久,秦铁衣顽皮之气已经褪去,他已经是一位独当一面的将军了。
他依旧记得,当初自己与龙旧还有秦铁衣当初的幼稚,认为只要参军,便可以上阵杀敌,便可以功成名就。
但是当年没有战争,那时夏康帝还深受百姓爱戴,他们三人在军中混了两年,只有秦铁衣成为小队长。
三人都是普通农民,有膀子力气,再加上龙旧父亲也曾参过军,教过他们一些防身招式,六年前夏康帝因一女子而不理朝政,皇宫内混乱,龙旧凭自己的谋略与武力,获得夏康帝赏识,成为夏康帝龙卫一员。
在龙旧的努力下,秦铁衣和薛鹤仅用一年便成为二品骠骑将军。
之后西北郡王卫平三言聚诸侯,发兵征讨大夏王朝,五年时间便吞并大半领土。
夏康帝一边大骂朝中都是庸人,一边令秦铁衣与薛鹤与之抗争。
……
……
秦铁衣看着天上不断翻滚的乌云,又站起身,将双臂伸平,以怀抱天下的姿态,朗声说道:
北海狂澜起,
南山枯木悲。
高云遮斜月,
铁马血上飞。
“如今山河破碎,愿昏庸之人不再昏庸,奸佞之臣不再奸佞。”
猩红披风在狂风的怒吼中摇摆着,薛鹤接着道:“那是梦。”
“所以我们应该商量一下明天之事,而不是在这里感慨。”秦铁衣笑了。
“不会火攻,但愿不要水攻。”薛鹤有些担心,他眉头皱起,说道:“李莽之计毒辣,卫平不敢过去用他,如果用李莽之计就好了,毕竟已经熟知,如果……”
薛鹤没有说完,秦铁衣就明白了,是啊,只有老对手才好对付,换了一位,恐怕要面对的就是更加残酷的事情。
这一夜,秦铁衣与薛鹤都没有睡,还有六天,朝廷援兵才会到来,这六天该怎么挺住?
……
……
所有人都认为今天将会是雨天,可是狂风已去,乌云已散,天边黑暗渐渐被赶走,然后刚刚小睡片刻的秦铁衣与薛鹤,被一阵武器碰撞声吵醒。
他们走了出去,看见少年在校场中央,手持两杆银枪,耍的虎虎生风。
他的铁甲有些不合身,虽然昨夜箫别离修改过,但是依旧有些宽大。
薛鹤觉得有些好笑,因为箫别离身后,竟然还背着七杆长枪。没有一个轻骑兵会这么武装自己,这样不仅行动不便,枪的重量足以让他还未到战场便累死……
薛鹤和秦铁衣走了过去,红色旗子迎风摇摆,风确实很大,夏风疯狂时,冬天的风也比不上。
尘土飞扬,细小沙石被吹起,却并不影响箫别离练习枪法。
秦铁衣很欣赏这位少年,如今有哪位将士会像箫别离这样起大早练习枪法?就连他和薛鹤都不曾做过。
乱世之中,所有人的想法便是:可以享受一天,那就享受一天,也许明天就死了,不享受,那就真的再也享受不了了。
看到秦铁衣二人向自己走来,箫别离停下身子,单膝跪拜。
“参见秦将军,薛将军。”
秦铁衣伸手将其搀起,说道:“以后不必行这么大礼,虽我为将,你为卒,但任何可与我上战场之人,都是兄弟。”
“谢将军。”
薛鹤也走了过来,脸上写满“郁闷”二字,他用痞子的口气问箫别离:“喂,小子,你昨天与我比时是不是没用全力?”
箫别离一愣,然后又是一笑,并没有说话。
但是薛鹤明白,箫别离昨天的确没有用尽全力。
“不然,我们再比一场?”薛鹤在一旁武器架上拿起一把大刀。
箫别离咧咧嘴,憨笑道:“我怕伤到您”
秦铁衣拍了拍薛鹤肩膀。
“行了,别在这丢人了,如果用全力,你不可能打过他的。”
薛鹤有些不服:“为什么?”
“你可以背着七杆枪练习枪法么?”秦铁衣有些恨铁不成钢,薛鹤昨天才说收敛傲气,今天就忘了。
“额……嘿嘿,你们聊,我去火头军那里瞅瞅饭好了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