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爷以后又去了姑娘家两次,双方父母也非常满意。婚事就这样定下来了。
三月,阳光明媚的日子。大爷和爷爷、父亲去侍弄菜园,土豆早就该种了。
爷爷的菜园在湾北面,而湾的南面是正怒放的苹果花。满园春色尽显苹果花,有的树梢还是红嘟嘟的花骨朵儿,宛如小孩子撅起的那粉红色的唇。大多已经绽开,空气弥漫着淡淡的气息,直沁人心脾。春雨滋润过的苹果树,如同久旱干涸的女人遇到烈火干柴的男人,顿时雨后清山,粉嫩清丽,繁繁密密,扑鼻的清香四处洋溢。那雅致、清丽的娇妍,不似桃花,不显粉红;不似梨花,不带苍白。苹果花素白,只在花瓣下汇集一层红晕,如少女害羞时的脸庞,叫人情不自禁心中就会涌起一种温柔的情愫。嗅着清香,听花朵绽开的声音,听轻风擦击花瓣的声音,使人顿觉进入清澈透明的境界,心有千种和谐,胸无半点杂念,使人抛却庸俗尘世的琐碎人生,悠悠于南山东篱之下。
“发什么呆啊?快走!”爷爷催促大爷。
“这是谁家的果园?”大爷从沉醉中醒来。
“王二的。这孩子学好了。”爷爷说。
果园是老曹鬼的。老曹鬼自从托大爷和李团长福气娶了如胭那窑姐,真走好运了。如胭本是河北穷家女,母亲早亡,1939年汶河发大水,唯一依靠的父亲和他种的几亩果园随水而去,自己流落风尘,幸得大爷和李团长相助,脱离老鸨。老曹鬼人虽一般,失去父母的苦日子遇到一点点甜头倒懂得珍惜,待如胭如纯情女人,感情如胶似漆。刚从夏坡来的时候,破烂的房间里毫无遮拦地发出人跳床动的呻吟,惹得花猫惭愧、乌鸦脸红,怎么叫也抵不过那房间里的声音。
如胭用自己的私房钱把鳏夫高得礼的3亩果园买过来。4年前高得礼从山里买了个女人回来,女人虽不漂亮,但就是妩媚动人性感,粉红色的小鼻子,面若桃花,似蹙非蹙烟眉,似喜非喜含情目,好像夜夜在水里泡过一样。邻居说,这女人好像有病,但不管怎么说,女人三年就死了,高得礼也从此心灰意冷,果园在他手里也干巴女人似的不像个样子,正好让如胭找着好机会了。
如胭跟着父亲学会了一手果园管理的技术。深秋初春,如胭就教老曹鬼如何剪枝。
“笨蛋!看我的。”如胭看老曹鬼笨手笨脚的,娉娉婷婷走过来拿起剪刀来示范。
“苹果剪枝要先分层,第一层距地面约三尺,第二层二尺半,第三层二尺,一般三层就行。然后注意去主枝:每一层应留三个主枝,角度分层要均匀,层次分明要清晰,不重叠,不交叉。去除这背上枝和下垂枝,留两侧枝,枝距大于半尺,以主枝和主侧枝结果为主。还有像这样对角的枝要拉枝,和主枝角度成一定高度。”
“嘿嘿,还是听不懂!”老曹鬼挠着后背。
“去你的,好好学,就会床上功夫。”
在如胭的精心管理下,果园像干旱的女人焕发出新的青春。没意外的话就是一个大年了。
如胭的举措,把老曹鬼高兴得夜夜让她腾云驾雾。一年后,如胭的肚子便气球般发生了变化。
远远地走来了老曹鬼。
“大爷、大哥好!”老曹鬼老远就和爷爷、大爷打招呼。
“大哥啊,你哪天有空?到我家喝上两盅。我家如胭生了,生了个胖小子。”老曹鬼满面春风,再也不是以前邋邋遢遢的那个样子。
“这不,媳妇让我到果园折条苹果树枝子做成弓箭挂在门前。”在老家这一带,家里生了小孩在门前挂个弓箭表示添了男丁。
“好,二弟,一定去。”大爷回答道。
“小子,不错,你祖坟上冒烟了。”爷爷赞道。
“好,大哥来啊!”老曹鬼说着钻进了如胭的果园。
“仕昌,等查查日子,结婚吧?你看,王二都比你混得好了。”爷爷长舒一口气。在他眼里,好好地过日子要紧,舞刀弄枪,整天提心吊胆,何日是头!他想给大爷快说上个媳妇,买上几亩地,生儿育女,大爷那浮躁的心也就拴住了。
“你看,你四弟这样成了哑巴,二弟和三弟又没机会上学,李家就你算识文断字了,我不想你再出去乱跑了,好好地教你几个兄弟和孩子学习识字。我吃了没文化的亏,你别吃了有文化的亏。再说,听说日本鬼子也快不行了,你又不是没打过鬼子,就安心在家里干活吧!也好图个平安。”爷爷一边摇辘轳,一边劝正在种地蛋的大爷。
大爷是个孝子,也明白爷爷的心,但经过那段血与火的经历,现在村里干这伪公事确实觉着郁闷。他想静下心来过小日子,但心中有一种浮躁感。
晚上闭上眼睛就是城顶山之战。那飞机的尖叫、大炮的轰鸣、血淋淋的躯体、炸断的腿、横飞的胳膊、血肉模糊的战友、撕裂的树、呛鼻的硝烟,自己的团长自己的连长自己的兄弟都在那里饮弹捐躯……大爷想着想着突然坐起来,急促地喘着粗气,深深地呼吸着,驱遣那胸中的郁闷。
没几天,老曹鬼果真来请大爷去喝喜酒。
如胭准备了几个小菜,一盘蒜泥鸡蛋饼拌菠菜,一盘花生米,一盘香葱炒鸡蛋。
“大哥,不好意思,这年头没好的招待你。我听老二经常提起你,你的大恩大德我们一辈子忘不了。”如胭毕竟是穷人家姑娘,说话很实在。
老曹鬼倒了一盅酒,用洋火点着,酒盅顿时冒出蓝蓝的幽幽的火苗。他把他爹留下的锡壶放在上面燎热,给大爷和自己倒满。
“大哥,这酒我藏了老长时间了,没舍得拿出来喝,今天你来了,我们兄弟俩好好喝一壶。”老曹鬼看大爷赏脸来喝酒,很激动。
“大哥,幸亏你啊!让我走上正路,让我正儿八经地做人。”老曹鬼很是感慨。
“二弟,你不要这样说,人还要靠自己把握。”
“大哥,我敬你一杯!”老曹鬼“吱溜”一下把酒喝了。
大爷也仰脖而饮。
“大哥,我还有个想法,你看怎么样?”
“我孩子有了,我更想像你那样读书。你教我念书,怎么样?”
“二弟,你这个想法很好!教你读书好办,我想我们能不能把规模搞得大一点,像人家学堂那样,我们也招收弟子,好好地弘扬我们的祖宗文化。”
“好,大哥,好注意!我赞同!来,喝!”
从老曹鬼家里出来,大爷很高兴,他感到心中的压抑、郁闷有释放的地方了。
回到家,他想,也好,成个家,生儿育女,再建个学堂,每天之乎者也,风乎舞娱,乐在山水,倒也悠闲自在。
“爷,这是王二让我带给你的烟。”老曹鬼自己在果园里种了点烟叶,晒干后特地给爷爷留了点。
爷爷烟瘾不大,但也离不开,看到这样色好的黄烟,眼睛真发亮了。
爷爷撕了一条长方形的纸条,把烟末放上,慢慢地卷紧,最后卷成喇叭形,轻轻地用舌头把纸条末端一舔,粘在一起,一只完整的烟卷就成了。
用这种方式吸烟对爷爷来说真是一种享受,大多时候爷爷都是用烟斗。
“爷,结婚的事情我们可以考虑,慢慢我琢磨要成立一个学堂,我就在村里教孩子念书。教书毕竟能使人摆脱愚昧,我也很愿意教书。”
“好,这主意好!”爷爷巴不得。
夜里,躺在门楼侧房散发着各种草味的草堆里,有甜甜的甘草味,有艾子草的中药味,有野菊花的清香,大爷感到很惬意。草味弄得他痒痒的直想打喷嚏,使他想到了牲口棚里骡子吃草的动作。
“这个学堂怎么建呢?”他头枕在胳膊下,仰望着满是灰尘的天棚,好像一不小心翻身那灰就能落下来。
“祖上留下来的宅子很大,路南路北约有5亩地,但房子现在住都不够用,怎谈得上做学堂?四叔有两间,那对吝啬鬼,连想也别想。自己院子里老木匠倒还有两间可以借用一间,再说这时候一开始学生肯定不多。”老木匠是大爷老奶奶的侄,老伴死了自己一人过。
大爷睡不着,索性起来在院子里逛。
夜很静,静静的院子里只有梧桐树上偶尔有几声鸟叫。
“鬼子完蛋了,日子就平安了。”大爷内心感叹。
“这偌大的院子,要是将来有一天,好好地规划一下,能建一个很好的像模像样的学堂。至少可以搞它三层,像欧式教堂那样,主房是藏书阁,附带教室,周围好好地绿化,栽上各种花草,别有情趣。”大爷幻想的自己都想笑。自己现在饭都吃不上,还谈什么学堂。
这学堂叫什么名字呢?不管怎么着,一种压抑促使大爷还在想。
这学堂要体现中国古代文化、哲学、历史,使人感到步入此地,有一种历史的宁重和沧桑。大爷想。
他想到了博大精深、源远流长的中华文明。上古愚民,混荒乱世,百族混战,民不聊生,时有圣人出,轩辕结盟神农,逐鹿中原,击败三苗,诛杀蚩尤,统一华夏,史称黄帝,被后世尊为华夏始祖,华夏文明由此开始。轩辕命仓颉造字,祖螺养蚕,神农尝百草以育万民农耕……
他想到了古往今来,探讨中国文化起源,无不从三皇五帝谈起。“三”,这一神奇的数字,给中国文化披上了多么神奇的面纱。古有“三圣”(伏羲、周文王、孔子)演易经,“三易”揭秘中国神秘哲学,“大禹治水,三过家门而不入”,孔子“三人行,则必有我师焉”,“三秦文化”……
他想到了易经,使中国哲学璀璨流传五千年。《三字经》曰:“有连山,有归藏。有周易,三易详。”《尚书·顾命》:“伏羲王天下,龙马出河,遂则其以画八卦,谓之河图。”《礼含文嘉》:“伏羲德合天下,天应以鸟兽文章,地应以河图洛书,乃则之以作《易》。”伏羲据先后天八卦而重为六十四卦方圆图。神农依先后天八卦而作连山八卦,连山易以艮为首。黄帝依先后天卦作归藏八卦,归藏易以坤为首。文王采先后天易演六十四卦次序,作父母六子图,又作六十四卦卦辞,周公继父业,作三百八十四爻爻辞。
他悟出了那冥冥之中期盼他挖掘的那个名字——仓三易斋。
“仓三易斋,好名字!就是她!”大爷心中一颤。
是夜,大爷做了好几个梦。他梦见皎洁的圆月下,星星闪烁着,连菜叶子也挺得神采奕奕,他肩挑瓦罐和爷爷浇菜园;一会儿是自己披红挂彩和张家姑娘结婚,噼里啪啦鞭炮声中,和张家姑娘进了洞房,红红的蜡烛下,姑娘红红的脸庞分外好看;不一会儿又成了和老曹鬼在河边树林里念书。
“老二,你要先从三字经开始,然后就是学好四书五经。“四书”知道吗?就是《大学》《中庸》《论语》《孟子》,《五经》就是《诗经》《礼记》《春秋》《书经》《易经》,这需要慢慢来。先跟我读:‘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大爷很有耐心地教着这一个徒弟。
“大哥,怎么这么难学啊?我实在学够了,不如练打枪吧?咱俩比赛枪法。看,那里有一只斑鸠,看咱两个谁能打下来?”老曹鬼掏出日本人留下的撸子枪,手起一枪,掉下些树叶子来。
“就凭你那枪法,还打鸟。看我的。”大爷拔出自己的快慢机,“这枪比你那日本玩意好多了。”大爷边说边找鸟,都让老曹鬼一枪吓飞了,哪里找得到!
“砰!砰!”大爷以为自己枪走火了,没有啊?爆豆似的枪声什么枪都有,可不是自己的快慢机发出的。
“咣!咣!”大爷这回从美梦中惊醒了,外面就像过大年一样,响成了一锅粥,伴随着远远的喊杀声、惊天动地的野炮声。
爷爷、父亲已在院子里。
“打起来了,你听夏坡那边、安丘城那边,到处是枪声。”爷爷道。
根据枪声,大爷判断,这是一场大规模的较量。
这天是1945年6月5日,八路军第115师兼山东军区部队在安丘地区对伪军厉文礼部展开了进攻。
伪鲁东建国军厉文礼部共有一万余人,驻守在山东省以潍县为中心的胶济铁路南北两侧地区。其中4000余人分布在潍县、昌乐地区,8000余人驻守安丘地区。厉文礼部为加强安丘外围守备,以城西南之夏坡为中心,部署5个主力团,20多处据点,是日伪军在胶济铁路南侧的强固据点之一,也是厉文礼部的核心阵地。
自51军从夏坡撤走后,厉文礼城顶山战败投降日本,就在日本授意下,命令伪鲁东和平建国军指挥胡鼎三部占领了安丘县西部留山周围一带的夏坡、后崮山沟、西崔岜峪等村。
5日发起的以夺取夏坡为中心的讨伐厉文礼部战役。鲁中军区第1、2、4、11、12团及9团一个营和地方武装一部,在万余民兵和人民群众支援下,仅用两天,攻克厉文礼总部驻地夏坡村,同时攻克偕户、土山、泉子崖、辉曲、高家庄子、团山子、平原、飞水等16个敌伪据点。胡鼎三率残部溃逃,厉文礼部损失惨重。
至27日,经过三个阶段的作战,八路军共歼灭日伪军7300余人,摧毁日伪军据点60余处,解放了安丘县城以南、临朐县城以东、景芝镇以西1700平方公里土地,在胶济铁路东段南侧日伪军防御体系中央打开一个大缺口,为八路军继续发展攻势创造了有利形势。
夏坡战役结束,以汶河为界,八路军和国民党打开了拉锯战。八路军占领包括我村在内的解放区,而国民党则占据汶河以北,称为敌占区,汶河沿岸是边缘区。
为了巩固胜利果实,八路军在解放区开展了一系列“清奸”运动。
6月10日晚上,老槐树下的民兵部里,昏暗的煤油灯下,民兵队长郑有德正和几个民兵在商量着“清奸”。
“大家想一想,先排查摸底,掌握为日本人和国民党干事的名单。再根据他们的罪行逐个处理。”
“老曹鬼一个,他领着修炮楼,虽没有做过过分的对不起乡亲的事情,但毕竟为日本人做过事情。”民兵“老八”提议到。
“李仕昌呢?”一个说道。
“你别说仕昌,你知道仕昌是好样的,人家虽然参加了国民党,但那是打鬼子,又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乡亲的事情。”
“仕昌先算上,等排查完了再说。”郑有德道。
会议共确定了8个有嫌疑的。
“大家注意保密,明天晚上行动。注意万不得已不要动枪,他们家里可能还藏有枪支。”开完会,郑有德背上自己的“汉阳造”,围着村里转了一圈。
他走到老曹鬼破门楼子前,看了看黑暗中的老曹鬼家,心里不由得窃喜。
“老曹鬼啊老曹鬼,有你小子喝两壶的,看我怎么收拾你!如胭啊如胭,这回呢,看你怎么办?看我怎么办你!”
郑有德早就对如胭垂涎三尺。他碰见过如胭,就感到年轻漂亮,特别是如胭生了孩子后,曲线玲珑的肉体平添几分少妇风韵,胸前高耸的双乳总把身上的衣衫撑得高高隆起,分外醒目。一想起自己家里的黄脸婆,整天拉着灰色的三尺老丝瓜皮脸,如丧考妣,不知自己家里哪辈子欠了她多少吊钱。本来自己那件硬硬的好东西,一见了那黄脸婆立马就蔫蔫的,一想起如胭那高高的胸脯,翘翘的结实的美臀,他心中就涌起莫名其妙的躁动。
春天,如胭正揽着孩子在外面晒太阳,一手拿着个镜子,一手一根烧的半黑的火柴棒在细细地描着娥眉,愈发诱人难耐。
“如胭啊,看孩子啊!”郑有德巡逻有意走过老曹鬼家门口。
“口渴了,到你家喝口水。老二在家吗?”不等如胭答话,郑有德就进了家门,拿起瓢从缸里舀起,咕嘟咕嘟喝了个饱,才听清如胭说,“不在家,大叔,你喝吧。”
郑有德喝饱了,眼直了,眼珠子都鼓出来了。眼前站着这么一个鲜亮的出水芙蓉,嫩嫩白白的胳膊像出水的藕瓜,高耸的双乳如呼之欲出的两只小白兔,他什么都不知道了,只知道自己像一只寒冷冬天森林里饿了多日没有觅到食物的恶狼,突然面前出现一只白花花的活脱脱的大白兔,潜意识“呼”地一下子扑上去,如胭只感到了一股旋风似的东西把她刮到了炕上,怀中的孩子也跌到炕上“哇”的一声哭起来。
没等到反抗,她就感到一股带着旱烟味的重物压在了身上,毛茸茸的硬生生的刺猬一样的东西贴在了脸上。她本能地推搡着,两只腿乱蹬着,一只手去推身上的东西,头摇晃着尽量躲开那带着臭味的刺猬,另一只手伸向了被窝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