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不起气来!”老太太满面笑容地说,“你看他那样子,能生气?他在家里,整天说相声似的逗得大人孩子整天笑。我也知道他在外边给乡亲们说笑话,没有办法,孩子当这个干部难啊。前些年,村里穷,他要想团结人家,再难受也得逗人笑啊。他说,笑一笑,十年少,不让他们笑,怎么能叫人家听话哩。这些年,村里富了,事也多了,看看他还不到50岁,愁得就像个小老头了,可还得赔笑脸、逗人笑呀!不然的话,人们会说他架子大了,就该给他捣蛋了。他在外边忙,顾不上家,回来又觉得对不起大人孩子,就想法逗大家笑呗。”
“是故意逗着大家笑,还是就是可笑?”赵玉芝问。她很想知道韩汉的内心世界,怎么整天乐呵呵的。
“想法逗着人笑的时候多。”老太太笑着说,“去年夏天的一个晌午,他换了条旧裤子改成的裤衩,真想睡会儿,没想到杨老五两口子敲门哩,门缝里还传来了媳妇儿的啼哭声。他一边答应着开门,一边匆匆忙忙地脱下裤衩、背心,翻穿上裤衩才去开门。一开门,哪个小媳妇就流着泪笑了…… ”
“是好笑!好笑!太好笑了!”赵玉芝忍不住笑,打断了老太太的话。她的脑海里出现了这样一个画面:一个村支书光着膀子,穿着拖鞋,中间的裤衩上明显地吊着两个白色裤兜,宛若一个杂技小丑。
老太太接着说:“小媳妇本来带着一肚子气让他断家里官司的,这么一笑就先泄了气,还打什么官司?听他劝了两句就笑着走了。”
“他怎么逗你笑的?”
“这可说不清。”老太太微微一笑说,“太多了!就拿夜日个后晌说吧,俺们几个老婆子正在家里边打麻将、边看电视哩,我看见电视上的闺女很好看,说她穿着高跟鞋、旗袍显得个儿高,身子苗条,没想到他回家拿东西。他一听这话,就插嘴说,妈妈娘,我给你也买一套吧,逗得人们都笑了,他婶子笑得爬到了麻将桌上,把满桌子牌都推到地上了。”
赵玉芝知道这里的人们都是叫妈妈为“娘”的,韩汉一叫“妈妈娘”肯定会逗笑大家,接着还要给年过八十的老太太买高跟鞋、旗袍,还不让人笑死?
“别说打麻将了!”韩汉从厨房里出来说,“整天摔牌,砸得麻将桌的桌面真成了麻将脸了,改天给你们弄个不锈钢的麻将桌,让你们当洋鼓敲。饭好了,咱们到餐厅吃饭去,来个大吃二喝炒白菜。”
“不急,不急!你坐下,坐下。”赵玉芝笑着让韩汉坐下后说,“你刚才说,要办个棉花加工厂是不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你看看秋收时的景象就知道我说的是实话了。这几年,棉纺厂搞什么技术更新机器升级,谁也不肯加工棉花了,老百姓种上棉花摘下来卖不出去,我就得抓住这个时机,弄它一个加工厂。”
“你们村还有剩余劳力?”
“好狗护三邻,好汉护三村。我要把附近的产棉村棉花全收上来,顺便解决一下附近村里的剩余劳力。”
“好!我拭目以待!”赵玉芝兴奋地拍案而起说,“吃饭去!”
韩汉没有让赵玉芝失望,当年办起了棉花加工厂,当年就把附近几十个村的棉农吸引到了杨村,除了收购他们的棉花外,还安排了430个年轻人在厂子里上班进行棉花粗加工,其产品照样畅销。
其他村的干部醒悟过来时,已经晚了。杨村已经占领了这一市场,韩汉成了该领域无人不知的人物。
韩汉的思路时时领先,处处走在他人前面,已经成了杨村无人可以替代的人物。这一年换届,韩汉毫无悬念地再次被选为了村支书。
选举完毕,韩汉要在这一晚召开“两委”领导班子成员会。
塑胶厂的厂领导们搬着一箱子“剑南春”来到了村委会会议室。
韩汉一看,立即瞪着眼骂了起来:“狗日的们,想干什么?乡里乡亲的还来这一套?”
“没别的意思。”厂长解释说,“年终结算分红,俺们这些小头头们又拿了大头,比你们这些大头头多拿了好多钱。俺们心里不落忍,就想凑钱表示表示,知道给你们送到家里得叫你们撵出来,知道你们今晚开会得到半夜,就买了这箱子酒让你们驱驱寒,请你们千万赏个面子,别让乡亲们骂俺们没良心。”
“哎哟!理由挺充足,不收不行了。不过,你家喝酒不用菜呀?”韩汉笑着说。
“这个由棉厂负责。他们找俺们商量过,俺们知道你的习惯,不轻易白吃饭的,答应一顿就是给了天大的面子。他们就说负责弄菜,定的是‘松竹’的菜,10点送来。”厂长简要地说明了情况,所说的“松竹”是一个村民开的饭店。谋划这个饭店名字时,邀请韩汉定夺。韩汉一听就笑了:“松君子,竹大夫,唯有梅花没称呼,生来个个都是奴。叫什么梅香,叫松竹吧。”大家一听有道理,就把名称定下来了。该饭店借村办工厂的东风,生意一直很好,也想请“两委”班子成员致谢哩。
“行啦!给棉厂厂长说一声,让‘松竹’把菜打八折,算‘松竹’请了一回客。棉厂厂长就不要来了。”韩汉想起了“松竹”老板的邀请,顺便把他们拉进来,省得再麻烦“松竹”了。
打发走塑胶厂的头头,杨村“两委”领导班子会正式开始,因为只有王丽霞是替换年过六旬的老妇联会主任的一个新人,所以会议开得很顺利,到“松竹”把下酒菜送来时,会议恰好结束。大家就七手八脚地把会议桌凑到一起,摆上酒菜吃喝起来了。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之后,大家的话就多了起来。这时候的话题就远离了工作,扯得都是家长里短的闲话,说着话,喝着酒,很快就把一箱“剑南春”喝完了。韩汉见状,说:“没酒了!散场回家跳舞去。”
“谁说没酒了!”村委会主任杨书里说着,又搬出了一箱“剑南春”说,“这里还有一箱哩。”
“哪儿来的?”韩汉厉声喝问。
“是‘松竹’老板奉送……”
“为什么收下?还是什么奉送?咱们算什么东西?能当得起一个‘奉’字,给人家退回去。”韩汉生气地嚷着,全身的酒精猛地涌上了头顶,顿时觉得天旋地转起来了。
常言道: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
这句话看来简单,实际上没有喝过酒的人却难以理解。简言之就是喝酒要看心情,遇到知己或高兴事,心情舒畅,酒精在人身上就能通畅流通,喝酒人一般不会醉。假如心情不好,一个人喝闷酒,一喝即醉;假如喝得正好时遇到不高兴的事,心情立即郁结,酒精流通就会往血液最集中处集结,此人就会很快醉倒。
韩汉在年轻时是吃过别人家的东西,但是都是小打小闹的事,真要有人送贵重东西、请吃高级饭菜,不管多少,都是一律谢绝的。他让“松竹”打八折,目的就是谢绝邀请,现在一见他们送来了比较贵重的一箱“剑南春”,心情顿时变坏,当即就醉了。
杨书里知道自己擅自收下了“松竹”的酒,惹恼了韩汉,急忙解释说:“我没有答应收下这酒,可是‘松竹’送菜的人说,老板执意要送,咱们不喝,他就明天再摆酒弄菜。我觉得……”
“算了!下不为例!”韩汉打断杨书里的话说,“既然人家是真心实意的,咱们就还接着喝吧。不然的话,有点伤兄弟感情。”
大家这才又接着喝了起来,本来原先的一箱酒就使大家有了几分醉意,这次接着喝,都不知不觉地醉了,说话也都没了准头。
杨书里端着一杯酒,摇摇晃晃地走到韩汉面前,含糊不清地说:“韩汉哥,当年你脱了王丽霞主任的裤子,想干什么呀?”
“开玩笑呗!”韩汉如实说。
“好像不对吧!”杨书里摇头说,“鬼才信哩。既往江边走,就有望海心。”
“就她那脏样,脱光了衣裳,把她那东西凑到我这东西旁边,我都是疲软的。”
“牛皮不是吹的,火车不是推的,你敢打赌吗?”
“打赌就打赌,你说赌什么吧?”
“谁输了,谁就把剩余的两瓶酒喝光。”
“行!”
“咱们干一杯再请大家作证。”
“行!”韩汉虽然醉了,但是还很自信地说,“不过,人家要是不肯,算谁输?”
“算你输?”
“不对!应该算你输!”
“算你输!因为人家瞧不起你呀!”
“好吧!”韩汉端起手边的一杯酒说,“干了这杯,你去说。”
杨书里和韩汉干杯后,就宣布了他和韩汉打赌的事,并问王丽霞:“你同意不同意,不同意就是你瞧不起咱们的大当家。”
王丽霞也醉了,但是醉鬼心里清楚,犹豫着不肯表态。
大家都醉了,也想看看韩汉到底是不是柳下惠再世,乱糟糟地跟着起哄:
“脱,大山嫂,不怕他。”
“大山嫂,老大大的了,怕什么?”
“大山嫂,不能让人说你瞧不起韩汉哥呀!”
……
王丽霞一直对韩汉存有好感,就是没有想过这种事,现在听说此事关乎到韩汉的荣誉和自己在他心目中的形象,不由地脑袋一热,说:“韩汉兄弟,不能叫这帮狗日的小瞧,来吧!”
“来就来!”韩汉走到村委会值班人员的床边说,“试试谁是英雄。”
王丽霞踉踉跄跄地靠到床边,把裤子往膝盖上一拉,说:“来呀!我看看你能不能。”
“来就来!”韩汉一摇一晃地朝她走来,把裤子往下一拽,还未来得及比划,一头扑到她的身上,醉成一滩泥了。
王丽霞推了几下韩汉也倒在了床上,还打起了轻轻的鼾声。
“都醉了!”人们慌乱地说着,有的搀扶韩汉,有的帮王丽霞提上脱下的裤子,都忘了杨书里和韩汉打赌的事。
次日上午,已经升任县委常委、纪委书记的赵玉芝带着一男一女两个干部来到了杨村村委会,在乡党委书记和纪检组长到来后,让村委会秘书用高音喇叭呼唤村“两委”人员立即到村委会开会。
韩汉还在家昏睡,被家人叫醒后,迷迷糊糊地到了村委会,被乡党委书记拦住了。
乡党委书记说:“赵书记在你的办公室等你哩。你直接去吧。”
“别人哩?”
“他们在会议室等候询问。你快进去吧。”乡党委书记说完,径直走进会议室。他是一大早接到赵玉芝通知而来的,到来后的任务就是控制村“两委”班子成员,不许他们交头接耳说话,只需等候赵玉芝带来的人问话。
韩汉也不多问,进入办公室,看见赵玉芝后,毫不客气地坐到她对面说:“来啦?总说去看望你,总是没有工夫。”
赵玉芝没有拾他的话茬,表情严肃地问:“这次‘两委’换届,你捣鬼没有?”
“捣鬼了。我没有投自己的票,老了,不想干了。结果弄了个差两票不是满票,对不住乡亲们,要是满票就好看了。”
“不问你这些。我问你,塞没塞自己的私人?”
“我是一向不用私人的。我的亲叔伯侄子找了我几年了,我连党组织也不让他参加。”
“王丽霞是怎么一回事?”
“老主任今年63岁了,自动要求退下来,我们就遵从了她的意见,让大家推荐新人。大家认为王丽霞在塑胶厂组织发动妇女搞得挺活跃,就投票选了她。”
“你们昨晚干什么了?”
“喝酒哩。”
“都有谁喝酒?”
“村‘两委’全体!”
“喝酒后都干了什么?”
“忘了!”
“忘了?”赵玉芝反问一句后,拿出几张照片甩给韩汉说,“这是什么?”
“这是……”韩汉犹豫不决地看着照片上的男女生殖器说不出口来。他已经隐隐约约地想起了昨晚的荒唐事,可是不好意思说出生殖器的名称呀。
正在这时,村委会大院里响起了一阵乱嘈嘈的叫喊声:
“赵玉芝,你出来!”
“共产党不能冤枉好人!”
“反对制造新的冤假错案!”
……
“怎么啦!”韩汉站起来说,“聚众闹事,反了他们啦。我去看看。”
“你坐下!”赵玉芝摆手示意韩汉坐下,对男干部说,“你出去看看!”
男干部出去了不一会儿,就返回来汇报说:“老乡们知道咱们来查韩汉同志了。都赶来要求见你,说有人陷害韩汉同志。”
“有多少人?”
“好几百人呢,两个工厂都停产了,你不出面,他们就要冲进来了。”
“好吧!”赵玉芝沉思了一会儿说,“请他们派几个代表进来吧。”
男干部出去了一会儿,带进来几个人。
其中一个中年汉子不等赵玉芝问话,就径直走到她面前说:“赵书记你知道的,俺们这里的乡俗讲究小叔子嫂没大小,韩汉和丽霞酒后开玩笑过一点儿头,是不对,但也犯不着上纲上线查处法办呀!”
“不是你说得那么简单。”赵玉芝说着,把有人检举揭发的情况介绍了一下,并说还有照片为证。
这时,杨大山——一个憨厚的中年农民、王丽霞的爱人推门进来说:“赵书记,你可得主持公道啊,丽霞和韩汉昨天做事儿过了头,我心里也很生气,但说他俩真有那事儿我不信。有人想当支书,拿这事儿往韩汉头上扣尿盆子,太缺德,可不能信他啊!”
赵玉芝听了这话,拿起举报信和照片仔细看了一会儿,“扑哧”一声笑了。她是在早饭时,被县委书记叫到办公室的。
县委书记说:“近日里,村‘两委’换届,问题不少,有送钱送物贿选的,有拉帮结伙搞家族势力的,非常复杂。你们纪委应该严查此事,保证村‘两委’换届正常进行。今天一早上班,我在办公室门缝里见到了一封信,揭发杨村的韩汉把自己相好的拉进了村‘两委’班子,选举成功后,两个人当着‘两委’班子成员的面就发生肉体关系,意在警告‘两委’成员,杨村就是他一个人的天下,他想怎么着就怎么着,完全把自己置于了组织之上、民意之上。这是党纪国法绝不能允许的,我们不能不管。你今天就带人前去查清楚,查清后拿出处理意见,以县委名义在全县通报,杀一杀这股歪风邪气。杨村是全县的先进村,拿这个村当反面典型,是有震慑力的。这是揭发信和他们乱搞的照片,你拿走带人快速查清,快速处理。”
赵玉芝早知韩汉爱开玩笑的毛病,觉得举报可能有些事实根据,拿上信看了看,拿起照片只扫了一眼就被那不堪入目的画面搞得闭上了眼。此时,她经杨大山提醒,认真一看照片,竟然都是两个性器官接触的画面,根本没有人的面孔,认为这是件可以两说的事,一是拍照人用手机偷拍不敢正面拍摄当事人面孔,二是随便找几张黄色照片做假证,两种说法都不能证明当事人就是韩汉和王丽霞。想到这里,她就有了主意,张口骂道:“这个混蛋真是无理取闹!怎么拿几张黄色照片告状呢?算了!这事到此为止!你们可以走啦!”
“我老婆哩?”杨大山问。
“你们去让乡党委书记放人!”赵玉芝手指自己带来的两个干部说。
“好嘞!”杨大山喊叫一声,跟着两个干部去领老婆回家了。
“韩汉同志,今后用人要留心呀!我算服你了,还真是个当代柳下惠呢。”赵玉芝说着轻松地舒展了一下胳膊,放松了一下紧张了半天的身心。她作为一个女人是不清楚男人的,一个步入中年的男人在真正醉酒状态下,就是有其心,也是无其力的,身上的一切都是被麻醉而疲软的。
“赵书记,今天这是唱得哪一出呀。”
“一场误会。”赵玉芝意味深长地说,“韩汉,你要记住今天的事,今后喝酒要看人,说话更要看人,祸从口出嘛 。”
韩汉一本正经地说:“知道啦!今后说话,嘴上一定像木匠锯木头一样,挂条墨线,不差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