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公元189年,即汉灵帝中平六年。灵帝驾崩,外戚宦官争权夺利。董卓进洛阳,不久后就用武力废少帝刘辩,另立献帝刘协,汉室衰微,天下大乱。
董卓现在已经收服吕布,控制了朝廷局势,官拜三公之一的司空。董卓不但武勇残暴,而且精于权术。进京后拉拢不得志的朝中显贵,大肆擢升被中官外戚打压的党锢之人,一时之间,“幽滞之士,多所显拔”。从而获得了不少大臣世家的支持。蔡邕的文才和盛名,使他成为董卓第一批拉拢的对象。蔡邕当然不愿意趟进这滩浑水里,但是洛阳的来使说了:“董司空有夷族之力,你自己看着办吧。”
问题是这些情况不该是杨浩这个“野人”所能知道的。蔡邕正襟危坐起来,用惊疑的目光审视杨浩,过了一会才自失的一笑:“听说你和蜀郡锦帆贼甘宁交好。甘贼到会稽有年,横行霸道,士民恐惧,官府莫之奈何。想来这些消息是从他那里得来的吧?”
杨浩忙不迭的承认:“老夫子一语中的,确实如此。唉,府衙里的人真是太没规矩了,什么消息都敢拿出来卖钱。让我说,老夫子千万不要进京。董卓千夫所指,一定没有好下场。老夫子受他恩惠,迟早要被连累。董卓虚言恐吓,其实政令难出洛阳,他现在忙着理顺朝堂,像老夫子这样的名人,一定不敢轻易加害。等到明年,自然有各方义士讨董,董卓必然舍洛阳而迁都长安,离死也就不远了。更没机会祸害蔡家了。”
“你大胆!”蔡邕勃然大怒,手指杨浩大喝:“你一个野人村夫,竟敢妄言国事!董仲颍是何等样人,哪里轮得到你来评论!我蔡家之事,你又怎敢指手画脚?你你你,你这野人,枉我教你礼仪,你竟然如此不知尊卑,真是不可教也!”说着连连咳嗽。
杨浩目瞪口呆,看出来蔡邕这是真的生气了,骂他“野人”也绝不是戏谑调侃。难道说,过去这一年里,蔡家上下一直当自己是一个卑下之人?
蔡邕身后竹帘一挑,两个少女快步走出,一个捶背抚胸,一个端茶侍奉。年长些的皱起眉头,声音清冷的说:“浩然,你道听途说,妄言大事,真是改不了跳脱轻狂的毛病!长此以往,早晚要给自己惹来祸端。你还不快些认错!”
年幼一点的少女看看父亲,再看看姐姐的脸色,也说:“浩然哥哥,父亲已经为了朝廷之事烦闷不已,你别乱说话。”又转向蔡邕说:“父亲,杨浩关心则乱,其实说的也不是没有一点道理。你就不要生他的气了。”
蔡邕理顺呼吸,恢复了泰然安详的神情,不过脸还是板得平平的:“妤儿,你知道什么!昭姬说的对,这野人胡言乱语,祸不旋踵。还好我和他没有师徒名分,不然真会被他害死!杨浩,你既有如此见识,我没有能力教你,今后你也不必进我蔡家的门了。当今朝廷多事,地方政令不通,倒是真的,可你怎敢指摘大臣,妄言其人生死?我被朝廷征辟,进京只在早晚。今后没人教你尊卑礼仪,你还是不要下山来了。老死林泉,不但是风雅事,当此之时,也是幸事!”说到最后,语气不禁黯然下来。
杨浩听完蔡家三个人的说话,明白都是为了自己好,而且蔡邕对当前局势也有清晰的认识,也就不再计较他骂自己了。既然蔡邕进京依附董卓已成定局,多说无益,只得伏身认错:“老夫子说的是,昭姬说的是,是小子错了。阿妤妹妹,谢谢你为我说好话。”
蔡邕冷哼一声,懒得理他。蔡琰嘴角含着一丝笑意,轻声斥道:“言不由衷,一副惫懒模样!”
蔡妤看到杨浩垂头丧气的样子,不禁咯咯轻笑,见父亲瞪自己,连忙收敛。蔡邕站起来,捶捶腰背,伸手一指那默不作声的青年:“仲道,你跟我来。”又低垂眼皮看看杨浩:“野小子,认错倒快!你既然在我家里,就要守我家规矩。有错必罚。罚你背诗十句,都要好的!”说完就走。那被叫做“仲道”的青年跟着站起,面带微笑,看了杨浩一眼,又看了蔡家姐妹一眼,也不说话,跟着去了。
仲道?卫氏子?这就是卫仲道了。蔡琰要嫁的那个河东士族子弟,还是个大才子?杨浩一下子懵了。
蔡家的厅堂很大,采光也很好。夕阳透过窗棱,在草席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蔡琰不敢坐在父亲讲书的位置,就和蔡妤一起,把书几抬到侧面窗下。蔡妤瞪了杨浩一眼,怪他没有过来帮忙。
蔡琰手揽裙裾,跪坐在书几后,展开一卷竹简,拈起毛笔,在石砚里润了润,抬眼看看杨浩,见他还在发呆,不禁一笑。
蔡妤“喂”了一声,见杨浩还没有反应,拣起竹简里夹杂的一块竹片丢过来,“杨浩然,你吓傻啦?我父亲已经走啦!”
杨浩“啊”了一声,回过神来。蔡琰笑道:“浩然沉思良久,想来今天的一定是佳句了。快些念吧,二十句呢。如果有不明不白的典故,你还要解释清楚。难道你今天不想听琴了?太阳一下山,我家可就要逐客了,特别是你这样的恶客。”
“二十句?”杨浩愣了一下,随即愤愤的说:“昭姬,咱们两个谁是真正的‘恶客’?蔡夫子找茬儿罚我,我尊敬长者,也就不说什么了。我读诗慢些,让你从容抄录,外加解读,一句换一支曲子,这是开始就说好的价钱。你怎么随便涨价?而且每次都是!”
蔡琰也不理他,援笔随便写着什么,抽空瞥了蔡妤一眼,蔡妤心领神会,连忙替姐姐反驳道:“野人哥哥,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今天触怒了父亲,除非你从此不再登门,不然还不是要我姐妹帮你说情?让你添加十句,已经是很便宜了。”忽然想起了什么,皱眉道,“浩然哥哥,父亲只是一时气话,你不会真的不再登我家门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