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浩有苦自知,不是他“清高”,看不上甘宁送的宝刀,而是南华老仙一再嘱咐,不可贪恋钱财宝货,否则会影响武功修为。杨浩虽然对此深表怀疑,爱财和练武又有什么关系?但是他不想冒险,练剑不易,主要也是这时代的所谓财宝,并不能引起他太大的兴趣。不过今天这两把宝刀,很让杨浩留恋了一阵子。看看自己腰带上插的竹鞘竹剑,虽然可以乱真,但总是假的。
杨浩甩掉喋喋不休的甘宁,赶到蔡家报名求见。蔡家仆佣都认得这个“献木少年”,笑嘻嘻的让他进去。来到蔡夫子讲书的大厅前,里面早已人满为患。杨浩悄悄走到门边,跪坐在几个本地青年的屁股后面,听着厅里琴声潺潺,知道这是讲书告一段落,蔡夫子在弹琴自娱了。
蔡夫子眯着眼睛,自顾自的弹琴,身前跪坐的几十个求学青年却不敢有丝毫放松,不管是不是能听懂,个个露出陶醉不已的神情。杨浩用手掩口,轻轻打了个哈欠,蔡夫子的琴声虽然宛转悦耳,但乐器单一,当然不能和现代流行音乐相比了。
琴声渺渺而逝,听众们摇头摆尾,嗡嗡赞叹。年过半百、俊逸儒雅的大文豪蔡邕抚须一笑:“恶客来了,怎么躲在后面?听我这《坐愁》不慨然而叹,却打哈欠的,也就是你这野小子了!”
这老头耳朵还挺尖!杨浩心里嘟囔一声,规规矩矩的站起来,在人群后深施一礼道:“会稽野人杨浩,拜见议郎老夫子。小子身有俗事,不合来迟,请老夫子恕罪。”
蔡邕一笑道:“你要狩猎度日,本不是读书之人,不来才好,我又怎会怪你?只是你做了恶客,扰了我的琴音,不可不罚。今天可又记起‘无名老人’的诗句了么?一句两句的可不成。”
又是这一套!杨浩心里暗恨,不管我是不是迟到,十天一次的敲诈总是少不了的!只得陪笑道:“有的,有的。今天想起了好几句好诗。只是这里俗人甚多,还是等老夫子授课之后,容小子从容背诵。”
被称做“俗人”的年轻学子们发出一阵嗡嗡声。不过这种情况每旬一次,已经见怪不怪。一个山野粗人,砍到一根好木头,对了蔡夫子的脾胃,不必和他一般见识。几个初次见到杨浩的学子不免怒目而视,同时惊叹这个“会稽野人”的巨型身材。
蔡邕弹了一阵古琴,继续讲书。这次还是讲授《礼记》。杨浩不感兴趣,因为他想学的只有“礼仪”。好容易挨到下课,其实时间不晚,离天黑还早着呢。众学子向蔡邕行礼告退,杨浩很自觉的留下,眼睛一直瞥着蔡邕身后的竹帘。
另外还有一个陌生学子没走,跪坐在靠前位置,宽衣博带,头戴高冠,看他的衣服质地,应该是豪门世家子弟,二十出头年纪,容貌俊秀,举止洒脱。杨浩心里羡慕,这就是他学习礼仪想要达到的终极目标。
蔡邕端坐品茶,眼睛微阖,神情有些倦怠。杨浩和那个青年自然也不会说话。不一会听见竹帘后传来轻微的悉嗦声,又有环佩叮咚。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杨浩相信自己还闻到了清冽淡雅的香气。
蔡邕不理背后是不是有人来了,养了一会神,睁开眼睛笑道:“恶客,有什么佳句就赶快说了吧。我今天疲乏了,没心思和你讨价还价。”
杨浩巴不得蔡夫子赶紧回去睡觉呢,也不怕他讨价还价,多背几句“古诗”也没什么。不过他已经学了将近一年的礼仪,知道尊师重道,于是微微躬身说:“老夫子的精神真的不太好,如果身体不适,应该及早延医诊治才是。”
蔡邕又是一笑:“恶客终于知道些人情世故了?今天的衣着还算合体,布袜上也没沾泥巴。看到你这副规规矩矩的样子,我总要想起你第一次登门胁迫的旧事来。‘蔡大人,你若是不教我礼仪,这块烂木头我就拿回去烧了!’呵呵,呵呵。恶客,你来看这架瑶琴,还能看出就是那块烂木头么?”
杨浩被蔡邕揶揄得多了,只是陪笑:“老夫子化腐朽为神奇,真是了不起。只是恳求老夫子,别再当着外人叫我‘恶客’了。现在我在会稽都出名了,大家都知道我是个焚琴煮鹤的粗人。虽然我本来就是个粗人,但是好歹学了这么久的礼仪,被人笑话得多了,也是丢老夫子你的脸面啊。”
“笑话!”蔡邕一晒,“你这野人又不是我的弟子,旁人凭什么笑我?卫氏子也不是外人。‘焚琴煮鹤’?你这恶客的新鲜词儿倒多。还有什么,说来听听?”
杨浩听见竹帘后一阵轻笑,心里又是羞臊,又是甜蜜,知道帘后那个清雅秀丽的女子,和他父亲一样,喜欢调侃自己为乐。笑道:“老夫子要听新鲜词儿,这可找对人了。小子别的没有,断章残篇,笑话,还有兽皮,多得车载斗量,数不胜数。”
蔡邕听了哈哈一笑:“笑话兽皮?好,好,这就算是一个笑话了。还有呢?”
杨浩想了一想,接着说:“那‘焚琴煮鹤’,说的是煞风景的几件事。又有‘花间喝道,看花泪下,苔上铺席,花下晒裈,游春重载,石笋系马,月下把火,果园种菜,背山起楼,花架下养鸡……’”
杨浩还没说完,蔡邕已经大笑不止,那个旁听的青年也用宽袖遮脸,肩头乱耸。最令杨浩得意的是,竹帘后的女子发出银铃般的笑声,还不止一个人。
蔡邕咳嗽两声,收敛了笑容道:“浩然,你那位无名师父,真是世外高人,恨我无福,不能向他求教。你背了这许多令师遗作,我最爱那‘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其意境虽出自《楚辞》‘惟天地之无穷兮,哀人生之长勤。往者余弗及兮,来者吾不闻。’却更为苍茫遒劲,必将成为千古绝唱!我不认你做弟子,不止是因为你身边卑下,更因我的学问无法与你师父相比。唉,你这小子何德,竟能让那位大贤青眼!难道说我蔡邕不识人,看不出你是美玉良才?可是任我怎么看来,你都是一个粗鄙野人!”
杨浩每次都被嫉妒他好命的蔡邕骂,也不生气,因为帘后的那个女子并不介意他是“野人”,照样喜欢听他背诗,和他聊天,叫他‘恶客’,还会弹琴给他听。笑道:“老夫子今天只笑了几声就不笑了,是我背的‘佳句’不佳吗?要么就是老夫子心里有事,说给我听听吧?老夫子琴声幽郁,想来是为国事烦恼了?”
蔡邕乜斜杨浩一眼,笑道:“你既然知道是国事,怎么也敢多问?这是你这样的野人问得的吗?说到琴声,你竟然听出了幽郁之气,不简单,很难得。可是我记得,我告诉了众人,这就是一曲《坐愁》啊!”
杨浩身前的那个青年又是噗哧一笑。杨浩见蔡老头总不把自己当回事,又听见帘后女子也笑,心里郁闷,忍不住说:“野人也是知道一点国事的。听城里人说,大将军何进私招河东太守董卓带兵进京杀宦官。宦官张让杀何进。袁绍等又杀宦官。董卓进京后,欲废少帝,另立新帝。掠杀士族,残害百姓。国家混乱衰败到了这般地步。不过我猜老夫子的心事,恐怕不止于此。是不是董卓赦令已经到了会稽,征辟老夫子进京?如果真是这件事的话,那可是天大的祸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