淅淅沥沥,江南春雨仍在下着,如同少女的情思一般绵绵不绝。
天色本就昏沉沉的,而现在已愈发晦暗了。
天将暮。
在洛秋的小巷中,灰砖高墙之间,青石小道之上,一把如墨的油布伞截断雨帘,飘然而过。
这把油布伞在幽幽小巷中左右穿插,七拐八拐,最终来到了一户独门小户门前停下。
小户的门古旧斑驳,浸满了雨雾湿气,猛看上去,分明便是一块摇摇欲坠的朽木。
墨伞收拢,露出一张清秀中还带有几分稚气的菜色面孔,赫然就是刚才那位少年。
少年将手搭在门上,用力一推,“嘎吱———”老旧的木门在刺耳的摩擦声中缓缓打开,少年走进去,将门关上。
房间狭窄晦暗,里头充斥着潮湿的朽木气息,令人胸口发闷。
天光从小窗户挤入了这个逼仄的小屋,房间显得阴暗而潮湿,墙上被雨气一片片地侵湿出斑驳的水痕,现正是梅雨季节,潮气逼人,墙上青青绿绿的一片,都是生长得正是鲜活水灵的苔藓。
少年将墨伞放到了一旁,然后径自走到了厨房,取过放在一旁的蔬菜,架好砧板,开始做起饭菜来。不多时,小屋顶上的烟囱开始缓缓地冒出热气,这时的小屋看起来才有了几分人气,而不是一间无人居住的荒宅。
少年名叫李仙佚,今天大概是十四五岁的年纪罢,具体的年岁连他自己也弄不清了,毕竟双亲已故,生活窘迫拮据,有太多值得去关心和烦恼的事情,所以至于自己岁数什么倒是淡忘了。
李仙佚生时便逢不幸,其母因生他难产而逝。
父亲和娘亲自幼便是青梅竹马,夫妻二人感情甚笃,爱妻的去世对他来说,无疑是一个痛彻心扉的沉重打击,虽然娘亲去世后也时常会有媒婆过来牵线搭桥,然而父亲亦再无续弦的心思。
父亲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私塾先生,由于学问深厚,待弟子耐心可亲,倒也在洛秋城内小有名声,打小时候起,便教给了李仙佚许许多多做人的道理,可惜,他却很少对孩子笑过,或许因为爱妻的离世给他造成了太大的伤痛了吧,平日他总是沉默寡言,一张脸板的像一块木头一样。
在李仙佚的印象中,父亲终日郁郁寡欢,常常坐定后便如一座石像般一动不动,呆呆望着天,瞅着地。
五年前,父亲由于思念成疾,一病不起,卧病在床整整一年之后,撒手归西,追随亡妻而去,将小小的李仙佚一个人孤零零地丢在了这滔滔浊世中。
※※※※※※※
无星无月夜。
如丝如絮的雨无穷无尽地从暗沉沉、黑黝黝的夜幕飘下,和浓黑如墨的暗一起笼罩着整个洛秋城。
江南客栈里的劣质蜡烛在燃烧的时候不时发出‘噼里啪啦’的爆响声,在没有一丝风的夜里,火光摇摆不定,忽明忽暗。
靠着柜台的女掌柜,两眼似开似阖,左手撑着下颌,下巴上的肥肉隐约间竟然看上去像是叠了五六层,令人乍舌不已。
“汪汪汪汪”从外头隐约传来了连绵不绝的狗吠声,女掌柜的眉头拧了起来,然后换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靠着,低声斥骂道:“叫,叫,叫,这么爱叫,教你们下辈子继续做狗,连做八辈子。”
便在此时,二楼客房,成道士突然从床上翻身而起,他偏着头,仔细地侧耳倾听,一种奇异的蜂鸣声在他的耳旁萦绕不去。当看到挂在墙上的宝剑时,他脸上蓦然露出的恍然大悟的神情。
成道士立刻从床上一跃而起,匆匆忙忙穿好衣服,然后走到隔壁急促而大力地敲着房门,急声道:“丘师弟,快开门…...”
丘道士打开了房门,揉着眼睛,睡眼惺忪,打着呵欠道:“干嘛啊……啊---啊(打呵欠)…..成师兄,都这么晚了。”
成道士沉声道:“快穿好衣服随我走!”一双眸子映着火光,竟没有丝毫暖意。
丘道士这才看清他成师兄竟是一身道袍肃整,背负长剑,一脸凝重,心知确有大事,当下不再言语,走入房中急匆匆地换了衣裳。
“噔噔噔”二人急步下楼。
“哎哟喂,二位道长,这么晚了可是要到哪去啊?”女掌柜的声音在这深夜时分仍然是又甜又腻,二位道士听得一阵恶寒,浑身起了一阵鸡皮。
“有事。”成道士头也不回冷冷道,和丘道士风一样地穿堂而过,投入客栈外的暗夜冷雨之中。
二人一出客栈门,冰凉冰凉的雨丝便兜头兜脸的罩来,春寒料峭,二人都生生地打了个机灵,丘道士道:“成师哥,出什么事了?”
成道士转过头望了过来,夜浓如墨,丘道士只看到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方法凌空在瞪着自己,不禁心生寒意,成道士瞅了他好半晌,才缓缓道:“今夜,定有奇宝现世!”
丘道士只听得身子一震,面色大变,就在此刻,“锵!”的一声,成道士背后的长剑自动跃起,一泓秋水,离鞘而出!
成道士手捏法诀,目凝精光,低声念诵:“世间物,皆有灵,开宝光,同心印,颂真诀,唤尔灵,速速指路,疾---!”左手食中二指骈指如剑,凌空画圆,然后猝然点出,有如长剑直刺。
那把长剑出鞘之后竟一直悬于空中,然后随着成道士的手势而凌空旋转,成道士二指一刺,旋转中的长剑急停,嗡鸣一声,破空而去。
成道士转头喊道:“快跟上!”说罢,转身追宝剑而去。
丘道士怔了一会,登时便反应了过来,追着成师哥的背影疾奔而去。
长剑蒙着淡淡清光,破开幽夜无边无际的黑暗,微微明亮了前方的路,二道追着悬空飞行的宝剑拔足狂奔,寒夜冷雨扑面而来,在幽夜的小巷中不知踏溅起多少积水,惊动起多少狗吠!
成道士仰首追着这道清光疾奔,忽见一道红色豪光划破沉沉夜幕,霎息而去,待成道士凝神看时,却已消匿无痕。
成道士脚步滞了一滞,心生寒意,手上捏着的法诀一松,前方悬空前飞的长剑的光芒也暗淡下来,剑身一滞,摇摇欲坠。
“成师哥,怎么了?”跟在后面的丘道士并没注意到那抹划破天空的豪光,发觉跑在前边的师兄脚步突然变得迟滞,不由发问道。
成道士干脆停了下来,呆呆站住,皱眉思忖。
刚才分明是有修者御法宝破空而去,速度之快,手段之高,比在路上奔跑的自己不知高明了多少,成道士暗道:“看来今晚高手甚多,夺宝定然无望了,不过去看看到底是什么宝物,见识见识也好。”既然如此打算,手中法诀再度捏紧,悬空长剑重又发出朦朦清光,振奋前行。
成道士往身后正迷惑不解的师弟一招手,道:“没什么,跟上。”拔足便行。
二道方才跑得几步,道路右侧墙壁突然蒙上了一层淡淡金光,这光辉竟愈变愈强,只在转瞬间,就将面前小道照得亮如白昼!
二道一齐骇然抬首,但见一团耀眼得甚至看不清形状的刺目金光,压着房屋的檐角,就在二道的眼前疾驰而过!强大的乾金正气生生地逼得人皮肤发痛,那支悬空长剑所附清光如冰雪遇烈阳般消融化解,“锵”的一声,长剑径直摔到地上。
小路复归黑暗,这一次因为没了长剑的清光,暗得简直伸手不见五指,二位道士谁也看不见谁,只听得屋檐水滴落小沟的嘀嗒声,和远处此起彼伏的狗吠声。
“回!”
随着一声轻叱,摔落地面的长剑重又亮起淡淡清光,颤巍巍地悬空升起,缓缓地飞回成道士的面前。
“成……成师哥,刚才…….刚才是什么…….什么东西飞过去了啊?”丘道士强作镇定,但是说话却止不住地结巴起来。
成道士的脸被面前的悬空长剑散发的清光所映亮,表情说不出的凝重,过了半晌,才缓缓沉声道:“我也没有看清楚,但是从他故意释放的乾金威压来看,他定然是在警告我们,要我们不要靠近奇宝出世的所在。”
丘道士轻轻地道:“那么,我们还去么?”
成道士沉默半晌,才缓缓道:“我们还是回去吧,这件奇宝绝不是我们所能染指的,今夜来了太多令人无法想象的强大修者,甚至其中应该还有许多真人,以我们的修为,只怕…..只怕……”
长叹一声,仰首望着黑洞洞的天,意态萧索至极。
一听这话,丘道士紧张的神色立刻放松下来,道:“好啊,成师哥,那我们现在就走罢。”语气中竟似有几分欢喜的意味。
成道士眉头皱了起来,怔怔地看着对面的丘师弟,半晌,轻叹一口气,最终还是无言地点了点头。
捏个法诀,成道士面前的长剑无精打采的升空,然后往这二位道士追过来方向重又飞回去,丘道士没有丝毫迟疑,跟着长剑转身便走。
成道士也拔足欲行,但方才迈出半步,忽又停下来,带着不舍和留念的神情,转过头再往他们原本的去路看了最后一眼,这一眼所看到的景象却让成道士瞪大了眼睛,倒吸一口凉气:
此时星收月掩,世界仿佛只剩下了黑暗。
在寂暗无光的天幕上,竟万分诡异地开了一个小孔,这个小孔边上黑云翻滚,煞气腾腾,小孔里头却是一片极美丽的夜空,星大如斗,光华璀璨,一抹皎洁幽蓝的星光流泻而下,穿过细密的雨帘,笔直地投向洛秋城中。
在团团黑云所围出的小孔中,星星尽然比往常看起来更加密集和明亮,不知怎的,成道士感觉这些星星简直就像是挂在瓦檐尽头的水滴,仿佛只消一声轻咳,
它们就会尽数从九重天外,飞坠直下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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