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中。
沈夜和瞳只身两人,没有带任何随从离开了流月城,乘着偃甲飞鸢飞向捐毒国的方向。偃甲飞鸢是流月城的传统偃术,属于中级水平,普通偃师基本都能学会,只是工艺和技术上会有所差别。当年,瞳曾经亲手教给谢衣偃甲飞鸢的制作方法,时隔多年,总有些旧事牵起回忆时,难免令人唏嘘感叹。
将至捐毒国的上空,两人都减缓了速度,瞳对着沈夜点点头说:“这里便可以了”。
说着,瞳从偃甲飞鸢上携带着的木匣中取出了数枝处理过的矩木枝,便要施法投往捐毒。
沈夜伸手做了一个阻挡的动作,靠近了瞳,说:“这事,由本座亲自来做吧。”
“你我无论谁来做,不都是一样的么?”
“本座当年所做的决定,这罪业自始至终便应由本座一人来承担,何必假手于他人之手?”
……
瞳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些年来,对于所做下的事,沈夜一向是有所担当的,他很了解沈夜,虽然刚愎自用,一意孤行,但从来不回避,不退缩。这一次,与砺罂的秘密协定,既然他不愿意透露过多的内容,瞳只知道这一次要投下大量的矩木枝,那么,便尊重他的意愿吧。
想到这里,瞳将手中的矩木枝放回到木匣中,捧起木匣,整个的交到了沈夜手中。
沈夜接过木匣,施起法术,一把一把的向捐毒国投下与砺罂建立了联结的矩木枝。
不多时,矩木枝尽数投放完。沈夜将木匣交还给了瞳,双眼直视着捐毒国的方向,似在自语,又似在问瞳:“这便回去,还是到近前去看看,会是何种情形?”
“去看看也无妨,只是需离远些,不要暴露了形藏。”
两人远远的悬停在捐毒国附近的上空,看着城中的情形。然而不多时,场面便发展到完全出乎两人的预料。
那些被投下的矩木枝,落地生根,变成粗壮的大树,并从树干中源源不断的喷涌出紫黑色的雾气,那是砺罂经由矩木枝所传送来的魔气。
只见这紫黑色的魔气随风散溢开来,不多时便笼罩了整个捐毒城内外。
透过浓郁的魔气,沈夜和瞳能看到捐毒城中四处无序的升腾起了冲天的火光,火光中,清晰的能分辨出房舍燃烧的哔剥声,黑色的浓烟与魔气混杂起来,四处飘散,渐渐遮盖了捐毒国的上空。
此时城内已是一片混乱与嚣嚷,刺耳的城民变身后非人的凄厉的呻吟嚎叫声让人不忍听闻,却声声冲破黑气弥漫的上空,传入沈夜和瞳的耳中。
怎么会这样!瞳心中惊诧,转头看向沈夜,一脸责难的表情。此事若是沈夜有意对自己隐瞒了什么,瞳一定会不客气的质问他,即使沈夜尊为紫微祭司。
然而沈夜却同样的是一脸的诧异,继而转为愤怒,袍袖之下的双拳攥紧,连眉毛都要倒竖起来。还未及瞳开口问,沈夜已是恶狠狠的从齿缝中迸出了两个字,“砺罂!”
话音未落,沈夜便掉转了偃甲飞鸢,向着流月城疾飞而去。
瞳一时明白了过来,紧随沈夜之后,飞回流月城。
路上,沈夜从巨大的愤怒中回过神来,对瞳说:“瞳,你立即带几个可靠的人去捐毒,清理现场,收回那些矩木枝,不可留下任何痕迹,不可让人察觉并且发现是流月城所为。若实在没有合适的人……便带上初七同去。”
“是,属下这便去办。”瞳又接着说:“……虽然事已至此,但是……砺罂那里,不可冲动行事。”
“你放心,我自有分寸。”
沈夜所乘坐的偃甲飞鸢径直飞向了寂静之间,飞至砺罂面前。
砺罂正依附在矩木的高枝上,舒张着四肢,鼓荡着胸膛,肆意的通过矩木吞食着下界捐毒人的七情,看似全无防备的架势。然而在他的身边四处、头顶脚下,以及整个矩木茂密的树冠上方,都涌动着厚重的紫黑色魔气。
沈夜从未见过魔力如此强横的砺罂,看来捐毒国的七情,的确是让砺罂魔力大增了。
沈夜想要阻止砺罂继续吸食下界七情,手中却没有任何可以斩断砺罂与矩木之间法力联结的器物,沈夜恨恨的咬牙,又恨不能一手撕碎击散了砺罂,然而终于只是停在了砺罂的面前,低沉着声音喝了一句:“砺罂,住手!”
毕竟,已经隐忍了这么久,毕竟,还有那么多的城民需要去庇护。
砺罂附身在矩木高处的树冠上,冷眼而狂妄的看着驾驭着偃甲飞鸢悬浮于面前空中的沈夜,一副自得的模样,看到沈夜满腔的愤怒,砺罂越发的得意起来。
“呵呵呵呵呵呵,大祭司何必如此,我自从来到贵地,已经有百年没有尝到过人界七情的滋味了,呵呵呵呵呵呵,如今,我不过略微的饱餐一顿,你却是这般表情……沈夜,我们先前所做的约定呢,你不曾忘了吧,呵呵呵呵呵呵……””
“哼,你,竟然也有脸提约定!本座助你吞食下界的七情,以聚敛魔力,而你,做了什么?”
“呵呵呵呵呵呵,下界之人,贪婪而意志薄弱,只不过略沾到一点魔气,便举止狂乱,这全然怨不得我啊,呵呵呵呵呵呵。”
“一派妄言,你让我助你投下矩木枝时,却并未告知我会有这样的后果!”
“呵呵呵呵呵呵,大祭司是装糊涂呢还是突然要做起好人来?既已允诺了助我吸食下界七情,我便只道你全然知晓这后果,呵呵呵呵呵呵,流月城中,那些因沾染了魔气而行止癫狂的人,大祭司难道不曾见过么?”
“你……”沈夜一时脑怒,居然语塞无以对答。
“下界人类与我魔族相比,便只如蝼蚁一般,况与你烈山部人相比,也不过是贱类,大祭司贵为上古遗留至今的部族的主宰,竟会为区区一城下界愚民动了火气,不顾及你我之间的契约,当真可笑,可笑啊,呵呵呵呵呵呵……”
“哦?那么你贵为魔族,却也不过只能屈居于这方寸之地,这百年来与身置囹圄有何区别?还不如下界草民,虽只得几十年寿数,却能过的逍遥快活,看遍那万里河山……你,活着有什么意义呢?”
“呵呵呵呵呵呵,意义,难得大祭司雅兴,能与我谈及这些,呵呵呵呵呵呵,我魔族寿数长久,百年不过眨眼之间,若论意义,我所谋者,岂是蝼蚁之辈所能理解?呵呵呵呵呵呵……”
“哼,”沈夜从鼻息中透出不屑与鄙夷,“我一向知你所谋极深,本座愚钝,始终未能猜透,然而无论你想要什么,无论本座从前与你约定了什么,此时我都定要阻止你!”
“呵呵呵呵呵呵,阻止我,呵呵呵呵呵呵,大祭司,你竟然犯糊涂了,我不增强自身魔力,如何助你烈山部人迁往下界?呵呵呵呵呵呵,更何况,事已至此,你又如何能阻止的了我?呵呵呵呵呵呵……”
“本座倒是想试试,我身负人皇神血,如何阻止不了你!”说着,沈夜已是提剑在手,于浮空中便要向砺罂攻去。
砺罂依然不紧不慢的冷笑着:“哦?那便试试看,是大祭司的术法修为历害,还是我的魔力进境的迅速了,呵呵呵呵呵呵。”
说着,砺罂收敛了舒张着的四肢,冷笑着凝起精神,似是做好了迎战的准备。
寂静之间空中漫溢着的魔气隐约的更加浓郁了些,但又也许只是错觉。
沈夜以三指抹剑决,手中兵器化为链鞭,在魔气笼罩中发出铿锵的声响。继而以疾如电光的速度向着心魔砺罂袭去,一招寂灭,是聚力了八分的三连击。
三击全中砺罂,然而只见砺罂并不格挡,却将这三击尽数的吸入了身边浓郁的魔气之中。
如锋针刺入了棉花,所有的攻力被吸化的无影无踪。
“呵呵呵呵呵呵……大祭司,就只有这些本事么,还是你未尽全力呢?呵呵呵呵呵呵,你若能奈何得了我,百年之前我初到流月城时,你便能将我处置了,任你收我为囚为奴,任由驱使,又何必辗转迂回,百般周旋呢?呵呵呵呵呵呵……而如今这么久的时间过去了,你依然未见多少进境,真是让人汗颜啊,呵呵呵呵呵呵……”
“住口!本座是不能将你怎样处置,但今日本座便是拼劲全力,也要阻止你借由流月城中的矩木戕害下界百姓!”
“呵呵呵呵呵呵……那么大祭司请出第二招吧,呵呵呵呵呵呵……”
多少年前,那个寒冷黑沉到让人绝望的雨夜,沈夜被送进了矩木之中,饱受神血灼烧之苦,之后这么多年,那段经历始终是心中挥之不去的痛楚,潜藏在记忆的深处,总会不经意的涌现出来,一次次的让沈夜被动的咀嚼那种伤痛,毫不留情。
这一次,交手的一瞬间,灵力聚起的那一刻,儿时那个绝望的雨夜偏偏浮上心头,偏偏是在这时。
一招之试,沈夜不能奈何得了砺罂分毫,更何况,饱食了下界七情的砺罂,魔力大增,已不可同日而语。
想要切断砺罂与矩木的关联,那怕是短暂的,也好让瞳可以使那些投往了下界捐毒的矩木枝失去效用,以便收回。
一个铤而走险的念头浮现在了沈夜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