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使世间遭逢战乱灾祸、生灵涂炭,也会有男女的欢爱。夜夜笙歌的青楼里,到处充斥着莺莺燕燕。
花满楼,是当今周国不位于都城却最著名的青楼,不只因为它有漂亮妖艳各式各样的姑娘,还因为它的神秘,没有人知道它的来历是什么,只是知道这是一个十年前突然出现的青楼,生意一直红火,连官府都不曾刻意为难。
正值六月的潞城,天蓝水清,杨柳垂岸,碧波荡漾的小湖上鸳鸯在嬉戏,热闹的街市人来人往,仔细一闻,连风里都沁着花的馨香。
此时三楼的窗台上正坐着一个身着雪白罗衫的女子,她的手里摇着一朵大红牡丹,任由它的花瓣随意飘落。花瓣飞舞,在空气中打着旋儿落在一把淡绿色的油纸伞上。
她叫雪酿,是这花满楼里的头牌,作为一个孤儿,她在老鸨凤姨的关照下一点点的成长,七岁读诗八岁学琴,九岁那年已经可以弹得完整的《广陵散》,世人都说这是个奇女子,只可惜将养在了青楼。
六月十日,也就是三天后,将是她要被拍卖掉初夜的日子。据说,前院一张椅子的价格已经哄抬到了白银五万两。
雪酿并不知道自己的名声传至了哪里,唯一明白的是不论环境如何恶劣都要活下去,即使成了风尘女子更活下去、活的漂亮。
她最大的梦想呼吸独属于自由的空气,看看这周国的河山,若是情况允许,还想去鸢国的草原牧马、放羊。为了这个愿望,她一直非常努力的攒钱、学习,并且丝毫不露痕迹。
“主子,快将窗子关上,抛头露面的若是被凤姨知道又要关禁闭了。”侍女瑚岚信步走了过来,托盘里的绿豆水险些溢出染湿衣袖。
“这么紧张干嘛,凤姨这两日不在花满楼,我好不容易能闲散些,你就莫要大惊小怪了,好不好?”
莞尔一笑,回眸之侧脸迷得她赶紧低下头不敢盯着她的眼睛,那双丹凤的眸子里似是有着磁石,只要看上一眼便有溺死其中的冲动。
“凤姨虽然不在,可是红姑还在。”绿豆水递到她的手边,轻声道,“还是不要出什么事的好,不然,有些小动作可就要暴露咯。”
“死丫头,居然敢威胁你家主子。”
假装嗔怒,她接过汤水学着前日看来的男人做派,仰头一饮而尽,这样粗犷的动作吓坏了瑚岚,手中的托盘毫无征兆的掉在地上。
“主子,您这是跟谁学的如此行径,若是……”
“瑚岚,这世间哪有那么多若是、若是的事情。”俯身拾起托盘,塞进她的手里,“凡事均事在人为,天神若是每一件事都亲自过问,岂不是要忙死了。”
“可是,您毕竟是个女子,行事做派还是端庄些,错不了。”她小心的瞥了一眼门的方向,“即使今后逃了出去,也终究是个女人啊。”
“谁说女儿家就不能像男人一样过活了?我雪酿偏要活出个样子来给你们这些女人看看!”
声音未落,人已跳到窗台上坐下,她将白色面纱轻车熟路的戴好,白皙修长的双手环住双膝,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下面的闹市。
“瑚岚,你可知我为何一定要逃?”她并未回头,声音轻柔仿若从隔世传来,“我不想一辈子做一只金丝笼里豢养的麻雀,自己有多少斤两我清楚的很,就算是穿上了凤袍也未见得就能成了凤凰,何况我雪酿只不过是个青楼女子,哪怕老天有眼让我遇得良人,也不过是段孽缘。”
“即是良人,又何来孽缘之说?”
“良人,哪有到青楼来寻欢作乐的。所以与其把命运托付给未知,还是握在自己的手里比较好。”
瑚岚为她的背影而悲伤,多年来,两人相依为命在花满楼的夹缝里求生存,哪怕是作为头牌的雪酿只要一句话不让凤姨满意也会遭来关禁闭、挨饿挨打的惩罚,眼看着她从倔强到圆滑善于求饶的改变,她只恨自己也是个从乞丐窝里被捡来的孤儿,若是富家小姐就算豁了命也要换她的自由之身。
继续看着外面的世界,眸中是无限的渴望,那是她向往却不能涉足的地方,十年来,雪酿一直被凤姨养在这个院子里,除了瑚岚、凤姨和各个女师傅们,她谁也不认识。
“你说,这外面是个什么样子?”如葱根的白皙手指直指外面的大千世界,她淡淡的问。
随后自嘲的笑笑,何必呢?何必去为难瑚岚。因为她知道,问了也是白问,自从瑚岚十年前跟了自己,便再也从没有出过花满楼,顶多比自己多走出过这间屋子而已。只是这屋子外的土地,也不过添些脂粉味儿罢了。
“让路让路,小心伤亡!”
高声的男声唤回她消散的意识。眼前突然出现一队穿着银色铠甲的人,他们手执长戟,意气风发,令人神往。
“外面有军队诶,是不是要打仗了?”赶紧把瑚岚拽了过来,指着那队人马,心里是止不住的欢呼,她终于见到军队了!
雪酿非常向往书本中的木兰,代父从军、血战沙场,最后还能与心爱的将军卸甲归田、举案齐眉。
威武大军的最前面,只有一人穿的格格不入,他乌黑的长发高高束起,暗红色的玉箍插着一根同样颜色的簪子,胯下黑色的骏马高昂着头,踏起步子俊俏无比。而他本人,一副悠闲的样子好似是去游玩一般,紫色的袍子衬得脸色红润光泽。
她从未见过这样俊美的男人,见他回头看向自己的方向便忍不住羞红了脸。
也不知是不是动作太大,还是那时的风在玩耍,面纱被轻轻吹落,正巧落在他的手里。
杨文成将这从天而降的面纱攥在手中,微微仰头,撞进眼底的是一个貌美的宛若仙人般的女子。她有一双勾人的眼睛,纵使此刻有些焦急。
“姑娘,你的面纱。”足尖轻点马鞍,他一跃而起到窗前,“还你。”
雪酿不好意思的接过,在听到那富有磁性的声音时,她甚至忘记了呼吸,忘记了自己在哪里,迟缓的接过面纱,生硬的说,“谢谢你。”
“没事。告辞。”
“主子,人已经走了。”瑚岚适时地走过来将她扶下,“昨天我在前院,听说这几日京城派到瀛洲赈灾的王爷要路过潞城,也许这人就是那王爷。”
“那王爷叫什么你可知道?”
“杨文成,据说是四皇子,爵位是成王爷。”看出她的心思,瑚岚若有所思的轻叹,“主子,有些梦或许真的不是咱们这种人能随便做的,别到时候伤人又伤己。”
整间屋子安静的可怕,雪酿一个人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镜子里那个眉眼含笑的女人,像戴着一张刻入骨髓的面具般可怜。
她就这样独自坐了四个时辰,瑚岚几次来催她安歇都被敷衍了事。
平静的夜晚,窗子忽然被推开,一身黑色劲装的男子轻车熟路的跃了进来。
他看到了梳妆台前的女人,面上露出一抹笑意,已经这样晚了,她还在等自己。
轻轻的从后面将她环住,低语道,“对不起,今天我来晚了。”
“无碍,你要做的事情很多,我知道。”
转过身,将自己的头倚在那象征着安全的胸膛,雪酿闻到他身上的血腥却没有多问任何一句。
“墨渠,何时才能带我离开这里?”没了白天的潇洒,她几近恳求的细语,“还有三日我就要被卖掉了。”
墨渠不语,一副好看的剑眉紧紧的皱着。如今的形式,容不得他胡来,但是自己也无法眼睁睁的看她身陷囹圄,眼下能做的只有将她紧紧的拥在怀里。
“沧源的繁星、华山的日出、蓬莱的仙海,等你能抽开身,带雪酿去看看,可好?”贪婪的呼吸着独属于他的味道,“若是我不幸未遇得良人,你可会嫌弃我的脏?”
“胡说什么呢!”他微怒,“我绝不会允许那种事发生!”
哪种事?她很想问一问,是自己卖掉的事,还是遇不到良人的事?
到最后,却也只能用沉默来回应。
良久,她从楠木雕的首饰盒里拿出一只玉笛,递了过去。
“还记得这只玉笛吗?”
“不是叫你把楠木的盒子丢了?给死人做棺材的东西,留着多晦气。”
“这是你送我的第一件礼物。”不理会他的话,雪酿细细的抚摸玉笛,“当时你说,雪酿,在你十六岁那年我要娶你为妻。”
“你可是失望了?”
“不,我告诉过自己,只要你一日不来迎娶,我便不会穿上凤冠霞帔,我不要什么良人,只有你才是雪酿的良人。”她拉住那双布满茧子的手,双眸含情脉脉,话语温情却不娇羞。
“今生,雪酿只为你而活。”
墨渠吞咽下所有的苦楚,俯身,辗转的吻上她的唇,好似散尽余温的最后温存。
可是,我却不能只为你而活。
下弦月挂在夜空上,墨渠看到了信号依依不舍的离开后,屋子里又剩她一个人。雪酿缓步走到窗前,想要关上那道阻隔了两个世界的窗子,却被突如其来的一张脸吓的面色惨白、连连后退。
“你……你是谁!”
“你叫雪酿?”
血红衣衫的女子用手里的剑柄挑起她的下巴,微微一笑,甚是满意。
“果然出落的妩媚动人。只是不知道,他会不会吃你那一套。”女子笑的轻浮,“在青楼这么多年,可曾学会了如何取悦男人?”
“你什么意思!雪酿虽然身在青楼,可至今为止还是清白之身!”
她有些恼,不是为了那句秽语,而是突然想起墨渠,觉得自己应该力证清白方能配得上他。
“算了,我也懒得问你什么,等下见了主子,他自会问的。”说罢,女子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将她打晕,扛在肩头直接从飞了出去。
夜色寂寥,风若流水,掺杂着深不见底的阴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