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叶怔怔的看着眼前这一幕,片刻,她才借助昏暗的灯光看清楚刘扬菱角分明的脸庞。“哇”的一声,兰叶貌似坚强的内心终于决堤,在眼眶打转的泪水涌了出来,她扑向刘扬,紧紧的抱着这个曾经让他们感到顶天立地的擎天大柱。
兰叶哭得淅沥哗啦。
刘扬心中却黯然。
在他的印象里,兰叶依旧定格在那个活泼乱跳,天不怕地不怕没心没肺到处惹是生非跟在阿木屁股后面的小太妹。可是没想到时隔六年,当年的小太妹已经长大成人,亭亭玉立,而且越来越有女人味了。
阿木当年不愿意跟随他们踏上未知,随时随地都有可能失去生命的雇佣兵大舞台,其中的一个原因就是因为心中牵挂着兰叶。
阿木曾说,兰叶是他这一生的宿命。
可现在六年,岁月打磨了这个曾经的小太妹,社会冷暖让她逐渐蜕变成一个成熟的女人。
把这些年的所受的委屈一股脑儿都哭了出来,兰叶这才离开刘扬的怀中。
刘扬耳朵一动,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传来,他知道黄总的惨叫声已经惊动了天娱大酒店的保安。虽然刘扬没把区区几个小保安放在眼里,可是他现在却没有任何心情应对:“换个地方说话吧。”
兰叶很乖巧的点了点头。
夜莺酒吧,痞子杨很老实巴交的给刘扬和兰叶弄了一张比较大的吧台。
刘扬给自己满上一杯,又给兰叶要了一杯果粒橙,这才问道:“你怎么会去飞宇大酒店做前台的工作?”
刘扬记得六年前他带领一帮老兄弟离开的时候,将他们仅有的几百万都分给了阿木和阿海。虽然阿木和阿海死活不肯接受,可是他最后还是分别给了兰叶和另一个女孩子。
兰叶眼神黯淡,拨弄着吸管,目光有些迷离。仿佛是在追忆六年前的美好时光,又仿佛在感叹人生变化无常。
良久,兰叶才幽幽一叹说道:“两年前,阿木因为我,得罪了吴昊,被吴昊手底下的马仔刀仔挑断了脚筋,这些年,为了医治阿木的双腿,我们花光了所有的积蓄。包括扬哥你临走之前给的那三百七十万。”
“我找了长株市最好的湘雅医院为阿木接回了脚筋。可是医生说,阿木想要重新站起来,最少还需要用高档的药物温养三五年。为此海哥把他准备用来买房结婚的钱都交给了我,一共是两百六十四千万。而且,因为海哥把所有的钱都给了我用来治疗阿木的双腿,他的未婚妻跟人跑了。海哥并没有说什么,去年他离开了长株市去广东打工,临走之前他跟我一定会说赚够钱给阿木治好腿,让我一定要好好的照顾阿木。这些事情,我都没有告诉阿木,我怕他受不了。”
刘扬点了点头。他了解阿木的性格。要是阿木知道阿海为了治疗他的那一双腿导致自己未婚妻跟别人跑了,阿木绝对会憎恨自己,甚至还有可能做出什么极端的事情来。他太自负了,绝对不会愿意让自己别人的负担。
甚至刘扬都不知道兰叶是用什么方法安稳住阿木的。
兰叶梗咽着继续说道:“海哥走后,基本上每个月都会寄几千块钱回来。因为阿木每天用的药物花费太高了,我们维持了短短一年多的时间就没钱了,而我又不能离他太远,所以只好在飞宇大酒店找了一份工作,这样至少我和阿木的日常生活有了最基本的保障。”
兰叶泪花飘落,她的眼睛有哀伤,更多的是自责:“是我害了海哥。我不该把阿木被别人挑断脚筋的事情告诉他,不然嫂子就不会离他而去,海哥也不会黯然离开长株市去了广东。”
刘扬拍了拍她的肩膀。
让她这么一个从小娇生惯养,无法无天习惯了的小太妹照顾一个双腿残废了的男人两年。其中的幸酸苦辣,刘扬能够体会。
对于阿海为了兄弟不惜葬送自己的婚姻,刘扬除了感动还是感动。六年前他们还是十七八岁的时候,沉默寡言的阿海就是这种性格。为了兄弟他可以不惜一切。只是刘扬却没想到自己带领其他兄弟踏上另一条征途之后,阿木和阿海的日子竟然会过的这么凄惨。
刘扬从口袋里掏出钱包,抽出一张精致绝伦的瑞士金卡塞进兰叶的手中,说道:“这张卡里面有三千万,你请最好的医生再给阿木治疗一次。务必要让他重新站起来,不够的话,打我电话,我的电话号码是18508444XXX。”
兰叶拿着刘扬递给她的瑞士金卡,手儿一颤。六年前,跟在阿木身边,她不愁吃不愁喝,不愁一切,哪怕想要买一件几千块钱的皮草大衣,阿木也会不皱眉头的满足她。可是自从阿木被废掉了双腿之后,步入社会的兰叶才知道金钱是多么的难能可贵。
别说三千万了,哪怕一万块钱都不是那么好赚的。她一个月的工资才两千七八,不吃不喝一年才就三万多点收入。
兰叶颤抖着将金卡塞回给刘扬,说道:“扬哥,我不能要。阿木会骂我的。”
刘扬板着脸,将瑞士金卡塞给兰叶,声音低沉道:“阿木不仅是阿海的兄弟,也是我和其他所有兄弟的兄弟,一辈子的兄弟。”
兰叶蠕动着嘴巴想要说什么,终究还是接过了刘扬再次递过来的瑞士金卡。她一直觉得自己很自私。
为了能够早日治疗好阿木,让那个夜游橘子洲头谈笑自若,意气风发指点黑道局势,出谋划策自信满满的青年找回自信,重新站起来,她接受了海哥准备买房结婚的钱,为此导致海哥未婚妻跟人跑了,兰叶心中一直充满了愧疚。无数个夜晚,她都会做梦醒来。梦到海哥离开长株市上火车那一抹黯淡,惆怅,无奈心痛的眼神。
海哥是爱嫂子的。
可嫂子却在结婚的前一个月跟别的男人跑了。
兰叶总觉得是自己误了海哥的一生幸福,为此她每天都生活在内疚和自责中。
可是如果能够让阿木重新站起来,找回当年意气风发的自信,无论让她做什么,哪怕让她一辈子活在内疚和自责中,甚至牺牲掉她的性命,她都愿意。
为了阿木,她无怨无悔。
刘扬说道:“密码是六个八。还有,你遇到我的事情不要和阿木说。等他能够重新站起来的时候,我会去见他。”
兰叶感激的重重点了点头。
她知道刘扬不愿见阿木,并不是因为其他什么原因,而是他不愿意让阿木看到自己的好兄弟看到自己如此潦倒落魄的样子。
他懂阿木,所以才会说出这句话来的。
刘扬撇了一眼正跟调酒师,小英调戏打闹的痞子杨,喊道:“痞子杨你过来。”
痞子杨一个激灵,连忙屁颠屁颠的跑了过来:“扬哥您找我?”
“送兰叶回去,别让阿木看到了。”
痞子杨连忙点头哈腰道:“扬哥,我办事,您放心。”
夜色如同山水画浓浓的泼墨,勾勒出都市楼宇的轮廓。
从夜莺酒吧出来后,刘扬的心情很沉重。虽然他已经见惯了生和死,可当他知道曾经的两位好兄弟如今如此落魄潦倒的时候,他还是不禁心酸。
漫步街头,刘扬也不知道自己徒步走了多少里路。竟然隐隐约约看到了“南站”两个字样。刘扬摸了摸鼻子,不由苦笑。
井湾子离长株市南站本就不远,六七个公交站台而已。以前,刘扬就喜欢吃完晚饭漫无目的的散步。经常步行走到南站附近。
南站依旧灯火通明,哪怕已经晚上十点多钟了,南站附近的车辆仍旧如同长龙一般,一辆接一辆,交通拥堵。
刘扬前面不远处的一辆出租车司机唾了一口痰,恨恨不休的骂道:“麻痹的,城管都干什么去了。这他娘的哪家后生弄了一具尸体摆在这儿也不管管,真******晦气,害的老子今天上半夜一个客人都没接到。”
一个嘴巴叼着一根烟,路过围观的中年男人听到后,连忙附和道道:“就是啊。这******都什么年代了,还用这一招乞讨,一个青年汉子卖身葬父能有效果吗?换个水灵灵的小妞儿用这一招乞讨还差不多,打打悲情牌,老子还会投几块钱。”
“这些骗子为了钱什么缺德的事儿都干的出来,连老人的尸体都不放过。”一个大娘叹道。
“我都怀疑白布盖着的到底是不是尸体,估计我们投完钱,人家又乱蹦乱跳的站起来拍拍屁股,坐着奔驰宝马什么的回家睡觉去了。”
“唉,这些骗子为了骗钱,什么奇思妙想的乱主意都想得出来。”
听到路人的议论声,刘扬走前撇了一眼。路旁边,一个菱角分明,有着农村人特有的淳朴憨厚,身穿单薄衣服的青年汉子跪在地上低着头,面前写着老父暴毙长株市,因无钱葬父,不忍老父尸骨未寒暴露街头,恳请各位父老乡亲行行好,帮忙葬父,俺徐东愿做牛做马等字。
字迹潦草,粗狂。
刘扬微微有些吃惊,地面上的字迹写的虽然不怎么好看,可是却仿佛能够渗透地表,劲力雄厚,一目了然。
刘扬的目光落在了青年汉子撑着地面的双手。
他的双手骨棱微微隆起,比寻常人手掌骨架子似乎要大一些。刘扬仔细的看了一眼青年汉子的虎口,虎口粗糙,密布老茧。
刘扬已经能够断定这个青年汉子要么是一个老实巴交的农民工,要么是一个有点功夫的练家子。无论是哪一种可能,都绝对不会是路人议论所说的为了骗钱财无所不用的骗子。
刘扬又看了看白布盖着的人。虽然无法看到白布下面人的真实面孔和身形,可是经历过生死杀戮的刘扬岂会看不出白布下面的绝对不会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一具尸体。
刘扬拨开人群,挤了进去,站在了青年汉子面前,说道:“男人膝下黄金万两。你觉得你跪在这里别人就会出钱替你葬父吗?”
青年汉子抬起头,目光有着异于常人的坚定之色。“他们不会。因为他们觉得你是一个骗子,为了骗钱无所不用其极的骗子。”
青年汉子目光黯淡下去,轻轻的喃喃道:“俺不是骗子。”这几个字声音太细微了,只要刘扬离的这么近,耳朵变态的人才能够听得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