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厥人的骑兵划破了黑暗,急奔而来。
马蹄声在夜风中隐约可闻,随后越来越大,渐渐脚下的地面也跟着颤抖起来,如同山洪爆一般,骄横的死神带着死亡的气息扑面而来,让人心神俱裂
这伙突厥丹人是从济州、开州一带黄河下游过来的,本是前锋斥候,听北方来的逃兵说,秦国朝廷军队的主力在北方驻足不前,以致被突厥人包围在沙陀中,而突厥人的游骑及小股军队可以肆无忌惮地南下侵袭。
仅仅这两百敌骑就成了眼下自己这五百秦军的噩梦,宗义大声疾呼,呼斥着部下。
前队的人心中胆怯,求生的本能令他们往后队冲,在突厥人在奔到跟前时,己方早就乱成一团。
幸好平日里刘显对自己的一百人了如指掌。
刘显急呼本都一百人抄兵器,围成圆阵圆阵刚勉强结成,突厥骑兵的箭矢就飞了过来,黑暗中刘显等人根本就还不清箭矢袭来的轨迹,手上又无盾牌,只得凭着本能挥舞手中的兵器。
一只箭矢飞驰而来,刺入身边人的心窝,那人仰面倒下前,本能地抓住离自己最近的刘显的衣角,将刘显扯倒在地。
瞬间十余人被射中倒下,第一队突厥骑兵一晃而过,第二队突厥兵又杀了过来。
刘显这时已经握弓在手,他已经顾不着挥刀护卫着自己身前,往来袭的黑影凭感觉怒射。
呐喊声、马蹄声、兵器相交声与惨叫声混成了一锅粥,刘显只能凭借最大的能力,拔箭、张弓、怒射箭箭奔如流星,刘显却不知自己有没有射中对方。
勉强结成的圆阵出现了松动,第三队突厥兵也冲了过来,这一次直接冲入了人群之中,横劈斜刺,惨叫声接连不断那方才第一队的契丹兵也折返了过来。
试图将这五百人一网打尽随队的妇人与小孩被突厥人的战马踩倒在地,老人被追上来的突厥人砍翻在地,最善战的勇士面对身边同胞的死亡,也只得含恨举起刀枪拼命地抵抗,无法去营救,这种局面也只有尽力而为的份。
“诸位,事已不可为,各自逃命去”人群中传来宗义的喊声不用他提醒,秦军立即放弃了抵抗,各自往四面八方逃命去了。
间接的倒是分散了突厥人的注意,他们一时不知往哪追好。
一只马槊刺了过来,刘显促不及防,尖刃擦肩而过肩头传来火辣辣的刺痛,而那位突厥人骑着高头大马又兜了回来,迎面撞来,竟欲将刘显直接当场撞死。
黑暗中刘显只觉得一座大山迎面撞来,让他急切之下只得选择避让,手中的横刀顺手狠狠地一挡。
横刀砍在马后蹄之上,战马长嘶着摔倒在地刘显赶上前去,往那刚半跪在地上的黑影头部劈去,一道血腥的热流溅在他的身上,让他心头惧意稍减。
刘显趁机大声呼喊着蔡权与二虎的名字。
但在这混乱之中哪里能得到回应他咬了咬牙,撒腿便往暗夜深处奔去。
刚奔出三百步远,身后响起了马蹄声,一位突厥兵现了刘显,朝着他身后追了过来,追到近处往刘显的脑袋上拍来。
刘显听到脑后疾风响起,立即在原地急蹲而下,将脑袋避过,突厥人扑了个空,又从前面兜了过来。
刘显暗暗叫苦,索性往另一方向奔去,突厥人紧追不舍,刘显狂奔往前,奔跑中将刀还回刀鞘,不停地变向奔跑,另一边取了弓箭回头便射箭矢划破黑暗,带着啸声。
那名突厥兵听得真切,慌忙避让,待现那箭矢射偏了,再寻这刁钻的刘显。
茫茫黑夜中,已经无影无踪。
暗夜中,刘显的身影在沟渠与野草、矮树林间急地奔跑,如同一只精力充沛的豹子,刺树上的针刺在他的身上划出无数道口子。
他不知道宗义、孙悦与杨忠等人是否还活着,不知道蔡权此时是不是还在做着出人头地的美梦,不知道而这位跟自己不到几个时辰的少年人是否能侥幸逃脱。
这样的结局令他感到十分羞愧,尽管这并非是他的错,堂堂秦人,怎成了任人宰割的羊羔呢?
跑出了老远,刘显这才停下来休息,身边旁无一人寒风呼呼地刮着,身上单薄的军衣无法遮挡中彻骨的严寒,而身上的伤口却仍在火辣辣地疼,即便是腹中的旧伤此时也迸裂了。
是的,腹中伤口,左肩上也添了一伤口,右肩上数年前的老伤疤,也都是拜突厥人所赐。
黑夜中死寂一片,寒风在永不知疲倦地刮着他突然看到一个小身影在前面奔跑,那身影仓惶,扑通一下被脚下的石头绊倒在地
刘显奔了过去,凑近一看,原来是二虎。
“就你一个人?”刘显问道。
“方才我是跟在你身后,后来我跑着跑着,就看不到人”二虎惊魂未定。
“咱们还是休息一夜,明天一大早再往郓州去”刘显道
第二天。
天还未亮,刘显就已经醒来,他见二虎蜷缩在草丛中,如一只羔羊。
将二虎弄醒,刘显掏出胡饼递给他,二虎迟疑的接了过去,刘显道;“快吃,我刚吃过,这是留给你的”骗他道
二虎几乎是狼吞虎咽地吃完胡饼,尽管他还感到饿,但也知不能太挑剔。
“我吃饱了”二虎道
“吃饱个屁啊”刘显笑骂道,“这大半块胡饼,顶个什么事?我怀中还有块胡饼,留给我们在路上再吃”
刘显站起身来,回头看了看日头的方向,招手道:“快走”
苍凉的大地上,一片荒芜一大一小两个身影避开大路,专挑人迹罕至的偏僻小路,一路西行,相互慰藉
……
“再走几里地,我们就把胡饼分了”
“我这胡饼里夹着肉,十分可口,想想都让人流口水再过了前面那道山岗,就吃了它”
“我没骗你,真的还有一块胡饼,再走十里地,不,再走五里地,我们就吃了它”
刘显感觉自己饿坏了,手脚乏力。
二虎早就戳破他一路上骗人的把戏,因为他身上根本就没一丁点的食物,他与二虎二人一路上尽挑人迹罕至的乡野走,冤枉路也走了不少他已经一天一夜没有吃饭,曾经路过一个村庄,他很想乞讨,但是不知从何处驰来一队突厥骑兵,他只好带着二虎逃走。
日上竿头,他与正在一片树林里,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他必须花上一段时间,寻找到食物,对他来说,打猎是最好的方式
“二虎,你说这野兔、野鸡什么的,咋都不见了呢?”刘显低头说道,“怕是都被你吓跑的?”
“依我看,是被大哥吓跑的”二虎趴在他身旁,埋怨道,口中的称呼倒是极亲热。
“为什么?”刘显道。
“因为你身上太臭”二虎眨着亮晶晶的眼睛,浅笑道。
他与刘显这一路行来,渐渐恢复了天性,或许刘显让他感觉到是一个值得依靠的人。
“你身上也臭也脏”刘显瞪了他一眼道。
二虎闻言瞧了瞧自己身上,当然是赃兮兮的这也触动了他刚恢复起来的精神,半晌才道:“我以前在开州的时候,从来没像这样赃过”
刘显相信,因为二虎身上的衣服虽然赃,但衣料质地却是上乘,看来他本是官宦人家的儿子。
从二人结伴而行以来,刘显从没有打听详情,因为他怕触动他的伤心处。
突然刘显却起身,引弓怒射,箭矢离弦而出,射入前面的可藏下一头牛的枯草丛中。
他急奔过去,手中又飞快地抄起一支箭矢,搭在弦上二虎紧张地看着,不久就见到刘显从枯草丛中钻了出来,手中多了一条野兔
“大哥真了不起”二虎拍着手,欢呼雀跃。
“嘘”
刘显却道,“小心将贼人引来”
二虎立刻安静了下来,脸上现出恐怖的表情。
刘显心道把他吓着了,虽有又道:“咱们运气不错,待会把这只兔子吃了,好赶路”
二虎却道:“大哥带火种了吗?不会要生吃?”
刘显不禁有些气恼,他把这事给忘了,他既没有木燧也没有打火石,真要生吃。
他为了肚子不挨饿,也可以勉强办到,不过手上这只份量还不错的野兔,要是真生吃了,他当然感到十分遗憾,说不定在然上寄生虫病,那可哭都没地方哭。
山脚下有一片水潭,不过那水潭早已经被封冻,冰面上正反射着刺眼的光芒。
刘显灵机一动,大叫道:“有办法了”
他飞快地奔到水潭边,捡起一块大石头,往冰面上砸去,一边回头吩咐道:“二虎,先拾些干草,然后再多找些干柴,越干越好”
二虎听话地跑到一边拾柴禾,已接近腊月,这片小山上到处都是干枯的柴禾与荒草。
刘显先将猎物收拾一下,从潭边捞一些泥巴,将猎物封好,然后埋在坑中又捡起一块厚冰,抽出横刀,将冰块割成圆形,他是想用刀与手上的体温刻出一块凸透镜来,冰块上传来刺骨的寒冷,而他心头却是火热
生存让他忘记寒冷,也忘记仇恨,刘显不止一次地想过掉头回兰州,兰州遂自李光远之乱后,已被降为防御州。
但信任的防御使刘审交为官还不错,至少不盘剥百姓。
但是母亲的遗命与自己所发的誓言,刘显不敢忘怀。
“少小携一角弓离家从军,誓言不成,誓不回头”刘显咬紧了牙关
瑞虎见刘显举着一只成型的圆冰,对着太阳比划,眉头紧皱,十分好奇只见冬日照耀下,一个光斑便出现在他拾来的枯草中,枯草下面便是埋着野兔的坑很快的,枯草冒出了一缕青烟,然后竟然着了,火苗迅变大,成了一堆熊熊大火,既照耀了韩奕微冒汗的额头,也烘热了二虎悲哀的心房。
刘显待引火的茅草着了起来,又飞快地填了不少干柴,然后拉着二虎跑到了山顶上躲了起来,他很细心,他让二虎拾那些最干枯的柴草,就是为了少生一些烟,因为他担心烟火会把不受欢迎的人引来,所以他和二虎躲得远远的。
“大哥真聪明”二虎自真心地称赞道
“嘿嘿”
刘显不禁吹嘘了起来,“这算什么,大哥我玉树临风聪明绝顶,要是在太平盛世,我定能身价亿万。”
口中这么说,他心里却是叹道,要是天下太平,他倒是有办法完成所说,只是这个世道,哪里还有让小民安心的时候,他亲眼见过自己的乡邻富户一个个在小吏的勒索下家破人亡,蔡权就是这样成为孤儿的。
或许只有拥有绝对的权力才能保障一切?
此时刘显的心头不经意闪过这一点。
山下的火堆渐渐熄灭了,刘显坚毅的目光仍在周围搜巡着,还好,没有将突厥人或者其他流寇招引来。
“二虎,你在这里躲着,我去去就回”刘显吩咐道。
他飞快地跑下山,将那余烬踢开,拔刀将埋在下面的野兔取出,手里抓了一把泥土,捧着野兔,浑然不顾焦干的封泥烫手,又飞快地跑到小山顶上。
韩奕用刀鞘将封泥拍开,立刻一股肉香飘了起来,令他和郑宝二人口中生津郑宝坐在一旁,耐心地看着韩奕将野兔割成两半
“咱们吃一半,另一半留着路上吃”刘显一边说道,一边将另一半用随身带的布包包好,背在身后。
剩下的一半,刘显分了一大半递给二虎,没想到二虎却拒绝道:“大哥应该多吃一些”
刘显愣了愣,也不再推辞道:“那好等到了汴都,咱们找一家最好的食肆,去大吃一顿,什么胡饼、煎饼、毕罗、汤面全尝一遍,还有那水晶饭、青精饭、雕胡饭,吃一碗扔一碗,炙鹅鸭、熊白啖、浑羊殃忽、鲈鱼脍、镂金龙风蟹什么的,炙、蒸、煮、烙、烧、煎、烤一个不少”
二虎啃了一口兔肉,认真地说道:“还是大哥弄的这烤兔好吃”
刘显笑道:“这本来是一道菜,名叫‘叫化鸡’,不过咱用的是兔,那就叫‘叫化兔’,专门是咱们俩这种叫化子吃的,等天下太平了,说不定我就开一家饭馆,专做好吃的”
“我才不是叫化子呢”二虎被逗乐了,嘴里反驳道。
两人三下五除二,将半只野兔吃进肚里,连软骨头都嚼碎吃掉,一点都没浪费。
刘显心想,这一顿恐怕是这一世他们将来最记忆犹新的一顿。
填饱了肚子,或者说勉强填饱了肚子,二人恢复了力气,又一次踏入了南去的路
路在脚下延伸,目的地仍遥遥无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