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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年,从前的金鸡山,现在的野鸡岭,就如人们说的那样,闯到了鬼,惹怒了神。一个个好端端的家庭被破败了,一个个好端端的人莫名其妙的疯的疯,死的死。就连一村之书记金旺子也哑了声。
当田菊的父亲田红军死了、田菊无端失踪没多久,金旺子突然患了一次“暴病”,一下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每一天,金旺子再没了从前的威风和自以为是。虽然穿戴还算整齐,但那模样始终是木木的。当人们叫他时,他犹如一个聋哑人样毫无反应,与他对面说话,他焦急得哇哇直叫,就是说不出一个完整的字。然而,当他回到家里时,把门一关,便恢复了原来模样,一边有滋有味地喝着酒,一边还哼哼唧唧地唱几句《真的好想你》,有时一兴奋,竟忘了自己还“患着病”,一不小心唱出了声。
但野鸡岭上那一个个老实善良的庄稼人,谁知道这是金旺子演的一出戏呢?
原来,就在他利用手中那点权利,趁着全国性的殡葬改革,让田菊无奈委身于他后没多久,市里反腐败、反堕落,又名一清二查三打击的运动开始了。金旺子听到这风声,立马就坐卧不安了。因为这是他一直担心着的事,如果这次运动同往常一样倒好,若是来个真格的,他金旺子真就吃不完兜着走了。
这天,经过一晚担惊受怕的思索后,金旺子便起身朝乡里赶去,这是他昨晚翻来覆去的想过之后作出的决定,他要去乡里去摸摸底,去看看这次“一清二查三打击”的运动究竟是真的,还是假的。是做做样子,还是真的史无前例。
在出门之前,他同往几次一样,随手往衣兜里揣了两包上等的茶叶,再把衣兜口摁了摁,又看了一下有没有啥异样,然后便锁了门走了出去。
自从他的女人弯弯出走后,他就如一个货真价实的单身汉一样,回家开门,出去锁门,随身带着钥匙,有时他想,这何时才是尽头啊!他有时又想,自己这女人咋就这样恨自己呢?尽管自己曾经做了错事,但都这么多年了,就是当年的“地、富、反、坏、右”,都已“脱帽”了,这名正言顺的夫妻咋还这么记仇呢?一个月前,他东问西问,总算问到了自己女人在外打工的地址,于是,他立马给自己女人写了一封信,信里写满了他的思念和忏悔,他以为自己女人看了之后会立即回来的。但一个多月已过去了,不说自己这女人会回来,就连那封信也石沉了大海。
老实说,那段时间,是他金旺子最郁闷的日子,最着魔的日子。要不他咋会趁火打劫地将田菊那样了呢。在那个时候,他虽然得到了满足,但事后他又有点胆战心惊,他就如曾经担心杨春花会举报自己一样,担心着田菊会去派出所告自己。尽管后来田菊投了母鸡河,但仍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所以,这仍让他一直担惊受怕着。每一次当他通过母鸡河上那石拱桥时,他心里就充满着恐惧。好像田菊就在桥下的水里瞅着自己,并在嘲笑,并在嚎啕,只要他一不小心就会将他拖到水里去。因而,这天当他远远看见了那石拱桥时,心里就噗噗跳过不停,当他离那石拱桥越来越近时,他竟感觉自己的腿脚麻木,不听使唤了。后来,是石拱桥前面来了一个人,他才壮着担子走了过去。但让他没想到的是,当他与这人擦肩而过时,他不由一惊,一下便呆在了那里。
这人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金旺子,所以,当两个人相见后,除了相互望着外,谁也没先说出一个字。就在那人准备不屑离开时,金旺子突然开了口,话语里好似有意带着一丝儿惊奇和亲热。
“春花,你回来了。这么一年多,你去了哪里?”
的确,从桥前面过来的就是一年前离开野鸡岭的杨春花。此时的杨春花瘦削着脸,不知是走累了,还是啥原因,一副疲惫的样子,但她那双曾经含情脉脉的眼睛,此时却充满着不屑和鄙视,在离开金旺子时她冷冷地瞪着金旺子说:
“呵呵,你一个大村长还认得我杨春花,你不是有李春花,刘春花吗..。”
杨春花说过这话,头也不回地离开而去,她那单薄的身子在秋风里一歪一斜的。看上去有点弱不禁风,也有些病怏怏的样子。的确,杨春花病了,并且病得不轻。
杨春花的患病,是在这年过了春节,她重又出去不久的事情。那个时候的她老感觉自己身子不适。开始时,她还以为是干那事引起的。是呀,为了挣钱,一天到晚,自己要与多少个男人在一起啊,这咋不精疲力尽,周身不适呢?后来,那身子一再异样的出血,她才不得不到了医院去检查,哪知已是宫颈癌晚期。
当时,杨春花脑子里一片空白,她不知道此时的自己人在何方,身在哪里。只觉眼前一片黑暗,脚下的地如八级地震般颤抖摇晃不停。随即,她晕倒在医院的走廊里。
后来,当她醒来回到她所谓的家里。曾经上一个闺女下一个闺女叫她的老板娘,见她残花败柳面黄肌瘦的样子,大概已知道她患了啥病,所以,一脚便把她踢了出去。那天,老板娘两手叉腰,恶狠狠地冲她嚷:
“今天你必须给我搬出去,看你这要死不活的样子,莫影响了我的生意。”
也就在这一天,杨春花搬出了那所谓的家,无家可归地在这小镇的一角落里租了一间低矮的小土屋,用先前她攒下的那点钱平静地生活,默默地等死。
但在她患病的这段日子里,没事她就想那过去的事情,想着想着,她就明白了“人生如戏,戏如人生”和“假作真时真亦假”的道理,当初金旺子对她好,是因为她年轻漂亮,他要在她身上发泄他的欲望,有甚么爱不爱的..杨春花想过这些,她慢慢平静了下来。是呀,当一个人看破了红尘,明白了人世沧桑,世态炎凉的道理,还有甚么放不下的呢?其实,在回野鸡岭之前,她是怕回来时遇见金旺子的,金旺子是她心里的痛,也是她心里的恨,要不是他金旺子朝三暮四、吃着碗里看着锅里,她咋会离开这野鸡岭,赌着气、破罐子破摔地做那事情、因而惹了一身的病呢
所以,这天当杨春花与金旺子无意间的相见时,她猛然间就躁动了起来。开始时,她是想狠狠骂一顿金旺子的。但由于躁动她又感觉自己力不从心,她不仅感觉天旋地转,还感觉自己的整个身子如飘在空中一样晃悠悠的。因而,她只能这样带着无奈和恨离开了金旺子,但她脑子里一个劲告诫自己:坚持住,不能在金旺子面前可怜巴巴的..。让他幸灾乐祸和洋洋得意。
其实,在回野鸡岭之前,她是怕回来时遇见金旺子的。但当他知道了自己的病情后,也许是人们常说的落叶归根的那样,野鸡岭突然间在她心里变得留恋和不舍了,因而让她不顾一切地要回一次野鸡岭。的确,在野鸡岭近二十年的生活,让她对野鸡岭有了深厚的感情,特别是野鸡岭庄稼人的朴实和纯厚,让她今生难以忘记..当然,她更想回来看看她的好姐妹田菊,她刚来野鸡岭的时候,她得到过田菊的帮助,在她和金旺子的事上田菊提醒过自己。尽管自己当时头脑发热,陷得太深,但田菊也没嫌弃过自己。前不久田菊还写信告诉她说,小卖部已开起来了,叫她抽时间回来看看,坐坐。但这天当她回来时,却见小卖部的门关着,所以,她就想直接到田菊家去找田菊,但他哪知道,在这桥头真的就遇上了金旺子。这让他既尴尬又气愤不已。
然而,这对金旺子来说却是喜出望外,兴奋不已。因为近几天来,还一直在想自己和杨春花的事哩。一是自己女人弯弯的走,让他的日子冷冷清清。刚刚尝到田菊的甜味,田菊又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失踪,一时间,这没有女人的日子不由让他欲火焚身了。二是:眼看着“一清二查三打击”的运动马上就要开始了。她杨春花手中有不少他的把柄,如果这杨春花婊子无情地将她知道的事全捅了上去,他金旺子“不死也得掉一身皮”了。
所以,一连几个晚上,他都在想自己与杨春花前前后后的事情,当然不自觉地就想到了杨春花对自己的好,对自己的专一。他扪心自问自己,哪个女人明知你有家庭有女人,会终身不嫁,忍气吞声地与你好下去?并且将你侍候得舒舒服服的。哪像自己那女人,包括后来的田菊,同他们那样就如****一样冰凉无味..。
金旺子想过这些后,心中便打起了主意,他觉得自己再不能这么枯燥无味的过日子了,更不能就此坐以待毙了。
这天晚上,当他做出到乡政府去打听一下“一清二查三打击”风声的决定后,他也想去找找杨春花在哪里。但没想到,好像天意,她杨春花竟回野鸡岭来了呢。
杨春花的突然出现,让他不敢相信,也让他不知对杨春花说什么好了。当他叫过杨春花,正准备对杨春花说点忏悔的话,问候的话时,杨春花竟赌着气急匆匆的走了,这让他既失落也懊悔。他本想追上去挡在杨春花面前,或痛哭流涕的演一场戏,或指天对地地发一阵毒誓,让杨春花不计前嫌,与自己重归于好的。但又觉得到乡政府去打听风声更紧要一些,所以,他不管杨春花听没听见,愿不愿听,他还是冲杨春花喊了一句:
“春花,你在家里等着;我到乡里去一下,回来后去找你..。”
如果说,此时的金旺子是在对杨春花的留恋和不舍,倒不说他是为了自保和欲望将杨春花作为他的护身符和工具而已。
这天,当金旺子忐忑着来到乡政府,听了他用两包上等茶叶换来的消息后,他不由大吃一惊。心里也更加不安了。
当时,乡里一副乡长对他说:这次严打可不像往几次了。市里来了一位姓李的市长,这李市长是出了名的李铁硬,刚来就首先整理市领导班子,该查的查、该清的清、该打击的打击。并将这一政策层层贯彻到了底。那副乡长还说:各自将自己的屁股擦干净,擦不干净的各人想法子..。
金旺子听了这副乡长的话,当即就被吓出了一身冷汗,在回家的路上,他一直在回味着这副乡长那话的意思,当然,他也竭力地理解着那话的精髓。
回家后,他再没心思去想杨春花的事,一连几天都在想如何才能将自己的屁股擦干净,也想那副乡长的最后那句话:擦不干净的自己想法子。但自己怎能才将自己的屁股擦得干净,当初上面拨下来的扶贫款,项目款,有的大打折扣,有的巧立名目全给用了,眼下咋能把那些钱凑起来呢?
那一年,野鸡岭遭受了百年不遇的大旱灾,参天大树被干掉了叶子枯了枝,只有那树干在骄阳下还泛着一丝儿青色,就连岭下那母鸡河不仅断了流,还干死了不少的鱼虾哩。可想而知,野鸡岭上那些庄稼人的日子该咋过呢?除了为每天的吃水焦头烂额外,就是仰望骄阳和明月唉声叹气了。
然而就在这时,市里拨了一笔抗旱救灾款,整整五十万啊。这笔款一是解决眼前的旱灾,二是要野鸡岭修蓄水池,以解决长远,但他只象征性地给野鸡岭的老百姓用农用车送了三天水,又在当道的地方修了两口蓄水池,其余的他就和副村长三一三十一地分了。当乡里和当时的市领导下来检查,他便领着,一进火锅店,二进OK厅便OK了。对这事,他一直心有余悸。他也对坐享其成的村长说过这事,哪知,那副村长竟翻脸了:
“有啥大不了的事,我不就接了你送来的两千元,大不了我退出来就是。”
金旺子想,就凭这一点,他的屁股也无法擦干净了。看来这次的“一清二查三打击”对他来说真的是凶多吉少了。
这天,当他再一次想到那副乡长那句“擦不干净的,自己想法子”的话时,他突然来了灵感,他不住点头应是,就是你李铁硬来,也把他没法子的。
第二天,他便自编自导了一场戏,他独自去了猫头镇,并在镇上故意让车撞了自己。就是这次“交通事故”,让他装聋作了哑,总想侥幸在这次严打中混过去。
然而,法网恢恢,一个月后,就在金旺子以为自己已侥幸过关时,这天早晨,市纪检委的车鸣叫着开进了野鸡岭。金旺子见后,一脸蜡白,头如霜打的茄秧,一下耷拉了下去。
杨春花是在又一个月后,在她曾经那小卖部里咽下了最后一口气的。
后记
人们都说,人生如戏,戏如人生。不管你是谁,来到这人世间,都有自己扮演的角色。生旦净末丑,喜怒哀思愁。或区区小人,或一身正气,或鼠肚鸡肠,或心胸宽广..但“戏完谢幕”之后,“观众”都会自有评说的。
在野鸡岭,当田菊失踪后,人们为之惋惜,一个既善良又孝顺的女人。在野鸡岭三十年来,童叟无欺。一副热心肠,总是笑眯眯的..。
而金明山的死,让人们叹息。野鸡岭曾经的骄傲,终为了儿孙们搭上了自己的性命..。
杨画眉的疯,又让人们怜惜。天下竟有如此钟情的女子!他敦子死了,你拿着那笔不菲的丧亡费另嫁他人,日子定会过得既滋润又风光,何必把自己气得不人不鬼的呢?。
那杨春花的一生更令人可怜可悲,一个好端端的女人,第一次婚姻的失败,因而让自己没把握住自己,最后落得个无依无靠,凄然一生..。
而金旺子在野鸡岭庄稼人的心目中又如何呢?当这天市纪检委的车开进野鸡岭时,人们全都涌了出去,人们目睹了金旺子是如何被纪检委的检察官从他的家中带了出来,并推上了纪检委的车。这个时候,人们脸上挂着的不仅仅是惊奇,也有宽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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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下,从前的金鸡山,后来的野鸡岭,就如岭下母鸡河畔的野花小草被一场猛涨的河水冲刷淹没一样。在这场打工潮的汹涌下,除了满岭子的林木照例清秀葱茏外,一块块肥沃的田土全都面无全非了。鸡蛋坝那一片片平整的田里,已长满了齐人高的蒿草和水芦苇。岭上那一块块或坡或平的地里,一颗颗小树苗,一团团荆棘杂草长得郁郁葱葱的,无论是远望还是近瞧,用荒地一词来形容一点儿也不过分..。
不仅如此,在这片土地上生存了几十年,养活了自己几十年的人们。在他们眼中,不仅仅是这片让他们赖以生存的土地的荒芜,他们的身和心更是荒芜空旷了许多。不过,我想,总有一天,他们会为此醒悟过来,醒悟他们脚下这片土地才是他们的根他们的魂,醒悟外面虽然能找钱,但那都是过眼云烟,只有把自己的家乡建设好了,辈辈代代才能繁荣昌盛,我还想,这种醒悟一定要不了多久,或许明天,或许后天,或许已在眼前..。
(上卷完,下卷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