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田红军的死,在野鸡岭一时间成了人们谈论的话题。人们除了为田红军的死予以同情和惋惜外。也在谈论着现在的人咋都患些怪病。况且,一患上这病就难以医治。当然,更多的还是在为田菊担心:一个从未经历过这事的女人,能不能独自支撑下去。
第二天早晨,田菊将家里的事简单地向前来帮忙的邻居们交代了一下,就独自出了门。她拖着疲惫的身子,脸上挂着泪痕,一步一步朝岭外走去。
昨天晚上,当金明山给她讲了如何安葬她父亲的事后,她声泪俱下地给金明山表示,她父亲辛辛苦苦累了一辈子,她就是卖了自己也要让父亲安安详详地到另一个世界去。金明山也再次被感动不已,他除了在经济上尽力帮助她外,还给她说了如何去办那土葬的手续问题。田菊一听,不由一惊,她感觉自己又掉进了虎口里。
金明山给她说,你一定要让你父亲土葬,你除了要交钱,还要社、村、乡三级审批。乡里是殡葬改革办公室,村里就是同岭子的金旺子。
田菊当时听后,随即便是一阵担心和恐惧,不过她后来又想。“天下”同一个政策,谁不知道是咋回事,大不了让我多交钱而已。但她万万没想到,这天,当她去找到金旺子时,才知道了金旺子这恶魔的狡诈和毒狠。
田菊这天是直接去金旺子家去找金旺子的。虽然此时还算早晨,但金旺子已起了床,并将自己收拾得油光水滑的。洗了头,剃了胡须,身上还有一股淡淡的香水味。他好久没这么打扮自己了,他知道这天一定是个好日子。
昨天,当他听说田菊的父亲田红军的死讯后,他心里不由一阵狂喜,他知道自己的好事要找上门了。这真是人算不如天算,你田菊总算有要求他的时候了。当初你高傲得如皇后娘娘似的,谁也不敢碰,谁也不敢惹。眼下,我看你如何高傲下去。除非你田菊愿背忤逆不孝的骂名,把你父亲送到火葬场去,你田菊就是我菜墩上的肉,任我剁任我切了。
金旺子这么想过,兴奋得昨晚一直没睡好觉。在兴奋中,他把这天的日程作了重新安排,这天他原想到镇上去的,他听说市里将要开展一个“一清二查三打击”的运动,他想去打听打听有没有啥风声,自己也好见风使舵做好准备。
但田红军的死,竟把他这日程推到山那边去了。他想。田菊这天一定会把自己给他送上门去的,这可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如果不牢牢抓住,就如老百姓说的那样,过了这村就没那店了。他金旺子这辈子再想得到她田菊,也许真的就痴心妄想了。所以,他毅然决定:哪里也不去,守株待兔地死守在家里,等待田菊。
当金旺子这么想过之后,心里顿时淌过一阵愉悦,嘴上也自嘲地淌出一句:
“谁叫男人都是情种,爱江山更爱美人呢?”
金旺子这么打定主意后,便一个劲地想着与田菊的美事。当然,在这之前,他也想过开始如何对付田菊。通过与田菊几次的较量,他知道田菊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也就是说她田菊不会轻而易举地将她的身子给自己,因而他要很好的掂量掂量,是“单刀直入”,还是循序渐进。
这天的早饭后,金旺子便泡了一杯清茶,一门心思地坐在门口等田菊。坐了一会儿,他又觉得这样不合适,怕田菊到来后,看着他那模样起疑心。所以便起身回到屋里,装模作样的坐在茶几前,在一个破烂不堪的本上记着甚么事情。那样子看似认真,却充满着假打和滑稽。
的确,“功夫不负有心人”,田菊不负他的所望真的登门而来了。
田菊的来,让金旺子不由暗中一喜,但他脸上却保持着一副很镇定的样子,甚至他对田菊父亲的死装得一概不知。所以,他对刚去的田菊不由随口问了一句:
“菊子,有事吗?看你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田菊一听金旺子这话,心里不由骂了一句:狼心狗肺,装神弄鬼。但田菊清醒自己是来干啥的,所以,她不能与金旺子玩心计,绕湾子。也不能像前几次那样,对他横眉冷对,毕竟是自己来求他办事,所以,她轻声回答金旺子说:
“金书记,我爹给你道谢了。”自从田菊发觉金旺子对自己有了非分之想,她就没在叫金旺子旺子哥了,而改口叫了金书记。
金旺子一听这话,故作一副惊奇。其实,他心里早就这么想好了。他也知道,如果田菊要来找他,那第一句话一定会这么说的。因为农村无论是哪一家人有了这样的事,遇见熟人都是这么说的,当然,对方无论是做作还是真的不知,都会一脸的惊奇,并连声叹气。以此来表示对死者的怜惜和对死者亲人的同情。因而,此时的金旺子也就这幅模样了。
“菊子,你说啥?哪有这样说自己爹的。”
田菊看着金旺子那模样,不知是因父亲的走,让她的心麻木了,还是因为别的。她明知金旺子在装模作样,她竟信以为真,她于是继续给金旺子说:
“真的,金书记,我爹昨天就走了。”
“真的?咹!你咋不早说呢?要不,我也好过去帮着打理打理。”
“谢了,打理就不麻烦你了,只是想求你另一件事。”
金旺子听过田菊这话,心里一阵兴奋。他心里暗暗高兴道:哈哈,鱼上钩了。但他脸上仍不动声色,照例是叹息同情的样子。
“说,菊子,啥求不求的。都是同一岭子的邻居,再说,你爹和我虽不是好兄弟,但八九不离十一起长大的,有啥事不能帮的?”
田菊一听金旺子这话,心里那石头慢慢放了下去。她觉得父亲下葬的事是否又望了。于是,他迫不及待地对金旺子说:
“金书记,我想让我爹土葬,听说要在你这里办啥证明?”
金旺子听后又是一阵高兴。他先得意地说了一句。随即,又是一脸的难为情。
“是呀,前些时候村里死了人,都到我这里来出证明,有些外村的也来找我给他们办理。但眼下难了..。”
金旺子说到这里故意停了下来,他两眼直直地盯着田菊,他看田菊有没啥反应。
要是以往,田菊看见金旺子这贪婪模样,她定会离去。而眼下的她也许是办事心切,面对着金旺子那嘴脸竟没在意。她仍迫切地问:
“咋啦,现在不准办了?”
“是呀,眼下上面对殡葬工作三令五申,一级级都抓得很紧,谁要是弄虚作假,是要丢官罢职的。咹!当官难难当官啊,一边是情同手足的老百姓,一边是上级、政策,你说该咋办呢?
田菊听着金旺子这话,她不知他是在演戏,还是真的。不过,此时的她宁愿金旺子在演戏,因为父亲还等着啊!于是,她又求着金旺子:
“金书记,求你了,帮着想想法子。”
田菊在说这话时,声音有些颤抖,有些哽咽。
金旺子看着田菊这模样,感觉也许是时候了,他便朝田菊走了过去,并将田菊一下搂在怀里,一边贪婪地亲着田菊,嘴里还哼唧唧地说:
“菊子,你好可怜,好让我心疼。只要答应我,我会想法子让你如愿的..。”
然而,让金旺子没想到的是,他还在沉醉中,却被田菊狠狠抽了一巴掌。并被田菊一掌推得远远的。同时,还被田菊吐了一脸口水。
“畜生,你这个趁人之危的东西!”
金旺子被田菊一抽、一骂,又被吐了一脸口水,他才从痴迷中醒悟过来,感觉自己竟受这女人这么大的气。于是,他也把脸一沉:
“好!田菊,我告诉你,我是无赖,我是畜生,我也趁人之危。但我要告诉你,我下半辈子就缠定你田菊了。几年前,是你的男人浪木给我戴了绿帽子,尽管那晚他也让我睡了你,但我就不甘心,他为啥要先占有我的女人,我就不能拥有他女人一辈子,况且,他现在像扔一条破麻袋一样扔了你..。”
“你放屁!”
田菊还没让金旺子说完,就这么声嘶力竭地骂了一句。当他骂完正要转身跑去时,却被金旺子死死拽在手里。
“田菊,我还要告诉你,你父亲是土葬,还是火化,全在你手里。我不强行你,我还想要你那晚的感情,你疯狂如魔,柔情似水。那种滋味至今让我难以忘记。要不我对你咋会念念不忘呢?哦,我还要告诉你,殡葬改革是上至中央,下到地方,贯穿到底的政策,你听说过没有,没有合理合法的手续,埋下去也要被刨出来的..。”
金旺子说完这话,一用劲,恶狠狠地将田菊推了出去。
田菊一下扑倒在地上,任由眼里的泪如潮水般渗进身下的泥土里。好一阵她又才从地上爬了起来,晃晃悠悠地朝家里走去。
一路上,她耳边不住地响着金旺子的话,脑子里也不住地想着那晚的事情,这么多年来,她一直在想着那晚是谁玷污了自己的身子,这事像一块石头压在她的心里。因而,她对浪木一直怀着愧疚之情。在很多事上,因为这她迁就着浪木,让着浪木,也让浪木随心所欲。但她始终也没想到事情竟是这样的,原来是浪木毁了自己一生,让她一直生活在自责的阴影里。
田菊想过这些,她竟突然想到了死,她想就此一了百了,免得再这样受罪,在经过母鸡河的时候,她下意识地看了看河里,她真想一头栽进河里去。但就在这时,她家的方向又传来一阵鞭炮声,她才猛然间想起父亲还躺在冰凉凉的地上,等她回去为他料理后事呢,于是,她又才硬起心来朝父亲的家赶去。
这天晚上,田菊还是同头晚一样,独自守在父亲身边,父亲身上盖着邻居们帮着赶制的寿被。寿被是单层白布做的,再加上父亲枯瘦如柴的身子,让眼前的父亲如一小块木材撂在那里,看着眼前的父亲,田菊又一次哭了起来,虽然无泪,但她哭得很伤心。
上午当她从金旺子那里回来时,金明山就把她叫了去说:
“菊子啊,你快点拿主意,这热天热时的,尽管几个风扇对着你父亲吹,还是害怕..。”
金明山当时没把话说完,但田菊还是明白他的意思,心里也很是着急。是呀,人们都说,人死入土为安,怎能让父亲这么迟迟不能入土啊!
但这咋样才能让父亲入土,让父亲为安啊?
上午在金旺子家的时候,她已明白了金旺子的意思。如果自己不从,村里那手续她无论如何也是拿不到的,即使你有钱也无法交上去,何况眼下自己还没有钱呢。
如果将父亲送去火葬,她又不忍心,她不能看着父亲在自己眼前变为灰烬。她要父亲的形象永远地留在自己的脑海里。的确,一个活生生的人,猛然间变成了灰烬,这是一个谁都接受不了的现实。一时间,田菊为这事痛苦,也为这事身不由己。就在她左右为难,无法选择时,她脑子里突然闪出一个念头:我的生命是父亲给的,自己何不为父亲牺牲一次自己呢?
当田菊做出这决定后,她便想好了如何再去见金旺子,当然,她也想好了自己今后的路该咋走,当然,这是将她父亲安葬好后的事情。
在第二天早晨,田菊把自己重新打扮了一番,虽然孝鞋孝衣穿着,但头发不同昨天了,被梳得光光的,本该头戴长孝的,但这天她没戴,她知道她即将做的事,对父亲、以及他们田氏家族本就不孝道的。这天晚上,当帮忙的人都走了之后,田菊一下跪在父亲身边,声泪俱下了好一阵:
“爹!女儿无能啊,现在还让你老人家躺在这里,今天我去找了金旺子,但他色心未灭,我不从他不给办啊!就是要把你送到火葬场去。爹!我不忍心啊!我不能看到您死后还要去受那样的煎熬和折磨,因为,在生时你吃的苦够多的了..。”
田菊哭到这,她一边给父亲烧着纸,一边哽咽着。
“爹,刚才我想好,明天我就把自己给金旺子送去。拿到那手续后,就立即给您老人家办后事..。这么做,虽然有损咱老田家的门风,你老人家也一定不同意,但女儿无法呀!..。”
田菊这天是在午后从金旺子家回来的,她散乱着头发,面颊满是泪痕,她目光呆滞,一副没精打采的神情。当她来到父亲身边,又一下跪了下去,再一次痛哭不止。帮忙的邻居们谁也不知道田菊发生了甚么事情,都说:哪有这么哭自己亲人的,死者还没安葬好,生者的身子也许已被哭得不行了。
田菊这天这么哭过之后,便强打起精神,包里揣着那张用自己身子换来的“野鸡岭村土葬同意证”去了乡里。一路上,她眼前老出现着金旺子在蹂躏她时的情景,耳边也不停地响着金旺子在蹂躏她时的****声。幕幕惊魂,声声撕心..。
一路上,她也恨浪木,如果浪木在,她会受这样的侮辱吗?如果浪木当初不那么做,她会有今天吗?此时,她还想到了尹川川,昨天在她走投无路,不知如何是好时,她给尹川川打了电话,她本想让尹川川出出主意,或许安慰一下自己,哪知尹川川在上班,她只给传达室的人留了自己姓名,并叫尹川川立马回家..。田菊这么想过之后,她虽然知道尹川川不会这么快回来,但她还是抬头朝岭下母鸡河上那石拱桥望去..。
五天后的那个早晨。野鸡岭上嘀嘀哒哒地响起了丧葬乐队的乐器声。这是野鸡岭的邻居们送田菊的父亲田红军上路了。田菊为父亲买了棺材,还上了黑漆。看上去锃亮锃亮的。八个头发花白的老汉,哎呦哎呦地抬着,一步一颤,一个个很吃力的样子。这些年由于打工潮的浪涛,无论是眼前的野鸡岭,还是岭外的其他村子,男劳力全涌了出去,留下的除了妇女和孩童,就是一个个上了年纪的老人。这几个老汉还是金明山到外村去请的呢。
这天的田菊,披麻戴孝,胸前端着父亲的灵位。一步一抽泣,三步一跪地跟在抬父亲的老汉们后面,几次晕死过去..。
田菊的父亲田红军就这么走了。他的走,给他的女儿田菊留下了太多的遗憾和心碎。他以为自己的解脱,会让自己的女儿田菊也得到解脱,但他哪知道,他的死,不仅让田菊心里蒙上一层阴影和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同时,还让她失去一个女人本不应该失去的贞操和纯洁。这让她觉得自己无脸再活在这世上,面对她的亲人和爱她的人。以至她在给自己父亲烧纸时,心里也有一种说不出的愧疚和难以启齿的羞辱。自己给老田家的脸上抹了黑,也玷污了老田家的名声..当然,她更知道金旺子不会就此罢休的..。
就在安葬好她父亲的第二天,田菊又一次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并去父亲坟前烧了纸。然后在夕阳的余晖里,缓缓朝岭下的母鸡河走去。她时而回头望望身后的野鸡岭,时而又目不转睛地看着母鸡河上那石拱桥。但不一会,她便将自己拥进了那母鸡河的怀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