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弯弯的走,让金旺子很想不通。他觉得弯弯这一招用得不只是狠毒,而是在对自己落井下石。如果说前两年你要走就走,那时他还有杨春花哩,不仅可以在她那里睡觉,饭也可以在那里吃,大不了被别人当着开开玩笑,背着说三道四罢了。其实,他和杨春花的事近在野鸡岭、远到猫头镇,上至镇政府、下到老百姓谁不知谁不晓呢?况且,这又不是原则、政治问题,大不了就是作风不正,这作风问题在当今又算个毬事,只要你情我愿,“后院不起火”,有什么大不了的。再说了,在这开放的年代,当官的除非是“脑瘫”,才不会去享受这些。
不过,他金旺子眼下面临着的,不仅是他身边没有女人,也不是一时没有女人的身子他就会如吸毒者那样痛苦难捺、生不如死。而是再没人好酒好菜、好茶好水的伺候他了。弯弯在家时,尽管感情上的事他娄遭拒绝,但那吃喝是没怠慢过他的。每天早晨,弯弯早早地起床,在烧锅做饭的同时,没忘了给他煮两个荷包蛋,中午和晚上不管是凉拌猪头,还是红烧肘子也给要他做一两个下酒菜..。但弯弯这么一走,这一切全没了,况且,从小到大他偏偏又是一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人,这咋不叫他束手无策,惶惑不定呢?
那时,望子成龙的他父母,为了他能出人头地,从小学一年级到高中没让他做过一顿饭,洗过一次洗。无论何时,只要他一落屋,父母定会教他去做作业去复习。每一次他也很听话,拿起课本就钻进了房后的树林里。有一次母亲问他为甚么要那么做,他故作认真地说,树林里空气好,又清静,好记忆。其实,多少时候他在树林里学鸟叫,听蚕鸣哩。可想而知,就凭他这“认真”学习的态度,能金榜题名,出人头地?不过,他父母倒是下了狠心,连哄带骂地让他复读了三年,终还是名落孙山,在学校里混了个“师爷”的“好名声”,直到第四年他死活不想再去当“师祖”了,父母也才随了他的意。放弃了大学的校门,只望与哪家的千金成为红颜知己,满足肉体的欲望和对女人的好奇。因为在这个时候,他的同班同学好多都已为人父为人母了哩。
然而,他命运不佳,不知是他那“师爷”的名字出了名,还是没有相亲的缘分,媒人来了无数个,但始终就是“一事无成”。直到那年金明山“慧眼识珠”,又念着同岭同姓的情分,再有金明山也指望当他退下来后,能给自己家一个照应,才破格地把他金旺子弄到了乡里去,虽然算不上甚么官,但毕竟是乡政府里的人。可惜,一个“精简”又将他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于是,金旺子不得不相信了命。那一年,当他高考落榜,父母为他痛心疾首,他也成天郁郁寡欢时,他爷爷就捋着胡须淡淡地对他父母说:
“人生八字天铸就,老天先治你死,后治你生,要你干啥就得干啥的。”
金旺子的父母当时就气愤不已了。他们说,哪有这样诅咒自己孙子的,为此,金旺子的母亲还与他爷爷吵上了嘴。金旺子的母亲说:
“咒天咒地也不该这样咒自己的孙子呀,是老糊涂了,还是一天到晚的白吃白喝让你不开心?”
没想到,金旺子的爷爷仍不气不恼,也同先前一样的平静:
“神仙治你三粒米,走其天下不满升。这就叫命。”
有人说,人倒了霉,喝凉水都塞牙。金旺子想,此时的他也许就是这样的。仕途的成与败并没有掌握在自己手里,多少事只能认命。但这家庭和婚姻就该由自己掌控吧,但这对他来说也并非如此。结婚没多久,弯弯就闹着离婚,后来虽然没离,但对自己一直不冷不热的,但他从来也没想到弯弯会用这样的方法来离开自己。
此时此刻,他才想到了去年当岭上的人蜂拥着出去打工时,金明山去找他时的情景。金明山当时给他说,岭上的人见钱眼开,都争着要出去打工了。这虽然迎合了当前的大气候,也符合上面的政策。但大家就忘了野鸡岭的庄稼人辈辈代代是靠土地吃饭的。没有土地就如鱼没了水,树没了根一样,你想,如果真的那样了,哪能生存呢?再有,男的出去了,女的没出去,外面那花花世界,会不会影响野鸡岭的安定团结..?
金明山当时这么说过之后,又面带难堪的恳求道:
“侄啊!你是不是在岭上开个群众大会,在会上说说出去打工的利与弊,刹刹这股风。并让大家知道外面并不是他尹川川说的那样满地是黄金,不要看见尹川川拎回来的那皮包钱,就晕了头,花了眼。到时吃亏的还是咱自己..。”
金明山当时虽然讲得有些难为情,但他却充满着激情和亢奋。也不失当年乡一把手的气度和口吻。然而,他金旺子当时听了就觉得好笑,一个糟老头子,又“退居二线”当了老百姓,还自以为如中央退下来的那些老革命一样,不在位也是受人尊重的顾问,还这么红烧萝卜淡操心,好像这野鸡岭离了他金名山就会山崩地裂..。可他金旺子万万没想到,这“地震”也波及到了他自己,杨春花的走,文小玲的离去,眼下名正言顺的女人又要离开自己了..。
初一的晚上,当他打了弯弯一耳光之后,弯弯便把自己关在了屋里。几天几夜不出门,为此事,金旺子的心里既气又恼,好多次他真想一脚将门踹开,与这女人来个彻底了结——是离还是好好过日子?但每一次当他站在弯弯的门外抬起脚时,他又把脚放了下来。因为他想过,他不能把这事闹得太大,让整个野鸡岭都沸沸扬扬的。这样不仅有损自己的形象,更怕野鸡岭的女人们因此事不敢接近自己。
初六的早晨,弯弯总算从里屋出来了,并把自己收拾得漂漂亮亮的。金旺子一见,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结婚这么多年,她哪这么打扮过自己。不过也有,那就是浪木还在野鸡岭放电影的时候。看到弯弯这模样,他心里不知是啥滋味,是气是恨,是蠢蠢欲动,还是自己当初的自作聪明,自己给自己掘了陷阱,让自己难以自拔地陷了进去。
老实说,女人弯弯那晚与浪木的事是他安排的。其目的就是要让自己这女人对自己服服帖帖的,他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他想何时要她的身子就何时要她的身子。因为从结婚以来,他的日子过得很郁闷,看着自己女人那白光光的身子只能是干着急。
当浪木从部队回来,在乡里放了电影,她突然感觉自己这一直沉默寡言的女人有了精神,尤其当浪木放电影巡回放到了野鸡岭,他这女人好像吃了兴奋剂一样,高兴得跟小孩似的,每晚她都早早地坐在放映机旁嘻嘻哈哈,满面笑容。当然,他与浪木间除了无拘无束,也眉来眼去。多少时候两个人同坐一条凳子肩挨着肩,臀贴着臀。每当金旺子看到那情景,他自然明白自己的女人与浪木间那一点意思,但他既不敢对浪木怎么样,也不能冲自己女人发气。因为此时的他,既没有把柄在手里,也怕野鸡岭的老百姓笑话他:堂堂的一村之长,被别人戴了绿帽子。
这天晚上,当电影放映完毕后,是他把浪木叫到自己家里去的,当时他只想做个假,将二人的把柄抓在手里,哪知他俩如干柴烈火把事情当了真,当他按照自己的计划返回去时,两个人已做了那事情。
后来他既郁闷又后悔。这真成了偷鸡不成倒蚀了一把米,把柄他虽然抓在了手里,但自己女人的身子却被该死的浪木白占了便利。更叫他气愤的事,自己这女人却不以为然,反而叫他去离婚。他感觉自己真的是倒霉透顶了。
事后,他虽然想着法子让浪木也尝到了那被戴绿帽子的滋味,但他也没因此而顺心。因为浪木的女人田菊,并没有像弯弯那样叫浪木去离婚,而是如自己做了错事那样,对浪木言听计从的。她那知道,是自己的男人出卖了自己。
这天早晨,当弯弯从屋里跨出来时,金旺子正坐在门前发愣哩,他知道自己的女人这天要同岭上的打工者一起出去了。过了年的这几天,整个野鸡岭比年前沸腾多了,虽没了那烟花爆竹的绚丽和震耳欲聋,但人与人之间对外出打工的兴奋和热议却把整个野鸡岭炒得沸沸扬扬的。每当人们相遇时,首先问今年出去不,究竟走哪里,还有谁谁想出去。
弯弯要出去打工的事,没有多少人知道。金旺子也一直希望这不是真的。所以,这天当弯弯跨出门来时,他又冲弯弯问:
“你真的要出去?”
弯弯没吱声,她心里还一直憋屈着气哩。这么多年来,为了不影响孩子,她都忍气吞声地与金旺子过着日子。尽管金旺子在外寻花问柳,她也不予过问。她想,她和金旺子终有一天会分道扬镳的。
此时的金旺子见弯弯没吱声,心里虽然有几分恼怒,但他还是竭力地克制着自己,他知道,此刻的弯弯就如一个雷区一触即炸。他不能在这个时候再刺激她,否则,他真的就鸡飞蛋打了。老实说,这么多天来,他一直在想这个问题,也权衡了利弊。如果说弯弯真的出去了,她不一定还会回这野鸡岭。这么多年的一起生活,他知道弯弯心里在想甚么,也知道她想干甚么,所以,他一直认为,无论如何他也不能让弯弯出去。于是,金旺子换了一种语气对弯弯说:
“弯弯,以前都是我不对,往后,我会好好对你的。”
弯弯听过金旺子这话,心里不由涌上一阵恶心。因为在这些年里,每当金旺子要有求于她时,他都会这么说。但完事后,他又道貌岸然了,时常还对她指手画脚的。那一次,金旺子竟指着弯弯的鼻子说:
“弯弯,我告诉你,你对我不要爱理不理的。真的不想过日子就拉倒,比你年轻的女人多的是..。”
眼下,金旺子说过这话,又朝弯弯跨了过去。他试图从弯弯的手里接过行李,但弯弯头也不回地走了,把金旺子呆呆地扔在那里。金旺子看着弯弯远去的背影,心里既愤怒,也怅然若失。他本想冲上去当住弯弯的去路,但他随后一想,又怕弯弯横下心来与自己抗争。这样他不仅没留住弯弯,也毁了他的名声。所以,他只好由弯弯去罢了。然而,就在这时,一种从未有过的失落和仇又漫上了他的心头,他不知道自己为啥就走到了这一步,也不明白一个个女人咋都在他身边相继离去。到头来他竟成了孤家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