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文志心中一热,身子一软,喉咙不由得哽咽住了。他慢慢伸过来一只手,轻轻搭在女孩那柔软的手上。他在心里说,坐我后面的这个女孩,是多么叫人怜惜、多么倔犟、又是多么让人爱恋的一个姑娘呀!
两个人忽然都沉默了,月光无声地静静泼洒在他们身上。前面,已经听不到朱宝达和罗氏姐妹的笑声了,只听见自行车轮胎与沥青马路磨擦的“沙沙”声。
又过去好大一会儿,曾美格才说:“你怎么不说话了?你接着说吧。我还想听下面的内容……”
“公主扮成平民逃出了访问团,和派克扮演的记者相遇了。”程文志接着说下去,“美好的感觉在两个人之间擦出了火星,他们短暂的相遇,迸发出强烈的爱情,纯真而美好,令人缠绵悱恻。只不过当公主被人发现,重新再回到访问团后,他们还没有来得及展开的爱情却不得不过早地划上句号。”
“一个多么美丽而又不完美的故事。有情人最后却难免也要分开。莫非,是因为他们地位太悬殊了吗?”
“他们的地位尽管悬殊,甚至都没有来得及向彼此表白,但这短暂的际遇,却分别在彼此心中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罗马假日》是一部世界一流的电影。公映期间,在世界上每一座大都市的繁华影院都场场爆满。公主的恋爱故事,尤其是最后一个场面,感动了一批又一批的观众。”
“那你跟我说说最后一个场面行吗?我想知道他们最后的结局是怎样的?”曾美格紧紧握住程文志的手,声音温柔地说。她绵软的玉手掌心有些湿润,不知何时已经沁出汗了。
“最后一个场面,是由六十八个镜头组成的。几乎全部是赫本和派克短而默默无声的特写镜头。饰演公主的赫本出现在聚集着各国新闻记者的大厅里时,出现了昨晚含泪向她吻别的派克,她愕然呆住了。”
在短而无言的交替变换的特写镜头中,两个人用眼神无声地交谈起来:
“‘你为什么来这里?’”
“‘这回你明白了吧?我是新闻记者’。‘那么,你对我隐瞒了这些。’”
“‘是的。我很抱歉。’”
“最后这场戏几乎没有台词,可是在赫本和派克那短促的连续变换的镜头中,我们却清楚地明白在每一个镜头中他们所说的每一句话,宛如亲耳听到一般。那才是真正的表演啊!‘我相信各国的友谊,就像相信人与人之间的友谊一样。’在回答某国记者问起的欧洲各国关系时,赫本这样回答。这部电影所要讴歌的正是这种人与人之间的情谊,把人们从深深的绝望中拯救出来。”程文志结束了对这部电影的讲解。
接下来他们都沉默了,不知再说些什么好。如水的月光温柔地洒在他们身上,就像派克与赫本一个个交织出现的镜头一样,有一种东西正在彼此的血脉中默默流淌。
他们的手绞在一起,绞着,绞着……突然,程文志感到一阵阵冲动,他一下子刹住了闸,把车子扔在一旁,曾美格立在地上,好像知道他要做什么似的脸红红地等待着。程文志有生一来这还是第一次,他不知自己打从哪里忽然获得了勇气,一下子紧紧抱住了她,用自己的嘴去找寻她的嘴,她起初还躲避着,但一会儿工夫便顺从了。两个人的舌头用力地交织在一起,在一起绞拌着……
月光下,在溶溶的夜色里,被扔在地上的自行车飞速地转动起来,发出动听的“哗楞楞楞——”“哗楞楞楞——”清脆而有节奏的声音……
再马大哈的人,不论男女,对待爱情也是敏感的。程文志和曾美格相恋了,他们无须再回避什么。两个人有时候回来得很晚,要不干脆就不回来,一起在外边找个小饭馆随便吃点什么。
朱宝达脸色铁青,这段时间以来脸上畅怀的笑也不见了。他不再缠着罗雪清玩,罗雪洁看到,他上班时像丢了魂似的,下班后匆匆吃过饭一头扎进宿舍里再也不肯出来。
他这副样子让程文志曾美格心里很不舒服,就跟自己做错了什么事似的。
本来好好的,大家在一起快快乐乐,现在却是一片尴尬、狼藉。男男女女相处久了,谁与谁之间产生感情本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么复杂。
程文志开始觉得对不住朱宝达,想自己这是横刀夺爱。后来他不这么认为了。他在心里说,宝达呀宝达,你未免心胸也太狭隘了吧。你爱曾美格,凭什么我就不可以?再说了,又不是我主动追求的她,我还满心希望你们俩能成呢。可是人家不喜欢你,她喜欢我。我也爱她。爱情是一种缘分,该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也不要勉强。任贤齐一天到晚哼哼唧唧地唱,怎么临到自己身上就接受不了呢。
再这样下去我只有选择离开了,虽然我并不想那么做。发生了这种事情,作为当事人之一,程文志也没办法劝他,总不能对他说:“喂!老兄,你就死了这份心吧。人家美格不爱你。你就成全我们、衷心祝福我们吧。天涯何处无芳草呢?”
自己不能这样劝宝达,自己不是劝他的人。倒是罗雪洁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可以跟他聊聊。不过瞅罗雪洁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估计她不会做。我们之间关系这么复杂,她怎么就那么美呢。可能是唐旭要回来了。昨天晚上,听曾美格说唐旭这两天要回来。
罗雪清要走了。她结束了在中京市那家通讯公司近两个月的实习。朱宝达程文志他们给她举行了一个简朴的告别宴会。罗雪清说:“感谢你们四个人,尤其是朱宝达,又送书、又陪我放风筝、逛街什么的,感谢你们对我的盛情款待,这段时间的友好相处,会让我在今后的岁月中一想起来就感到温暖的。”又说,“朱宝达我会常常想起你的笑脸的。来,为了我们的友谊,咱们俩干一杯!”朱宝达一仰脖“咕咚”一声把酒喝光,红着脸,龇着牙花,大张着嘴巴说:“罗雪清你是我见过的最优秀的女孩。”他说这话时程文志罗雪洁不约而同地瞅了眼曾美格,三个人都会心地笑了。“我相信你一定会成为一名杰出的女科学家的。来,让我们为跟未来杰出的女科学家罗雪清同志无比荣幸地相识并生活过一段时间干杯!”
“还有你,”罗雪清又满上一杯酒,看着程文志说:“在短短的时间里,让我认识了一个知识渊博、记忆力惊人,见解独到的程文志,你好好写吧。我有一种预感,将来的某一天,你肯定会成为作家的。”
“谢谢。谢谢。太感谢了。”程文志没想到罗雪清对自己的爱好竟然非常了解,一定是雪洁对她说的,他赶忙端起酒杯干了。他又想,罗雪清在大家都在场时说这种话似乎有点不妥,只能让宝达更加嫉恨自己。他偷偷瞥了一眼朱宝达,发现他的脸色果然阴沉下来了。朱宝达自己跟自己干了一杯。神情不悦、什么也没听见似的挥动筷子,劝大家说:“吃菜。吃菜。什么也别说了。一切都在酒里了。”罗雪洁想逗逗他,故意装出大吃一惊的样子说:“宝达怎么自个儿跟自个儿干呀,咱们俩还没喝一个呢?”还没等雪洁举杯呢,他这里已经一饮而尽了。程文志瞅了眼曾美格,发现她睁着那双黑亮的大眼睛也正望着自己呢。瞧她眼窝里那无法躲藏的欣喜劲儿,准是雪清刚才的话,让她对自己男朋友更加高看一眼了呢!
几个人送罗雪清踏上开往南方的列车,在站台上几个年轻人微笑着互道珍重!罗雪清是个有志气的姑娘,大学毕业后,她准备考研究生,她的未来理想是成为教授,在南方某着名大学教书。她的理想是那么的贴近现实,相信一定会实现的。
送走罗雪清的第二天,唐旭回来了。
“你们的工程干完了?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罗雪洁很奇怪。
“不。还没呢。是我不想再干了。”
“为什么?”罗雪洁不由得一愣。
“……”
唐旭回来了,罗雪洁也就搬走了。他们重新回到原来租住的农舍,房东大姐见到他们,非常的高兴,打开一个西瓜热情地招呼他们一块来吃。
罗雪洁走了,曾美格也没心思再住下去了。同朱宝达关系这么复杂,她早想往外搬了!跟朱宝达一说,后者没有挽留。留什么呢?自己白忙活半天,又搭人情又搭饭钱,最后人家跟别人好了。朱宝达觉得很委屈。离开时,曾美格真诚地向朱宝达表示感谢,并且很认真地对他说:“宝达,不管发生了什么,我还是一直认为你是一个真正的男人的,有理想、有志向、有抱负,心胸宽广,我相信你一定会成功的,我衷心地祝福你!”曾美格的话让朱宝达一直琢磨了好几天,并且在日后,他还常常想起。换别人说他心胸宽广,他知道那一定没别的意思。可曾美格说他……他想可能是她在委婉地劝自己吧,喜欢一个人与否,是不可以强求的。她不爱他,劝他别往心里去。程文志与你是好朋友,希望你们以后还是,不要因为我在中间就关系不好了,别再对程文志脸色那么难看了。曾美格说他是个真正的男人,这让他长长地吁出一口气。这几个字嘛,让人听着舒坦。他想,我一定会成为成功的珠宝商的。曾美格,我就搞不懂,他程文志喜欢文学,那会有什么出息!挣大把大把的钞票,才是最真格的,你等后悔的那一天吧!
曾美格在南塔村租了间农舍,离她们公司总部不远。顺便说一句,就在她跟程文志的恋情刚刚开始不久后,她从市场展销组被调到公司总部来了。能调到总部,对于她而言,可是件大好事,从此可以不再进行非常辛苦的露天展销了,而是干上了轻轻松松的办公室工作。她庆幸地想:这可能是爱情带来的好运吧?
新租的农舍跟原来那间大小差不多,租金也一样,每个月60块钱。不同的是,上次是平房,这次是一座二层小楼。曾美格住楼上最西边那一间。院子不大,但挺整洁。院子当中种着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桑树,伸胳膊伸腿儿地把一大片枝丫伸到二楼铁栏杆扶手上,正好遮挡住炎炎的烈日。正是果子成熟的时候,曾美格搬进来那天,房东男孩儿,也就十来岁的样子吧,正趴在树上伸着手摘椹子呢。
曾美格走了。程文志也不想在这里住了。他同朱宝达原来关系很好,可打从两个女孩住进以后,两个人之间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他提出搬到水利厅去住,朱宝达没有像前几次使劲儿拦着不让。还有什么好挽留的呢?
“走吧,全走吧。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早晚会有这么一天的。”朱宝达像是个女儿们都已出嫁的孤老太太,心情无比烦躁地说。
程文志想同曾美格搬到一块儿去住,就像唐旭跟罗雪洁那样,两个人同居。满以为她会答应,谁承想曾美格脸“腾”地一下红了,断然拒绝了他。“不行。坚决不行。那怎么可以?”曾美格把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有什么不行的?现在还不都时兴这个?”程文志理直气壮地说。他以为姑娘是不好意思,嘴上坚决不同意,内心里还是愿意的。
“不行。文志。真的不行。有两个原因,我来自农村,我这个人思想比较保守。要我也像别人那样,我接受不了。罗雪洁是罗雪洁,我是我,人跟人是不一样的。再说了,我这样做也是对你好。你难道不高兴吗?反正我要是男的,会为有这样一个女朋友而高兴的。”
“那是。那是。我也高兴。不过……”程文志怅然若失,内心深处陡生一种莫名的失落感。
“打住。没有不过。这是第一。”
“那第二呢?”
“第二就是——”曾美格认真想了想,“你不是想当作家吗?罗雪清也说你能行。你搬到水利厅后,就一门心思好好读书,用心写作吧。你呢,还没有自己的事业。我想你总不会甘心当一辈子勤杂工吧?”
“男人啊!永远应该把事业摆在第一位!”最后,曾美格语重心长地对程文志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