渥都根看了金戈许久才将目光从他身上移开,然后又将目光落在于洋身上,当看到于洋的大光头时,他眉头微微一皱。自始至终他一句话也没有说,当他带着风从金戈身旁走过时,才留下一句令人费解的话:“飘动的长带像鹰一样飞舞在蓝天,你能在悬崖峭壁上飞旋;神风荡野,你能在无边的森林中,看穿千里;你振翅高飞,所向披靡,是阖族永生的神主。我不会去打扰您的安宁!”
说完这话,渥都根缓缓向前走去,他的身影距离蒙古包越来越远,干瘦的身躯踩踏在清晨的露水上,沾湿了他的鞋子和裤管……
金戈怔住了,他满脸疑惑地看向巴图和布和,眼神里掠过一丝焦虑。
布和却轻轻摇头,渥都根是受蒙古人尊重的,他的话谁也不能违背,难道真的是天意?
“巴图,他不去,我们自己去,有什么了不起的!”于洋性直,脱口而出。
金戈却狠狠瞪了他一眼,“于洋,你好歹在贺兰山待过五年,沙漠腹地,天气变幻异常,地理形势非常复杂,我们如果贸然过去就是自寻死路!”
“那现在怎么办?范勇危在旦夕,我们还在这里磨叽,真急死人了!”于洋狠狠跺了下脚,随即蹲下了身体。
就在众人无计可施的时候,草原深处却响起了“踏踏”的马蹄声,大家极目远眺,发现有一团红色的影子正策马而来!近了,终于看清了,原来马背上是位20来岁的姑娘,头上扎着两条辫子,上边还扎着两条蓝色的彩带,上身是件红色对襟衣服,下身也是红色的裙子。再看脸上,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像对宝石般镶嵌在脸上,眉毛上扬,脸上如染过胭脂般红艳,当真是明眸皓齿,英姿飒爽,青春靓丽!
女孩策马而来,几个男人都看直了眼,尤其是于洋,嘴中更是啧啧称赞,“这女孩长得真好看,和咱北京姑娘就是不同。瞅瞅这姑娘,嘿,又漂亮又威风,养眼哟!”
不过,情绪波动最大的还是巴图。看到远远过来个女孩,他的双手不由自主地握在了一起,黝黑的脸上露出一丝羞涩,嘴巴紧闭,正在极力压抑着内心的喜悦。
“其其格!”女孩还未到近前,巴图便紧走几步迎了过去,并顺便拉住了马儿的缰绳。
原来这女孩叫其其格,金戈饶有兴致地看着巴图和其其格,他们两人的眼神碰撞出了激烈的火花,看来这俩孩子有戏。果然,就在女孩下马后,她的神情突然变得羞涩起来,声音也弱了不少,“巴图,你怎么会在这里?”
如果所料不错,这女孩应该就是巴图在过沙漠时提到的女孩吧。
为了避免二人尴尬,金戈拉着于洋到了别处,布和大叔也知趣地躲开了,所以巴图和其其格说的话大家听得都不是很清楚,但却隐隐约约听到了范勇的名字。大约过了几分钟,其其格再次上马,她的两腿使劲一夹,马儿疾驰而去。
这姑娘像风似的来,又像风似的离去了,这是唱的哪一出?就在众人纳闷的时候,却见刚刚的那匹马儿已经到了渥都根的近前,女孩扶住那个老头的胳膊,神情异常紧张,似乎在说着什么话。渥都根时不时朝金戈这个方向看几眼,脸上的神情看不清楚,但他身上飘扬的带子却异常显眼。
草原上的太阳已经升起,青草上的露珠儿慢慢隐去了。碧绿的草地,万里晴空的草原上空飞来了几只雄鹰,它们矫健的身体翱翔在蓝天中,它们是天空中的霸主,也是草原人心中的神鹰。
当雄鹰渐渐远去时,其其格扶着渥都根来到了金戈身边。这干瘦的老头再一次打量着金戈,许久后才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准备,出发……”
瞬间的疑惑后,金戈终于明白过来,他突然朝其其格竖起了大拇指,“你说服了渥都根,厉害!”
其其格却对金戈狡黠一笑,唱了起来,“蓝天之下,绿草如茵,茫茫无际。苍穹之下,飞翔着一只美丽的百灵鸟,歌声响遍草原,有一个人是最忠实的听众,那便是我的阿瓦。”唱罢,其其格很自然地挽起了渥都根的胳膊,金戈和于洋恍然大悟,原来她是渥都根的女儿。
“巴图,你先回阿拉善左旗准备进沙漠的水和干粮以及骆驼;布和,你也回家,精心挑选草原上最厉害的巴特尔,让它成为我们空中的庇护神。明天一早,我们在巴图家中集合,一起到沙漠中的月亮湖去寻找迷失的灵魂。”渥都根布置完任务,然后由其其格搀扶着离开了。
事情终于有了眉目,金戈和于洋都非常高兴。布和大叔也拍拍巴图的肩膀,朝他微微点头。只是巴图的目光却追随着其其格走出去很远,直到那个俏丽的身影消失在了草原深处。
金戈等人返回到阿拉善左旗巴图的家中时,已经是月高星稀了。听到外边的马蹄声,燕帖木儿慌忙从蒙古包内跑了出来,看到哥哥回来了,她却满脸焦急,声音发涩,“阿哈,你终于回来了!欧乌格昏睡了整整一天,我好担心……”
听了此言,巴图慌忙翻身下马,踉跄着冲到了包内。看到昏睡中的爷爷,他赶紧蹲了下来,并轻轻呼唤着他。可爷爷一点儿反应都没有,他的眼睛紧闭,嘴巴微张,双手无力地垂下,看着令人焦急和心疼。
金戈见此,顿时有些心急,他慌忙蹲了下来,轻轻摸了摸莫日根爷爷的额头,有些发烧,好像情况有些不对劲儿。金戈站起来,声音急促,“莫日根爷爷的病情加重了,需要赶紧送到医院!”
巴图黝黑的脸上现出为难之色,声音微颤,“可这里距离医院差不多有一天的路程,旅途颠簸,我害怕爷爷撑不住……”话音未落,年轻的巴图已泣不成声。
是啊,从草原到镇上的医院有些距离,现在莫日根爷爷的身体不容再颠簸,这可怎么办?金戈搓着双手在包内来回走动。突然,他眼前一亮。巴图家距离贺兰山很近,如果从这里过去,估计也就两个小时的路程。贺兰山上有医务室,那里的设备很齐全,如果将老人送到那里治疗,倒是个应急之策。
金戈两眼放光,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他话音未落,旁边的于洋便连声附和,“好办法,好办法!我怎么就没想到呢?老金!你还记得咱们的连长吧,他还在贺兰山上呢,把莫日根爷爷交给他,准没错!”
听到这样的安排,巴图和燕帖木儿均没有异议,于是几个人连夜将莫日根爷爷送到了贺兰山。
因为金戈和于洋都曾经是这里的驻军,并且足足待了五年,此时重返故地倒也顺畅,尤其在见到多年未见的连长时,更是激动得热泪盈眶。来不及道什么离别、思念之苦,他们便马不停蹄地将莫日根爷爷送往了贺兰山的医院。那里最好的军医为莫日根爷爷实施了手术,整整忙了一夜,终于把他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
巴图和燕帖木儿守候在爷爷的病床前,而金戈和于洋则来到了医院外的平台上。两人还没来得及坐下,老连长便急匆匆地从远处走来,三人一言不发,紧紧相拥在了一起。
多少年的离别之情,此时迸发而出,老连长竟然哭得泣不成声。他是东北人,重感情,性子直,在贺兰山当了12年的兵,每当有复员的军人再次回到这里时,他总是哭得一塌糊涂。
“老连长,几年不见,都老了。”三人的情绪平静下来,金戈看看连长,声音哽咽。
老连长抹抹脸上的泪水,抬头望望四周的群山,突然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是啊,老了,都老了。五年了,终于又看到你们了。我应该高兴才是,哭个啥玩意儿嘛!”脸上的泪花没了,老连长变得轻松起来。
“哦,对了连长,你见到范勇了吗?”金戈猜测,范勇到了阿拉善草原肯定会去看看当年的部队,或许在他进入沙漠之前两人就见过面了。
听到范勇的名字,老连长先是一怔,随后才纳闷道:“别提这王八犊子了,一个月前就说到了阿拉善草原,说忙完了就来看我。我盼星星盼月亮,天天等着他来。你瞅瞅,一直到现在还没来,这没情没义的小子。哼,他要是来了,我非得狠狠削他,你说让老子这阵子好等!”老连长虽然嘴上在骂范勇,但语气却是异常亲切,能感觉到他和范勇之间的那份战友情。
金戈和于洋听了老连长的话,神情黯淡下来。老连长先是一怔,看他们的神情不对,忙问道:“说来的人没来,你们两个小子怎么突然就到了贺兰山?怎么,还想给老子个惊喜呀!哈哈……”
两人依旧默不作声。老连长的笑声戛然而止,他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难道是出事了?他的脸色马上冷下来,抓住金戈的胳膊大声吼道:“有话就说,有屁就放,赶紧给老子说说,范勇究竟怎么了?”
金戈的眼睛里涌上了泪水,这才把事情一一道来。
听完金戈的讲述,老连长打了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在地。他猛地摘下头上的帽子,把领子处的扣子松了一个,不相信地摇头,“老子不信!不可能,绝不可能!我还等着范勇这小子来和我一起喝酒呢,我还偷偷给他留了一瓶好酒!我在等他来……”老连长的声音弱了下来,最后变成了低低的哽咽。
金戈起身,用力捅了下老连长,“明天一早我们就进沙漠去找范勇,如果这小子命大就等着我们到来,如果情况不乐观……反正,不管是死是活,我都要找到我的兄弟。”
老连长回过身来,两个男人的手紧紧握在了一起,旁边的于洋也将手放在上面,声音坚定而有力,“为了曾经的誓言,为了我们的兄弟情,我们不会抛弃兄弟!”
三人各点燃了一支烟,金戈向老连长说了此行的详细计划。看他说得井井有条,并且还约了草原猎人布和一起去,老连长不禁连连点头,“还是莫日根爷爷想得周到,我这里要执行任务,不可以擅离岗位,所以找范勇的事情就交给你们了。但一定要记住,进入沙漠之后,如果遇到了危急情况,一定要速速返回。我不想失去一个再搭进去两个。”
金戈明白老连长的意思,他重重地点点头,示意他放心。
三人沉默了好大一会儿,老连长似乎想起了什么,他让二人稍等片刻,然后消失在了黑暗中。老连长再次返回的时候,却见他手里提着一个大提包过来了,看看四下无人,他将包交到了金戈手上,“这里面有两把枪,你们拿着路上防身,但不要给老子弄丢了,用完后给我完璧归赵。”
金戈和于洋一怔,两人重重地点点头。手里有了武器,这次沙漠之行就更加有底了。
不知不觉间,三人竟然站着聊了一个多小时。晨曦铺满整个草原的时候,金戈和于洋知道该走了。瞅瞅昔日熟悉的营房,看看周围的一山一水,他们感慨万千,心中有激情涌动,脑海中竟想起了一句诗词:贺兰河外起峥嵘,一见令人自有情。昔出边城曾与别,今归谪戍若相迎。
随后,老连长安排一名护士专门看护莫日根爷爷,燕帖木儿也留下来照顾。巴图在妹妹耳边嘱咐几句,在她恋恋不舍和略带担忧的目光中走出了病房。
金戈等三人离开了贺兰山,回到了阿拉善左旗,他们向附近的牧民借了骆驼,备足了粮食和水,静候渥都根和布和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