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着耳边呼呼的风声,于洋刚刚的局促感一扫而光。心中暗道:好歹自己也在贺兰山待过五年,也了解草原上的人直爽的性格。可没想到才回北京待了五年,竟将自己变成了一个娘们,扭扭捏捏的,真是令人汗颜……
骑马驰骋在草原上,金戈的思绪回到了八年前,那是他来贺兰山当兵的第二年。
一天深夜,他和于洋、范勇三个人执勤。当时正处于滴水成冰的冬天,草原上的风像刀子似的刻在脸上。他们裹紧了身上的军大衣,步伐缓慢,头上的探照灯随着脚下颠簸不平的道路来回抖动。
贺兰山的西侧便是阿拉善草原,紧挨着贺兰山的便是到阿拉善左旗。他们虽是驻军,但和当地的牧民都有交集,平日里大家互相帮助,现出一片祥和之气。
不过,怪事就发生在那个夜晚。那晚,金戈三人来到贺兰山脚下的山窝处,突然听到一阵阵的怪叫声。他们三人吓了一跳,不过,仗着艺高人胆大,三人摸摸腰间的配枪,偷偷猫着身体,循着声音走了过去。
赶到近前,先是听到了猎狗的嚎叫声。随后,他们看到半人高的猎狗已经没气了,四肢痉挛着,但它用最后的哀嚎换来了救星。猎狗旁边,一摊摊鲜红的血迹延伸出去很远。
金戈查看了现场,当时就感觉不对劲,赶忙招呼范勇和于洋随着血迹追了出去。大约前行了500余米的样子,前面山凹里传来一阵阵惊心动魄的声音!他们将手中的电筒直射过去,发现对面斜坡上有几个人纠缠在了一起。他们身着皮大衣,头上戴着帽子,看不清模样。
但倒在地上的那个人身着黑色的襟皮大衣,头发卷曲,坚硬的胡楂上边全是血迹……这人应该是附近的牧民,金戈根据那人的衣着第一时间做出了判断。
就在金戈等人刚刚下斜坡想要冲过去的时候,只见左边的皮大衣男人突然从怀中掏出一把手枪,目标是倒在地上的牧民。他举枪就射,第一枪就打在了牧民的胸口上!
“那人有枪,趴下!”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金戈也摸出了手中的配枪,并招呼范勇和于洋赶紧卧倒。
最近草原上偷猎者甚是猖狂,难道是偷猎者?金戈探出头悄悄望去,只见穿皮大衣的男人又对倒在地上的牧民举起了枪,眼看着就要再次扣动扳机,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金戈抬手就是一枪。这小子没别的本事,枪法倒是一流,随着手臂的一起一落,那个穿皮大衣的男人已经捂着大腿倒在了地上。
“皮大衣”突然中枪倒地,旁边的三人立即呈扇形状散开,并开始朝金戈这边射击。
“妈的!”躲过一梭子子弹,金戈头顶的矿灯也被打飞了,他忍不住咒骂了一句。
金戈回头冲范勇和于洋大喊,“这伙人不简单,手里有枪,不知道那牧民怎么样了?你们两个在后边掩护我,我看能不能冲过去!”
于洋刚想阻止,范勇就在后边抢先大喊,“你不要命啦!”
只是金戈主意已定,救人要紧!再说了,贺兰山出现莫名枪声,周围的驻军肯定会快速赶来,他们现在要做的就是不能让那几个皮大衣跑了。倒在地上的牧民已经中枪,如果不及时抢救,肯定会有生命危险。
空旷的山野发出了清脆的枪声,周围的驻军会很快过来支援……想到这里,金戈毫不犹豫地冲了过去。
几个皮大衣此时已经有了分工,其中一人搀扶起倒在地上的同伴;另外一名逼近了牧民,而最后一名则隐藏在了一块大石后面,不停地向金戈这边射击,阻止他们过来。
就在那名皮大衣的尖刀距离牧民的心窝仅有一寸的时候,金戈如饿狼扑食般冲了过去,并随着惯性摔倒在地,两人的身体顿时纠缠在了一起。
不过,当那人爬起来后,金戈很快就占了下风。皮大衣身体强壮,力气奇大无比,金戈的身体被他拎起来举过头顶后又狠狠摔到了地上。
“哎哟!”随着一声惨叫,金戈感觉自己的肋骨都断了好几根。
金戈强忍着疼痛想爬起来,可皮大衣却抬起脚狠狠踹在了他的肚子上,咬牙碾了下去!伴随着一阵阵猛烈的咳嗽,金戈的喉咙里涌出一股咸咸的液体。
奶奶的,这下玩完咯,没想到自己就这么死了……手脚无力挣脱,金戈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就在金戈等死的时候,耳边突然传来了急促的“嘟嘟”声,他听到哨声,猛地睁开眼睛,费力抬头一看,原来是旁边受伤的牧民吹响了哨子。正不明白这是何意的时候,天空突然传来一阵凄厉的叫声,“唳,唳……”
随后,一团巨大的黑影掠过,金戈亲眼看到一只巨大的雄鹰俯冲而下,它尖利的喙直击皮大衣男人的双眼,伴随着一阵阵惨叫,皮大衣的眼睛已经被雄鹰戳瞎!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仿佛刹那间的事。当这个男人的双眼被戳瞎后,旁边和范勇、于洋激战的男人恼羞成怒,举起枪对着雄鹰连射两枪,伴随着更加凄厉的叫声,雄鹰扑棱着翅膀摔倒在地。
随后,皮大衣扶起瞎眼的同伴转头就跑!
金戈捂着肚子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眼睁睁地看着那几个人逃离了自己的视线。
“老金,你没事吧?”范勇和于洋赶了过来,他们关切地问道。
金戈摆摆手,指指旁边的牧民,“快,先救他……”此时他们才看到,刚刚身上中枪的牧民已经昏死过去,而那只救了金戈性命的雄鹰却翻着灰色的眼睛咽了气。
随后,驻扎在贺兰山上的驻军听到枪声火速赶来,他们用担架把昏迷的牧民和金戈送到了医务室。
金戈只是受了点皮外伤,那皮大衣的劲力不小,他的胸膛青了一大片,肋骨也隐隐作痛。毕竟年轻,三天过后,金戈的身体就基本恢复了。
不过,牧民的情况不太乐观,子弹射进了体内,医生紧急地为他做了手术。因为牧民年龄有些大,又做了一场大手术,所以术后他一直处于昏迷状态……在这期间,牧民的孙子和孙女找了过来,他们就是巴图和燕帖木儿,当时两个孩子哭成了泪人,一直守候在爷爷的病床前,直到他从昏迷中醒过来。
直到此时,贺兰山上的驻军才知道身受枪伤的老人是谁——原来他是鼎鼎大名的莫日根爷爷!
莫日根爷爷,年轻的时候曾是草原上的巴特尔,他马术精湛,身怀武功,头脑机智、敏捷,是阿拉善草原人人敬重的英雄!
不过,莫日根爷爷怎么会遭遇那伙皮大衣?又怎么会和他们打在了一起?这一切的一切都要等他醒来后才能知道答案。
一个月后,太阳在草原上露出了一张红彤彤的脸,微风吹拂着大地,冬日的寒冷消退了不少。一天,金戈正在执勤站岗,他得到了一个好消息——莫日根爷爷醒过来了。
莫日根爷爷的身体逐渐恢复了正常,但他却对遇害一事缄口不言。只是说,那是一群偷猎者,正好被自己瞅见了,所以上前阻止。没想到那些人手里有枪,穷凶极恶,险些丢了性命。
虽然莫日根爷爷的语气坚定,一口咬定那是偷猎者,但这多少令金戈有些疑惑。他在贺兰山待了几年,也见过不少过来偷猎的外地人,但他们明显和这些皮大衣有所不同。偷猎人虽然手段残忍,穷凶极恶,但极少对牧民痛下杀手,他们的目标是草原上的动物,而不是人。
按照当时的情形,莫日根爷爷已经没了任何还手能力,偷猎者完全可以趁此机会逃之夭夭。可事实并非如此,金戈亲眼看到他们的目的是要杀死莫日根爷爷,这一点毋庸置疑。
难道,莫日根爷爷掌握了偷猎者的什么把柄?虽然金戈很想解开谜底,但莫日根爷爷伤好后便回了阿拉善草原,并且此后再也没提及过此事。
由此,巴图一家便和金戈等人结下了不解之缘。也正是因为金戈救过爷爷的性命,巴图才称金戈为贺兰山上的英雄。
抬头望去,天空中的雄鹰正紧紧跟着草原上驰骋的马儿展翅飞翔,太阳的光芒照射到雄鹰身上折射出一圈很好看的光晕……据说,鹰是人类的朋友,大约在4000年前就被人类驯服。人们驯鹰养鹰,用以捕猎,这从鹰图腾和古代岩画可以得到验证。
何况,这只雄鹰的母亲还救过金戈的性命,这让他倍感亲切。当年雄鹰在戳瞎皮大衣的眼睛后身中两枪当场死亡,这便是它留下的幼鹰……一晃这么多年,当年的幼鹰已经成了草原上的巴特尔,它的雄姿甚至胜过当年的母鹰。
哦,对了,巴图还给它取了个好听的名字:淖达塔。
两匹马儿载着金戈、于洋和巴图兄妹离开了荒漠,随着眼前越来越多的绿色,以及随处可见的牛羊和骆驼,金戈知道巴图的家快到了。
大约又前行了半个多小时,马儿的脚步缓慢下来,不远处出现了一座蒙古包,包内传出了马头琴的声音。
马头琴,蒙古语称“绰尔”,声音圆润,低沉婉转。相传有一牧人怀念死去的小马,取其腿骨为柱,头骨为筒,尾毛为弓弦,制成二弦琴,并按小马的模样雕刻了一个马头装在琴柄的顶部,马头琴因此而得名。
据说莫日根爷爷年轻的时候,曾用马头琴吸引了一位年轻姑娘,姑娘循着音乐到了他的身边……此时,华美而又高亢辽远的琴声,恰似鹰翅划破长空,宛若悠悠朔风……
伴随着琴声,金戈还听到了低沉而有力的吟唱:
哉,白茫茫外海之海滨,啼鸣飞来时多么美好。啊,呼哉!哉,我那可爱的七只雏雁。祝愿它们飞到温暖的地方安康欢乐……啊,呼哉!哉,老雁我并非想老而老的,是因人世间自然规律而老的。啊,呼哉……
这是《苍老的大雁》的歌词,是莫日根爷爷最爱唱的长调。
在这充满悠扬而略带悲伤的歌声中,金戈仿佛感受到了一份从未有过的酸楚。他不知道,这份酸楚感是来自音乐本身,还是因为勾起了他对范勇的回忆……下马后,巴图兄妹领着金戈到了蒙古包内。
莫日根爷爷的琴声和长调恰到好处地停住了。他放下手里的马头琴,抬起头看到了金戈,黑黝黝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惊喜和快乐,在燕帖木儿的搀扶下来到近前。
莫日根爷爷更瘦了,颧骨显得更加突出,褐色的眼睛看着金戈,里面竟涌出一缕浑浊的泪水。
随后,莫日根爷爷接过燕帖木儿手中的酒杯,先用无名指沾一点杯中酒,向上向下弹拨并往自己额头上涂抹一下,抿一口之后将这杯酒递到他们面前。金戈知道这是蒙古人的敬祝仪式,用无名指象征性地沾一点酒,有“苍天永安,大地永安,人生永安快乐”之意。
金戈和于洋接过酒杯一饮而尽,莫日根爷爷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笑容。他又从燕帖木儿手中拿过两条蓝色的哈达分别挂在了金戈和于洋的脖子上,并微微一笑,“蓝色是自然界最美好、最永恒的颜色,蓝色的哈达像蓝色的天空一样,贺兰山上的英雄们又回来了,请接受我最美好的祝愿……”金戈点头致谢后,几人在蒙古包内坐下。
莫日根爷爷坐下后,突然猛烈地咳嗽起来,脸憋得有些发紫。金戈和于洋露出关切的神情,却听到燕帖木儿的喃喃声,“欧乌格,您好点了吗?”
莫日根爷爷摆摆手,并轻轻拍了拍燕帖木儿的肩膀,随后将目光转向了金戈,神情黯淡下来,声音透着沙哑,“月余前,草原上迎来了远方的客人,我们杀了羊,端上马奶酒盛情款待。蔚蓝的天空飞翔着欢快的雀儿,花儿盛开在草原上,一切都非常美好。半个月前,尊敬的客人离开了蒙古包,他们要去沙漠腹地拍摄最好的照片,却至今未回。我派阿拉善草原的牧民出去寻找,走遍深山大川,却不见踪迹;喊破嗓子,却不闻他们的回音。我们心急如焚四处奔走找寻,却至今杳无音信。如今我彻夜难眠,吩咐巴图通知你们过来一起寻找,盼望贺兰山的英雄平安归来吧!”说完这番话,莫日根爷爷的头低了下来。
金戈能看到莫日根爷爷眼中的焦急和忧虑。可是,偌大的阿拉善草原,他们究竟去了哪里?过去了这么多天,范勇他们是死是活?这真是一件可怕的事情,金戈愈加焦急起来。
于洋比金戈更加着急,他是个急性子,此时脱口而出,“莫日根爷爷,现在整个草原都找不到,那范勇他们去了哪里啊?难不成钻了地缝?”
莫日根爷爷没吱声,他将头转向一旁,目光停在了马头琴上,眼神深邃而迷茫。过了好一会儿,眼神中似乎多了一丝惊恐,他兀自轻轻摇头,又轻轻点头,似乎想起了什么,半天没说一句话,只是对着马头琴发呆。
金戈和于洋对望一眼,不知道莫日根爷爷怎么了。就在于洋正想再问的时候,却见莫日根爷爷突然抬起了头,面对着金戈,声音急促地说:“沙漠腹地,月亮湖附近有个死神之地。那里的水清澈无边,却隐藏着恶魔;那里的天空湛蓝,却有突如其来的猛兽。它们会将侵入的人们撕成碎片,将皮肉食入腹中,仅剩下一堆阴森的白骨……”
说到这里,莫日根爷爷的身体微微战栗起来,燕帖木儿慌忙扶住了他的胳膊。在一阵剧烈的咳嗽声中,金戈听到了一个可怕的传说:
莫日根爷爷的爷爷也是草原上最英勇的猎手,他的足迹踏遍了整个阿拉善草原。尽管如此,阿拉善草原深处的月亮湖却从不涉足,因为那里有一个恐怖的传说——到过那里的人们有去无回,据说都被恶魔吞到了肚子里。
但令人感到奇怪的是,上百年来却有各色行人和探险者源源不断地前去冒险探寻。他们有去无回,却是前赴后继,永不停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