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嫣顿时觉得好不容易压下的火气又拱了起来,“啪”得一声打飞二斧递上来的老参,怒道:“二斧!你是义军将军还是土匪?要是想做土匪,现在就给我滚进深山老林里!”
二斧瞬间睁圆眼睛,惊异道:“杜微,你吃火药了?”
杜嫣眼睛紧紧一闭,看向门外。
“报告!”一声年轻却响亮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进来。”
葛白跑进来看了二斧一眼,凑近杜嫣耳边,低低对杜嫣耳语几句。杜嫣目光一沉,点点头,道:“知道了,把沈赐也叫来。”
“是!”
葛白小跑着传令,杜嫣深深看了一眼二斧,思索半晌,缓声下令道:“二斧攻卆州有功,带头抢掠有过。功不足以抵过,降为先锋营卒。原所率将兵,归于沈赐麾下。”
“杜微你!”二斧一讶,手上老参向后一扔,爆出一声粗口。
二斧话音未落,杜嫣冷声又道:“不遵军令,辱骂上司。军法处置,军棍五十。亲卫营立即执行!”
门外站着卫兵一愣。
“没听见吗!”
“是!”随即出来两个人,要压住二斧。
“杜微!老子给你……”
二斧大骂一声,膀子一甩,推得两个卫兵踉跄地摔倒地上。
“我让你给我打下卆州,让你统帅一军,也让你给我带头烧杀抢掠了么!你做不了一军主帅,束缚不了军队,就给我从下面慢慢学着!还是那句话,想做土匪,现在给我滚到深山老林里去!”
“你要有种,是个敢作敢当的男人,就给我记住你说的话!你不服,就给我滚出义军!”
杜嫣声音凌厉,浑身带着血腥的威严冷峻。
二斧顿时被噎得说不出话,面皮胀得紫红。
“拉下去!”
十个卫兵拉着二斧下去,杜嫣方觉嗓子剌拉拉得疼。喊破音了,杜嫣轻咳几声,暗道自己果然是被气晕了头。若是换做鄢霁或者金昱,哪怕心底再气愤,面上也不会显露分毫吧。
她似乎想象的到鄢霁是如何似笑非笑、金昱会如何风流倜傥地摇着扇子,三言两语云淡风轻地处置此事。区区一州一县,怎么入得了他们这些天朝贵胄的眼呢?不过,他们手底那些从不示人的嫡系部队,只怕也不会干出这样的事情。
呼!杜嫣深深地长出一口气,烦躁地拉起袖子。冷静,她一定要冷静!不能冲动。
纵观明楚千年历史,双月之乱,晗微之乱,翻云动荡……无数次历史的教训告诉她,如果不能从开始控制住农民起义的散漫与疯狂,不能尽快建立起有效有力的政权,不能最大程度地团结各个阶层力量,不能将农民以军转换成有正规战斗力的高素质军队。其结果就像烈火燎原,迅速扩大,疯狂发展,瞬间瓦解,最后迅速覆灭。
但是她不能操之过急。如今的十万苦役就如决堤的洪水,可疏之而不可堵。否则,第一个被冲垮的不是朝廷,而是她自己。
杜嫣长叹一口气,她就是走在刀刃上啊……
“将军,您找我?”
沈赐一身布衣,面色平静沉稳。杜嫣分明觉得,他的气息,与之前,大相径庭了。
杜嫣眼睛微微一眯,忽然咧嘴无声地笑开,“竟不知一个琉璃山,也是卧虎藏龙。先前还是三分怀疑,不过现在……”杜嫣一顿,“我是叫你沈赐呢,还是沈曲鸣呢?”
沈赐走近的脚步一滞,似乎怔愣了一下,“杜将军,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杜嫣轻笑一声,眼光好像能透射进人心,也像鄢霁一样似笑非笑地反问:“是么?那么,我便说明白点儿。明楚历1006年,京城,连雾山……”
沈赐面色遽变。
“安国公意图置平王世子杭荃于死地,与鬼戎号室部大钧国勾结。一百鬼戎死士潜伏入境,于连雾山展开对京城贵族子弟的屠杀行动。而当时山脚下负责封山防卫的神策军,疏忽在先,营救不及时在后,致使连雾山血流成河。死亡三十五人,重伤二十一人,其余大多都负了伤……”
“你是何人!”
“事发之后,神策军校尉沈曲鸣畏罪潜逃。八天之后,京城五十里外的一个县城城郊,一座土地庙失火,两位老人,一位有孕的年轻女子,一个小孩……”
“够了!”沈赐两眼充血,大吼一声。
“不够。”杜嫣清冷微沉声音平稳,“沈校尉,安国公的杀手没能将你灭口,京城几大世家也未寻到你半丝踪迹。不想,堂堂一个武举探花,神策军寒门派里最年轻的校尉,居然藏身于琉璃山苦役之中。果然高明,杜某佩服啊。”
沈赐牙关紧咬,脸上肌肉飞快地抽动,握紧的拳头青筋暴起,好像随时要与杜嫣拼命。
“想杀了我灭口么?从今往后,再没人知道你的身份了不是?”杜嫣平静地像是朋友间玩笑,“你杀不了我,外面是我的亲卫营。我保证,你敢动手,就永远不可能走出这间客栈!”
沈曲鸣出身寒门,原先是安国公府的幕僚。后来变更身份参加武举,中榜后派入神策军,成为安国公埋在神策军中一枚重要暗棋。几年以后,三皇子倒台之时,沈曲鸣无端被卷进了南北两派的党争之中,被南派方家抓住身份造假的问题穷追猛打,险些牵连到安国公府。虽然后来随着二皇子掌权、北派压倒南派而不了了之,却让安国公生了除去沈曲鸣的心思。
于是借助连雾山鬼戎人屠杀一案,不论能否除去几个政敌的顺位继承人,安国公都能解决沈曲鸣的身份造假问题……鬼戎奸细么!与他安国公府半点干系也没有!
那次的意外里,杜嫣受伤中毒,未参与之后的处理事务。事发两个多月之后,她才接到鄢霁的任务:留意楼里人员往来,沈曲鸣若是出现,务必“挽留”。据鄢霁说,父母妻儿惨死,重伤逃脱的沈曲鸣极有可能上京,向安国公寻仇。
但是她“留心”了大半年也没见有什么动静,鄢霁也遍寻他不着。她和鄢霁都以为他重伤不治或者又遭了安国公毒手,再不就是放弃了寻仇。却万万没想到,他竟然藏身于苦役之中。借着她起事的风浪,再次出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