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如狼似虎的禁卫军不由分说地开始抓人抄家,男女老少的哭泣声、尖叫声、求饶声,四散奔逃的杂乱声,禁卫军呼和声,瓷器碎裂声、翻箱倒柜声……
眨眼间,原本有序华丽的府邸瞬间一片狼藉。朱漆彩绘的屋檐下扑棱扑棱地惊飞起几窝燕子。燕子在乱哄哄的院子里飞转了几圈,翅膀一扇,黑色的小尾巴一剪一提,纷纷轻巧地越过黄橙橙的琉璃瓦的屋檐,向南边湛蓝的天际飞去……
安国公府的骚乱在继续着,临近的几座府邸偏门开了条小缝,前前后后悄然探出几批伶俐的小厮,奔走在相熟的世家内臣的府上打探消息。
金昱小公子坐在一家颇大的酒楼二层的单间儿里,抱着一块肘子大快朵颐,吃得满手流油满嘴流光。金小公子不时地抬头向窗外瞟上几眼,直到看着禁卫军押着一批男女老少穿街而过……
金小公子眼底精光一闪,嘴角一勾。扔下啃了一半儿的酱肘子,掏出雪白的帕子擦擦手嘴,执起桌角的扇子哗地打开在胸前潇洒地摇着,欢快满足地自言自语道:“过瘾,真过瘾!哈哈,果然是胃口大开啊!吃完了,走喽!”
安国公府的热闹持续了一个多时辰才逐渐平歇,彼时从安国公府大门前到审刑院大牢这一路上已经里三层外三层地围堵了无数蜂拥而来看热闹的百姓,对着如丧家之犬一样或是迷茫或是惊恐的安国公府家眷指指点点……
而离安国公府不远的一座略显古旧的府邸里,青石板掩映在碧青的绿草间,凹凸里有点点暗青色的苔藓,是前几日的小雨过后冒出来的。
苍翠的竹叶散发出淡淡的清香,鄢霁身着一身月白的袍子站在小竹林下,似乎白色的衣料上染上了竹子浅浅的透亮的青绿色。
安国公府里的嘈杂声隐隐约约地传来,两只黑色的燕子轻捷地斜着身子从竹子梢头掠过,似乎带来一缕清风,竹叶也簌簌地作响。
“鄢四少爷……”一个面白无须的中年男子搓着手,小心地开口,“那个,我……”
“等风头过了,我自会派人送你走。”
“诶!是!”那男子逢迎地笑着,连连点头,“多谢四少爷,嘿嘿……”
若是安国公府众人再此,定会大呼着揪住此人不放。此人,不是那个被田老大指证的那个安国公府的幕僚又是谁?不想审刑院、大理寺及安国公府众人翻天覆地遍寻不到踪迹的、半个多月前“还乡”失踪的人,竟然就躲藏在一府之隔的鄢府里!
不远处一个箭袖乌衣、面色微黑的二十出头的侍卫小跑而来,鄢霁眸光一凝,安国公府的幕僚猛然住口,很有眼色地告辞离开。
“少爷,查到了,是钱疤脸出的手。”蒋衍抱拳一礼,扶住腰间跨刀,沉声禀报道。
鄢霁眉心微不可查地一蹙,“杭离出钱,钱疤脸做事?”
倒是他疏忽了,只派人紧盯着京城里各个世家、命官的动静,不小心漏过了钱疤脸这样的小鱼小虾,竟叫他钻了空子。
“是。”
“可有人引带?”
“没有。杭离从赌坊找到的钱疤脸,用的是九十九两的暗号。”
鄢霁一讶,看向蒋衍,“竟然是圈内的人?”
“杭离未曾透露。”
鄢霁沉吟一声,手指慢慢揉捻。这倒是更奇怪了,以为杭离背后的是清流,最不济是寒门。但是清流一派向来眼高于顶,最看不上钱疤脸这样的市井混混;寒门,寒门中人若联系钱疤脸,另有一套方法。难道杭离身后的也是世家?难道,真是苏家?
鄢霁想着又自嘲地摇摇头,怎么可能?
那么,会是谁呢?
历来党争权斗,向来迷雾重重。几方势力各自编织出一张张巨网,张张相连,环环相扣,几番纠缠,不知是谁的罩住了谁的。
鄢霁控制杭震,借杭震之手,排挤打压杭离,间接控制了岭南;借安国公的手扫清了平王一党;借双月异象携手金家清洗了军队势力;借柳过一案逼清流支柱让位,狠狠打击清流一派;借柳过翻案一事,令安国公府声名扫地,与清流寒门士子结怨;借后宫之争彻底铲除安国公一府,而因柳过一案,寒门清流甚至于百姓,竟无一人愿为安国公府伸冤,甚至个个拍手称快……
如此一来,平王府、安国公府、清流,南宁皇权最后的四大支柱,轰然间倒塌了三根……
还有一根,那是身为外戚、羽翼已丰、权倾朝野的鄢家……
只是在他的计划里,会有人为柳过翻案,但万万没想到,那个人,会是个京城八竿子打不着的岭南杭离。
杭离虽被驱逐出了京城权力斗争,却得到了莫大的好处。“清流擎天之柱”的名声加上前太子太傅、一代鸿儒杜温德外甥的双重身份让众人再一次注意到了他身后的岭南杜氏。杭离的离京,与其说是被驱逐,不如说是他主动为身后的岭南杜氏让路。有他在前开路,岭南杜氏神采飞扬的年轻一辈,集体上京却竟几乎未受到任何阻力。尤其是清流寒门两派,对他们的到来更是欢迎之至,恨不得奉为上宾,甚至杜瑀、杜玬二人在几个清流臣子的力荐之下,获得了实权之职。
杜温信晚年每每回忆起这一节,都会无比感慨地说:“当年,若非有那件事,若不是有陛下开道,杜氏子孙入京之后,至少要多奋斗五年……”
五年?在如今这样瞬息万变的京城里,天知道五年之后,局势会变成什么样子!
而被发配到央中军驻丹阳府防御营的杭离,心底亦明白,丹阳,他呆不了多久……
只是此时杭离还没想到,这个“不久”的情况,却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料。
各方势力纠缠,层层暗流涌动。
但是即将,一粒从千里之外的琉璃山飞射而来的石子,会重重砸进暗波汹涌的水面,炸出滔天水浪。无论是执棋者,还是局中人,或是旁观者,所有人,都会被突如其来的骇人变故,打得措手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