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中午，张慧顶着烈日站在了自由路小学门口，利落地摆好摊子。
等了一小会儿，两扇大铁门缓缓打开，一队队的小学生整整齐齐地出了校门后，便慢慢乱了队形。
张慧正打算鼓起勇气吆喝，突然不知是谁喊了一嗓子：“看！卖麻辣烫的！”
人群一阵骚动，有人疑惑地往这边看，有人马上兴奋地攥着零花钱跑了过来。
“我要三串豆腐皮！”
“我要一串大白菜！”
“还有土豆啊，我要一串土豆两串豆腐皮！”
一只只捏着钱的手从各个方向挤过来，在张慧眼前挥舞，她心里乐开了花，麻利地接钱、下串、捞串……一点儿也不慌乱。
有些来接孩子或者过往的大人看着小家伙们吃得热火朝天，也不由嘴馋，挤上来买了个五串六串的，刷了满满的辣酱，吃得赞不绝口。
三百多个串子，半个多小时又是全部卖光。
张慧擦了擦汗，陪着笑脸招呼着：“下午我还来！到时候再来买啊！”
人群慢慢散了，张慧整理着布袋子里的零钱，高兴地对旁边的米楠道：“楠楠，你看，赚了这么多钱。
美美仰起小脸，眼巴巴道：“这么多钱，可以给美美买根冰棍吗？”
张慧怜惜地抹了把女儿晒得通红的小脸上的汗，干脆利索地回答：“好！”
收好摊子，正要带美美去买冰棍时，张慧突然发现，放学半个多小时了，小小居然还没有来！
这才开学第三天，小丫头该不会出什么事情了吧？
张慧急得架好锅和煤饼炉，一把拉起米楠的手，哄道：“美美乖，我们先去找姐姐。”
一、二年级老师办公室。
许沉风坐在桌后，上上下下打量眼前穿着小白褂子黑布长裤的女孩，她那明亮的大眼睛也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澄澈的眸子里没有一丝紧张或者慌乱。
胆子倒是挺大的，肖沉风心里默默地想，不知道为什么，从看到这小女孩的第一眼起，他居然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是在哪里看到过吧？才会这么眼熟。
他收回目光，整理着东西，问道：“为什么不订加餐？”
所谓加餐，就是上午第二节下课后的课间餐，在J市的小学里，课间餐一般是胡辣汤和油茶，两样交替。
胡辣汤和油茶，两样交替。
前世，胆小的乖乖学生小小不敢违逆老师，老实巴交的妈妈更是不敢，于是拿着好不容易凑齐的二十块钱订了课间餐。
今生重活一回，小小怎会还像以前那样唯唯诺诺？于是，她抿了抿嘴，镇定地回答：“因为我们家穷，没钱订加餐。”
许沉风愣了一下，教了十年书，他还没见过哪个学生这么理直气壮地说自己家里穷。
大多数人都会觉得没钱是一件很羞耻的事情，于是用各种借口来掩饰自家的经济状况，甚至还有学生因怕打扮寒酸的父母给自己丢脸而不让他们到学校来。
这个小女孩居然……也许她还小，没有这种贫富观念吧，还不知道穷是件难为情的事情。
许沉风收拾东西的手在几秒钟的停顿后继续忙活，不为所动：“这是学校的规定，每个同学都得订。”
“那没钱交怎么办？而且，我不喜欢吃加餐。”小小盯着他的脸追问，想这么轻易打发掉她？没门！
“没钱交？那上什么学？明天不要来了！”许沉风把书本重重地在桌子上磕了磕，沉下了脸。
这副神情，这句话，和前世一模一样。
小小忍不住冷笑了一下，忽然想起有一次要交补课费，她没带钱，被许沉风给撵回家去。
在众目睽睽下，她含着眼泪退到教室门口时，听见他的最后一句话：“什么时候有钱，什么时候回来上课。”
讥诮的神情挂在她那张小小的脸上，显得有点怪异，许沉风狠狠地瞪着她，拉长了脸，厚嘴唇张了张，冷冷命令：“出去！”
小小很想把他大骂一通，可是眼下凭着她这一米高的小身材和削头颅叫板那简直就是以卵击石，占不到一点儿便宜。
于是，她眨了下眼睛，微微一躬，转过身走了出去。
自由路小学校长王梅提着袋子走出楼梯口的时候，看到一个小女孩正站在那儿哭。
个子很矮，没戴红领巾，没穿校服，应该是一年级新生。
她忙走了过去，蹲下来，伸出手摸她的头，关心地问：“小朋友，怎么了？”
小女孩用手背抹了把眼泪，抽抽噎噎地说：“王校长好。”
王梅愣了一下，这么小的孩子，居然这么懂礼貌，口气不由更加温和了：“嗯。你怎么不回家吃饭？怎么在这儿哭呀？”
小女孩闻言，眼泪掉得更快，咬着薄薄的小嘴唇不说话。
王梅看着那张梨花带雨的小脸，忙从口袋里掏出手帕，给她擦着：“谁欺负你了？跟我说说，说不定我能帮助你呢！”
小女孩眼睛一亮，刚想说什么，又突然黯淡了眼神，摇了摇垂着的脑袋，一颗泪珠便掉在了王梅的手帕上，缓缓地晕了开来。
王梅又问了几句，见她还是不说，只觉得腿都蹲酸了，便站起来活动了下，耐心地问：“到底怎么了？别怕，跟校长说说！”
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小女孩眨着泪雾蒙蒙的大眼睛，无限委屈地开口：“老师让订加餐，我说妈妈没钱交，他就不让我上学了……呜呜……王校长，我想上学……”
王梅身体僵硬了一下，皱起眉头问道：“哪个老师？你是哪个班的？”
小女孩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扁着小嘴支支唔唔：“不能说，老师要打我的。”
“打你？”王梅眉头皱得更紧，又蹲下来哄道：“没事，我帮你去跟老师说说，他就不会打你了。”
“不能说不能说……”小女孩手绞着衣服下摆，咬着嘴唇直摇头，眼睛瞟向西头的楼梯口时，突然变了脸色，惊恐地结结巴巴道：“许，许老师……”
许沉风从楼梯口走出来的时候，便看到这样一副情景：那个看起来总觉得有点怪异的学生小小还没有走，还一脸惊恐无辜地瞪着自己，而蹲在她身前的那个背影是……王梅！
他心里咯噔了一下，投向小小的目光里便含了抹浓重的警告意味，满意地看到她胆怯地垂下眼睛后，才堆起笑容快步上前：“王校长，还没回家吃饭啊？”
王梅没理他，把手帕叠了叠塞给小小，亲切地拍拍她的头顶，道：“好孩子，快回家吃饭吧。”
小小怯生生地看了看他们，在对上许沉风的眼光时小小的身体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但还是有礼貌地道别：“王校长再见，许老师再见。”
王梅含笑点头，看着小小一溜烟跑掉后，才皱着眉毛发话：“许老师，这是你们班的学生吧？”
“是啊。她怎么还没回家呢？好像还哭了啊。”许沉风讪笑着回答，心里七上八下的，不知道那个小丫头有没有乱说什么。
“嗯。她跟我说，老师要求必须订加餐，要是不订就不能来上学了。”王梅看着许沉风越来越难看的脸色，缓了下口气，接着道，“不过这孩子挺机灵的，我怎么问她，她都不肯说是哪个班的。”
许沉风没有说话，暗忖：不肯说？那你不还是知道了吗？这小丫头片子还真能鼓捣，刚才在办公室里还是理直气壮的，现在却装得一副可怜相。
他越想越气，但终是没敢表现出来，只是尴尬地笑道：“没有啊，我没这么说，小孩子理解能力不好，误会了吧。”
“希望如此。许老师，你们男同志脾气躁，处理班级事情时可能就会鲁莽些。我希望你千万不要犯什么大错误啊。”王梅一脸恳切，语重心长。
许沉风连连点头：“是是是，王校长您说得对。”
“那个小姑娘说自己家里困难，这个加餐就不要强迫她订了。”王梅走到校门口，停住了脚，又叮嘱了句，“现在时代不一样了，局里对师德师风管得也比以前严了，你要注意些。”
“是是是，我会注意的，谢谢校长提醒。”许沉风心里那个郁闷啊，却只能连连点头，虚心受教。
小小在走到校门口时，正好看到推着自行车牵着妹妹的张慧往这边赶过来，便忙背过身去用王梅给她的手帕使劲抹了抹脸，正抹着就听见妈妈在后面叫了“哎！妈妈！”小小飞快地把手帕塞到裤腰里，转过身跑了过来，脸上堆起甜甜的笑容，眼睛瞄向只挂了一个布袋子的车把，“妈妈，麻辣烫都卖完了？”
“是啊……”张慧刚落地的心突然又提了起来，紧盯着女儿红红的眼睛，着急地问：“这是怎么了？怎么哭了？谁欺负你了？”：“小小！小小！”
小小暗暗叫苦，见瞒不过妈妈，就嬉皮笑脸地撒谎：“没有啦，放学前老师讲了个故事，小兔子找不到妈妈了，好可怜啊，我忍不住就哭啦！”
“你这傻孩子，那是故事嘛，有什么好哭的。”张慧放下心来，扭了扭女儿的小鼻子，“走吧，饿坏了吧？刚才美美吵着吃冰棍呢。”
“姐姐，小兔子为什么找不到妈妈了？”美美终于有机会插嘴，眨巴着大眼睛好奇地问。
“呃，那个，因为它迷路了啊……等回家姐姐讲给你听好不好？”小小一边应付妹妹，一边时不时地转过头去看校门口，正好看到许沉风和王梅走了出来。
王梅在不停地说着什么，许沉风规规矩矩站在她身旁，头点得跟鸡啄米似的。
看到他高大的身材此时却是唯唯诺诺憋屈郁闷的样子，小小微眯着眼睛笑了：爽！许老师啊许老师，明的我没法反抗你，那咱就来阴的，你这时候也就二十多岁吧？小样，难道我还玩不过你？
“小小啊，这麻辣烫生意真好啊！”张慧的话打断了米旋的思绪，“你看，中午带了三百多串，全卖光了！”
“嗯！妈妈你下午带一千串来吧。”
“一千串？会不会太多了啊？能卖完吗？”
“应该可以，卖不完就自己炒着吃呗。嘿嘿！”
“好！听你的！”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大家能来看我的文，希望大家能多多支持，谢谢大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