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
当我痛苦地站在你们面前
你不能说我一无所有
你不能说我两手空空
——海子
1
连日来的燥热使这个原本很不错的午后，让人失去了去赞叹它的兴趣。艾文坐在位于城市边缘一所六楼屋顶的小屋子里，漫不经心地处理着一些信件。这些信件大都来自中国的西部，当他看着那些穷孩子小脑袋里常常闪现的奇异幻想，时常感到一丝欣慰。
艾文在中国几乎没有朋友，那些孩子们艾文只把他们当做自己的一份事业，定期的跟他们写信分享精神世界里的东西，并时常寄给他们一些漫画书籍。除此而外，他跟身边那些多年来结识的熟人几乎并无往来，过着离群索居的独身生活。
艾文常常感到自己身在异域，碌碌无为。有时候他会去酒吧喝酒放纵，那一刹那他还懂得为自己找寻接口，那理由是——他只是一个漂泊的游子，无牵无挂。偶尔也会有一些人打电话给他，说一些不咸不淡的话。他显然是个固执而又任性的人，有时候他自己也感到就算有人怜悯他的境遇，但也找不到任何借口来助他一臂之力。他们常常在很多事情上小心翼翼，生怕伤了这个年青人过分敏感和自尊的心，而没有一个略微了解艾文的人敢确这个固执男孩所付出的痛苦，会不会在有一天终于得到回报。艾文可以尝试一些轻巧的改变，比如突然跟周围的人好起来，或者游子还乡，跟少年伙伴一样在家乡娶妻生子。然而，这对他来说就意味着放弃之前的一切努力。他做不到。
2
十年前，艾文住在法国南部的一个农场，那里有他很多青涩或者难忘的童年记忆。在城市周边的私人学校里，他从小受到了理性的熏陶，他梦想成为一个演说家，或者在哲学或历史方面有所成就，然而这个梦却似乎永远劈裂了。
在他上中学的时候，他迷上了物理老师的女儿瑞娜，很快他们便在一起了，他们一起去酒吧，一起去野炊，甚至为了对抗瑞娜父亲的反对而公然不上物理课，然而就子这段恋情燃烧了两年之后，瑞娜却突然离他而去，睡在了另一个男人的怀里。沉沦了半年之后，艾文做出了他一生最为重要的决定——到中国西部去，永远离开法国。
飘泊之前，他只带了一封信。瑞娜给他的最后一封信。
3
刚到中国的时候，陌生的环境让他处处感到不适。他需要排很长的队拿到快餐，需要制作各种证件来证明自己的确是个有生存权利的人。租房的时候，他要遭遇房东的百般盘问，仿佛自己是个特务；吃饭的时候，他会劝身边的人尽量把餐具分开，然后他的努力遭尽了白眼，他是在弄不明白为什么。如果当时他得知中国人因为餐具共用造成了太多的肝病患者这一事实，也许他会说服那些中国朋友。然而事实并非如此。
渐渐熟悉了环境之后，他才明白以前自己被占了不少的便宜，那些小商贩们总是不遗余力的缺斤少两，并且把价格抬起来，对他这个老外实施特殊的“优待”。有次他因为手头拮据而拖了几天房租，房东太太竟然擅自把他房间的锁芯换了，让他没法进门。房东太太也许是用这种方式告诫他，也许是担心他收拾东西一周了之，这让他匪夷所思，便去问一位中国朋友，那个中国朋友告诉他一句中国的古话，叫做人而无信则不立。房东太太生怕他不讲信用，所以采取了这样的手段，这就是中国的哲学。
4
六年多了，时过境迁之后，艾文似乎逐渐的忘记了法国的农场，忘记了过去。
两个礼拜之前，他约会了一位中国姑娘，笑容甜甜的，小巧可人。他尽量用中国的方式给她讲述他的一切，她睁大眼睛听得津津有味，并说他的故事就像一本小说，多么引人入胜。一个礼拜内，他们的交往变得频繁，一切谈天，吃饭和牵手。一天晚上，女孩突然扎进艾文的怀里，要他吻她。他们的感情迅速燃烧起来，他为她花掉了仅有的一笔积蓄，满足一切他能够为她满足的。床第间的狂欢之余，他们相拥呢喃，她娇媚地说他真的很棒，他很兴奋，问是真的吗？她吻他的嘴唇，说当然是真的，你难道不相信我吗？
艾文终于鼓足勇气对那个中国女孩说，最近几天他手头拮据，不能再请她去那家酒吧了，请她一定要相信他对她美好而真挚的感情。她回了一条信息给他，口气淡定从容：哦。没关系的，我也正好要到另一个城市去，以后可能永远也见不到你了，谢谢你对我的好。相信我，我也会永远把你放在心上。
他觉得突如其来，急忙问她要去哪里，到底怎么了？她回复他说，她要去沿海一个城市跟她男朋友举行婚礼，都拖了好几年了，双方的父母都施压力，她也觉得人生太多无奈，总被不得已赶着往前走，直到老去的那一天。
没有什么好说的了，他语无伦次地祝福她幸福，然后匆忙挂掉电话。
5
艾文感到莫名其妙的落寞，他甚至不直到自己该痛苦什么。恍惚间，他却突然想起了十年前法国南部的农场，悠悠转动的风车和奶牛的歌唱一下子清晰地出现在了他的脑海。楞了半响，他连忙跑去打开书柜，找到了那份尘封已久的信。几年前看过之后，他就把它撂在一边再也没看过第二遍，到现在，他甚至已经忘记瑞娜那封信里究竟说了些什么。那封信原原本本地躺在书柜里，纸张都有点泛黄了，艾文展开信，几年前那些并未在意的话语像剑一样锐利地刺痛了他的心——
亲爱的艾文，请相信我会是永远爱你的人，尽管我即将嫁为人妇，但我们的真爱却从今天被封存和保藏，爱情永远值得相信！
我用一个女人先验的成熟告诉你，亲爱的，你还是个孩子，你对自己和我之外的世界一无所知。而如果爱情成为男人的局限，女人则至少要负一般的责任。我爱你，所以我不能让温软的爱情酿成你对人生的偏见。你会成长，你会成熟，你也会拥有真正的爱情，而那时，我已经容颜凋落，因为生儿育女而老去……
亲爱的，我爱你，陪我一起深信爱情，好吗？
读者这封信，艾文泪水婆娑，但他似乎又重新站了起来。长长的人生旅程，似乎终于完满了他的找寻，他终于找到了人生值得信赖的部分，尽管它来的稍稍晚了。
扣
普通工人刚子与在研究所当领导的妻子娜娜离婚了。
离婚是刚子提出来的。
离婚原因是刚子感情出轨。
出轨的对象是农村来的大嫂，大刚子一岁，长相和娜娜根本没法比。
出轨原因是因为一枚扣子。
刚子，是机械专业毕业的中专生，在一家大型企业工作；娜娜，是医校毕业的中专生，毕业后分配到一家小型医院工作。他们结婚一年后有了一个可爱的儿子，家庭生活与众多家庭一样，在小小的磕磕绊绊中往前走着。
普通的刚子是个勤快人，在单位稳稳工作，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在家里，求真务实，家务事基本全包。漂亮的娜娜是个进取心很强的人，爱学习，爱进取，不断参加学历函授。经过几次进修，先后调到大型医院，后来又被调到研究所从事科研研究与管理。
慢慢的，在好胜而又不断进步的娜娜眼里，刚子知足常乐的人生观简直是有些丢人。于是打击性语言，教训下属的语气，不屑一顾的态度都显现出来，以前刚子做家务的勤劳变成了“无能男人”的表现。刚子乐呵呵不辩解的应对态度，更让娜娜生气。
刚子下岗了。一时间，他把心思全部用在了照顾妻子和儿子身上，做饭、洗衣、打扫卫生，简直就是“家庭妇男”。娜娜用对比的方式不断教育刚子，刚子含笑不争辩。
有一次娜娜同事来做客时，夸奖了刚子几句。不等刚子说什么，娜娜就在客人面前埋汰刚子没有男人样，没有男人自尊。
刚子低声说了句：“嘿嘿，这不是你就要职称考试了，孩子就要考高中了。我本来就要回单位分厂上班，是主动要求延期一个月的。”
娜娜把手里的瓜子对着刚子撒了出去：“哼，男人就要有男人的样子。无能就是无能，狡辩只能是狡辩。”
刚子脸色一阵发青，转身出了门，门“砰”的一声，接着楼梯一阵“咚咚”。
第二天，刚子到分厂上班了。分厂离家较远，中午回家的情况就自然少了。虽然上班比较忙，但是刚子倒班的时候还是努力整理着家务。
和刚子一个班的阿芬，是个来自农村的临时工，丈夫因车祸去世了。因为在农村家里有很多家族摩擦，也是为了女儿上学有个好条件，她坚强地带着女儿来到县城谋生活。
阿芬是个勤快人经常捎带把大家的工作服一块洗了。别人说句感谢话，她总是一笑：“洗衣粉是集体的，水是厂子的，我们都是沾了集体的光。”
刚子的工作服，也在“沾光”之列。
大家的工作服经常有掉扣子，撕裂的现象。阿芬就准备了一个针线盒，经常派上用场。
一个夜班，事情不多。阿芬见刚子换下来的牛仔裤后兜掉了扣，就说：“大刚，我给你找个扣钉上吧。”
阿芬拿了裤子一看：“哈哈哈，你真有才，裤脚用胶布贴着，省针线啊！这个扣子也是后来钉的？谁的手艺？是弟媳妇的吗？”
刚子脸一红：“扣子是我自己钉的。裤脚开线了，我不会钎裤脚。”
阿芬麻利的换钉扣子、钎裤脚。一会完成了说：“兄弟，以后这样女人活交给大姐。”
望着休整好的裤子，大刚心里突然有种想掉眼泪的感觉。
又是一个夜班，刚子没有来得及吃饭，肚子不好。阿芬见班上没有什么事，就快速到租房的家里，搞好了热乎乎荷包蛋，放上红糖，用小保温盒带过来。
刚子感激地客气了几句。一盒红糖热荷包蛋下肚，肚子很快就不疼了，刚子感觉心里热乎乎。
慢慢地两个人家常话越来越多。有时候回到家，刚子有事还是爱用电话和阿芬说说，阿芬总是说：“在家里好好照顾老婆孩子，没有重大事就不要打电话，别引起弟妹误会。”越是这样刚子越是感觉阿芬善解人意。
一年后，阿芬换了出租房搬家。刚子和大家去帮助，再搬家具的时候，刚子的褂子弄掉了一枚钮扣。
阿芬在一家小饭店招待大家，招呼大家后，提前回家了。大伙简单点了几个小菜喝了一点酒。
饭后，刚子想起褂子还在阿芬家，就过去了，进门看见阿芬刚刚洗完澡，在灯下给刚子钉扣。望着阿芬，刚子突然感觉一阵燥热，想到娜娜好久没有和自己有……脸红了：“又、又麻烦你了。”
阿芬盯着刚子，把褂子递到刚子手里的时候，褂子掉在地上。四只手碰到一起，两个人都咬起自己的嘴唇，四只眼睛都露出渴望目光。刚子一把把阿芬抱到怀里，一阵喘息后，阿芬一把推开刚子：“不行，不能害了你。”
刚子一愣，下腰拿起褂子，手捏刚刚钉上去的钮扣。失望的脸上流着眼泪，慢慢往外走。在大门口，刚要开门，阿芬从后面突然抱住了他，在嗓子里嘟囔一句：“孩子晚自习回家还有二个小时。”
刚子顺手把门栓插上。
黑暗中，“大刚，你喜欢吃辣椒啊。”
……
一年后的后来，结果就是这样的结果。娜娜很气恼的，也是大家所议论的，为什么高雅漂亮，事业单位领导，工资是工人四倍的娜娜抵不住一枚扣呢？
没有硝烟的战争
我是美亚幼儿园的生活老师，半年前从外地到这儿任职。班上的小朋友都非常可爱，可我只称一个孩子为宝贝，那个叫陈如佳的女孩。我真是太喜欢她了，从第一次看到她时就爱上了她。雪白的皮肤，黑葡萄般的眼睛，长长的睫毛微微上翘。
如佳的爸爸妈妈都是做生意的，她的妈妈开了间服装店，她的爸爸开公司，毫无疑问，他们是提前进入小康的家庭，这点从如佳的穿着打扮上就看得出。可是和所有的生意人一样，他们非常忙，以至于有时候放学时间过了许久，也没有人来接如佳。每当这时候，我就把她带回家，那个小小的出租房是她的乐园。如佳第一次走进我的家时，小家伙开始还念叨着爸爸妈妈没来接她。面对那一柜子的儿童读物，吃了我为她准备的鲜奶布丁，再尝过红烧鱼、菠萝咕噜肉后，她再没有提过爸爸妈妈。等到陈健——她的爸爸来接她时，她竟然赖着不想走。
第二天，陈健送佳佳来幼儿园的时候对我说，“叶老师，你真有办法。佳佳昨天晚上一直在说你家好，说是想住到你家去呢！”我淡淡地笑笑，“孩子嘛，图个新鲜。”从此，只要他们没时间来接佳佳，我把佳佳带回去。在我的家里，我很自然地叫佳佳宝贝，而不用担心被别的小朋友听见。“宝贝洗手吃饭，宝贝不要躺着看书，宝贝快来帮我的忙……”如佳也乐得被我呼来唤去，看到出，她也喜欢我。
我对佳佳的好很快引起了她妈妈肖琳的注意。于是，她找各种借口送我衣物，年龄相仿，我们很快成了朋友，一起吃饭，一起喝咖啡，一起美容。肖琳长得很漂亮，可以说是美艳，有着生意人的精明。我略施脂粉，也让人惊艳。她曾经好奇地问过我的从前，我却从没有满足她的好奇心。这并不影响她老公出差、她去进货时，由我来照顾如佳。如佳越来越喜欢我，喜欢我这个家了，所有有时候即使陈健和肖琳在家，她也住我这儿。
肖琳非常喜欢打麻将，上了桌，她就把什么都忘记了。陈健对此颇有微词，说她不懂得照顾孩子，不是个好妈妈。他说这话的时候是傍晚，我正在厨房里张罗吃的，当然是给如佳，还有如佳的爸爸。他斜靠在厨房的门边，幽幽地说着。我没有吭声，厨房里弥漫着香味。我的沉默并不代表我没有听到，只不过，我现在什么都不说。
这样的傍晚渐渐多了起来。要承认，陈健是个相当不错的男人，我不知道如佳为什么有些不珍惜他和这个家。如果我是她，绝不会花大把的时间浪费在麻将桌上。可爱的女儿，能干的老公，这是多少女人梦寐以求的。偶然有一次，肖琳说陈健不是很爱她，当初娶她的时候多是因为家庭的压力。面对一个始终不太爱自己的男人可能有些残忍，爱也爱得很辛苦，所以她选择一种看着能够接受的逃离。可是，她没有想到，这样的逃离就会给别的女人创造机会，比如我这样别有用心的女人。
我不知道自己爱不爱陈健，他是个优秀的成功男人，事业有成，温文尔雅，风度气质均佳。最可贵的是他对女儿疼爱有加，虽然这孩子并非他亲生骨肉。是的，如佳是我的宝贝，我的女儿，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五年前，当我以爱的名义生下她的时候，除了我没有人欢迎她的到来，包括她的父亲。我终究没有能够留下他，于是母亲狠心地把我的女儿送给了一对不能生育的夫妇。我经历了一次婚姻，因为不能再生孩子，我离开了那个男人，找回女儿成了我唯一的心愿。这时母亲才把女儿的线索告诉了我，我来到这座陌生的城市，费尽了心机，终于在女儿的幼儿园找到了这份工作。
所有这一切都是秘密，事情正在朝着我设计的方向发展。肖琳在陈健的衬衣领子看到口红印，她快要疯了。
“那个女人是谁？是不是叶晓晓？”
“你胡说什么啊，我和叶老师没有什么的，”陈健解释着。
“鬼才信你，看衣服上的口红印，你不就是刚从那儿回来的吗？怕我吃了她吗，敢做不敢承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