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界带领沈贵和丁木等十来个兄弟,到了二道坎子和陡拉子,把死去的兄弟们的遗体抬到一起,用黑布罩上脸。当队伍用晚饭后,山界派半拉子把队伍带到死难的兄弟们的面前列队。队伍整齐地站在弟兄们的遗体面前,戴帽鞠躬施礼,山界眼角流泪,对身边的孙林说:“大哥,队伍走后您把兄弟们用棺木收殓好,埋在此处。”孙林点头应承下来。山界让百名兄弟举起手中的抢,同时向天空打响,给兄弟们送行。枪声响过,山界带着兄弟们举手高呼:“打倒东洋鬼子,为死去的兄弟们报仇”。激动粗放的口号声震耳欲聋,在大青山的上空回响。
姚家堡是山界一直行匪的大本营,多年来官兵对他都不曾损过一根汗毛,这块辽西的重地,即将成为中国第一支抗日救国义勇军的发祥地。第二天傍晚之前,山界的铁骑先后回到自己的老家。先到的兄弟们把晚饭和住宿的地方都安排妥当。沈贵和丁木按照山界的布置,很快把兄弟们送进宿舍,一切进行得有条不紊。
山界的住处很讲究,一幢青砖瓦房的正向房,是先前大户人家的住宅,左右两侧各有厢房三间,院子很规矩,院中一口井,井台上也放着一个大水槽子,是专门饮马用的。山界并不住正方,偏要住在西厢房正中间,外边一间是护卫的弟兄,里边一间是卧室,正中间是和兄弟们谈论大事的地方。大概是土匪生活的特点,屋子里没有像样的柜子,只放着一条长长的紫檀色的大方桌子,这正方便了兄弟们在这张桌子上饮酒,许多绑票的点子也在这张桌子上形成的。山界把东厢房让给丁木沈贵马臣孟军和浪丫高俊英他们住,当然是浪丫和高俊英住在里间,沈贵和其他人住在外间,中间的屋子是大家议事的地方。
刚回姚家堡山界鞍马劳累,他向沈贵和丁木布置完事情后,便早早进里屋休息。并且吩咐沈贵和丁木把岗哨布置好,让所有兄弟都早早休息,再大的事明天再做。
次日早饭后,山界让随从叫来两个副当家的,然后通知沈贵丁木等人到自己的屋子,大家坐在紫檀色的当桌子前,商讨招兵买马,聚集各方绺子,共同抗日之事。
以往山界开会只是几句话,便敲定要做的事情,下边的大小头目都唯命是从。以前那些都是绑票砸大户的点子,那一套对以土匪为业的山界来说是轻车熟路。可是今天研究的是件大事,是绺子里史无前例的大事,要把外边的绺子拉过来,团结起来打日本,这同以前的业务有着天上地下的区别,对所有的人来说都是件最新的大事情。更重要的事买马、买枪、买粮食,样样都要落实到实处。在辽西这块地盘上拉队伍必须有马匹,没有马行动极为不便。他已经在亲友们中间藏了许多抢和子弹,这是他当土匪以来潜心经营的一大项目,马和粮食随时可以从大户人家手里弄来,弄枪就不那么容易了。眼下的困难就很大,要扩大队伍打日本人,队伍扩大到多少人,山界可放狠了,在他心里是多多益善,少则几百人,多则几千人。几千人用的粮食、马匹、枪支弹药可不是一个小数目,这些都要有一个谱。山界心里明白,要和洋鬼子打仗,几百人的队伍是不行的,几千人都不多。这支队伍到底能扩大多少人,山界对在座的人说:“把辽西一带的绺子都聚在一起,就能干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才能真正的动摇日本人。否则就像用手弹脑门一样。”
山界是个足智多谋有宽厚的一个人,只是在荒乱的民国世道,才落草为寇,从他多年的经营至少是个民间英雄,他文化底子不浅,当着众兄弟的面慷慨陈词,揭露了日本人在事变中的滔天罪行。指出拉队伍抗日是民族大事,中国人不能眼睁睁的看外国人把中国占领,不能当亡国奴。在山界的启发下,大家都出计献策。沈贵提出现在弄粮食是大好时机,因为庄家刚刚从地里收起来。二当家的瞪起眼睛说卖粮食要拿钱,让大户人家送,他们是中国人,国家有难本该效力。山界说这也是个办法,大户人家更应该为抗日出力。关于招兵一事丁木提出建议,向民间宣传,让青壮年人参加队伍抗日,山界认为这一招也行。
会议进行了一小天,中午大家都忘记了吃饭。会议上讨论了许许多多的,各种各样的事情。最后山界拍板定音,先办要急得的事情。
第一派孟军、马臣和四个兄弟骑马去通知周围百里内的各个绺子,让他们的首领到沙里岗子开会,商讨把绺子组合在一起共同对付日本人的大事。然后再去百里以外的绺子通知首领们,也到沙里岗子聚义,共同商讨联合起兵攻打日本人。暂时不对百姓贴告示;其二由二当家的大海和三当家的四方去联络买粮买马,再去大户要粮食。大海和四方干这件事轻车熟路,同时让沈贵和浪丫一同参与此事。搞枪是最重要的事情,山界亲自去做。他让丁木和高秀英当助手,让半拉子同行。以上的几件事要在两天内见效果,二日后的会议是至关重要,上百个绺子的头目至此,就看山界的本事了。从山界胸有成竹的样子看,只要各地绺子里的头目一到,大旗即将扯起,一支民间抗日武装力量势如破竹。
张大川在老妇家中草率吃过早饭,临别给老妇留下一元钱,老妇皆为欢喜,并送张大川走十多里路,才依恋而去。
张大川又是孤身一人,拖着长袍向姚家窝棚方向疾步行走,他恨不得一步迈到山界的身边。因为心情急切总觉得自己走得慢,由快步甚至变成小跑。在路上除了几只乌鸦传给他一点凄厉的沙哑的叫声,他似乎什么也没有看见。他路过沙里岗子村庄,正行走之间前边路上尘土飞扬,传来“哒哒哒”的马蹄声。此处光秃秃的,张大川立刻****裸地暴露在这股土匪面前。这队胡子大约有二十几个人,那股疯狂跋扈的样子十分猖獗。他们身上背着长枪,马队最前边的首领手里握着一把亮面匣子枪,他拉着长脸用枪指着张大川,张大川并不示弱,他很镇定地回答这个首领的问话。首领看了看张大川瘦瘦的身材,并没有着急,向身后的人挥挥手,打马从张大川身边飞过。张大川望着远去的二十几匹马,长出了一口气,暗暗地祷告上帝保佑,能顺利地到达姚家窝棚。
张大川继续前行,越过一道岭,走了几里路,又一队胡子迎面上来。张大川用刚才应付胡子的办法,很流利地回答胡子的盘问,这队人马的头目很客气,并且指给张大川去姚家窝棚的路和山界的住处。张大川很庆幸自己是一个有福之人,虽然满口山东口音,还是被胡子们放行了。张大川按着刚才哪个头目指给的路子,迈着稳健的步子,一口气走进一个叫宋家窝棚的村子。他在村子中间的一户人家找了口水喝,心里的火压下去许多。出了宋家窝棚大约三四里路,一队人马凶猛地拦住张大川的去路。
张大川沉着镇定,像应对刚才那两队胡子一样,上前向为首的胡子道了声辛苦,问道:“干哥哥们从哪里划过来?”
“你是往哪里划的?”胡子问。
“我是划山界的。干哥哥是哪个绺子的?谁是蓝把?”
这时候首领身边的一个胡子瞪大眼睛用马鞭指着张大川说:“不对,这个人的口音和腔调不是本地人。”然后又恶狠狠地说:“他是冒充划山界的,把他刷(剥衣服、抢东西的意思)了再说。来,来!把顶天(指的是帽子)给我。”另一个叫喊着:“把踢土子(指的是鞋)给我。”
随着胡子的叫喊声,他们快速地从马背上跳下来,像饿狼一般把张大川按倒在地上,扒去他身上的衣服,又摘去了帽子,然后脱去脚上的鞋。乱七八糟地黑手把钢笔、表、衣包和钱袋洗劫一空。张大川向他们说明是找山界的,但是尽管他怎样哀求,胡子们都是铁石心肠,张大川的请求是无济于事。张大川惊慌之中问土匪们是哪个绺子的,这些人不肯讲真话。一个面目狰狞的家伙拿着马棒照准张大川的后背狠狠地打了两下子,大声地叫着:“不要问我们,我们是张学良的绺子。”张大川一听就是胡子在撒谎。一个小胡子从腰间拽出一把刀,喊着:杀了他,山东棒子,日本人的奸细。说着举着刀赶过来,被一个年岁大的胡子拉住说:“不要胡来,山东人也是中国人,不许作孽,再说他不会是日本的探子。”张大川算是逃过一劫。
这是张大川在途中第一次被劫,虽然险些丧命,但是被胡子弄得太难堪,几乎是赤身裸体。张大川苦苦地哀求,胡子们答应给他留下一条单裤,一件衬衫和一双袜子。张大川只好将就着把土匪留下的衣服穿在身上。
十月的辽西,北风刮得很大,天气和很冷,路边沟里的水已经结了薄冰,张大川裹着几件单薄的衣服,冻得浑身得瑟。然而此时他竟然不知什么是冷,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只要是活命,穿什么衣服去见山界都不重要。凭着这种坚强的抗日救国信念,和由这种信念产生的刚强的毅力,在支撑着这个从关内来的抗日第一人。
土匪们把张大川的东西塞进他们的口袋里,跨上马背,高兴地嚎叫着扬鞭而去。张大川坐在凉冰冰的地上,目送这伙胡子到底奔什么方向去。他们到底是哪个绺子的,见到山界后一定让他弄回自己的东西。
从村子里走出一个中年男人,厚诚地对张大川说:“起来吧,兄弟,这里是常见的事,天这样冷快上路找亲戚,或者回家吧。”张大川问来人说:“你知道他们是哪个绺子的吗?”这个人摇摇头说:“这一带绺子有好几百,谁能说的清呢!”张大川分明听到刚才这个中年人和胡子说话了,便问他:“你不是和其中的一个人说话了吗?他是谁?姓什么?”中年人很实在,对张大川说:“他姓王,叫王得山。你往哪里去?”张大川有意识地对中年人说:“我是到山界那里去。”中年人听了张大川的话,很坦诚地告诉张大川:“山界在姚家窝棚,距此处三里路,快去,他也许能把东西给你找回来。”张大川听了中年人的话,心里明白了胡子们是相通的,眼前这个貌似厚诚的中年人,说不定是胡子的内线。可是也只好向这个人说谢谢,然后飘着轻轻的身子,急促地向姚家窝棚奔去。看到他的人都指着说:“这个人又被胡子刷了。”
张大川在萧瑟的秋风里不顾一切地奔向姚家窝棚,冷风从后背钻进衬衫里,心里那种寒冷滋味足以让人毛管倒竖。姚家窝棚终于出现在视线里,张大川顿时狂热起来,仿佛一种到家的感觉。外围站岗的人见到张大川后知道他已经被别的绺子里的人刷了,急忙向前问明他从何处来,是来找谁的。张大川用流畅的土匪黑话向站岗的人明述是找山界的,站岗的人从张大川手里接过写给山界的信,传送给山界,时间不长,一个胖实的人把张大川带去见山界。
张大川被带到山界的议事间里,山界从紫檀色的桌边立起身子,很客气地同张大川握手,并且把沈贵、丁木、大海、方正、浪丫和高俊英等人一一介绍给张大川。张大川斯文有礼地和各位抱拳施礼相认。
山界见张大川衣着单薄,断定他被人刷了。问明之后,让人找几件干净的衣服给张大川换上,并且说:“先穿上这些衣服,免得着凉。”然后他骂王得山等人不够格,竟敢欺辱他的朋友,让张大川把被王得山抢走的东西开一个单子,吩咐全山和东边两个兄弟带着单子,按照张大川指给的方向去追赶王得山。傍晚时候,全山和东边两人带着张大川的衣服及物品回来,一样不少地交到张大川手中拿过。全山和东边告诉山界,王得山很自责,让山界谅解他,并且请他俩吃喝,所以天黑了才返回来。通过全山东边和山界的交谈,张大川深深地知道山界在辽西一带土匪心目中的重要位置。他断定自己一定不虚此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