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听!”妮米突然抻起脖子,又迅速趴到沙堆上,“赶快趴下,你爸爸的车队过来了,肯定在找咱们呢。”
我和乾坤迅速贴在沙丘上。
汽车几乎从我们的头顶飞过。它们开得飞快,我想爸爸一定快急疯了,真想跳出去,叫住他。
可沙漠的诱惑实在太大了,我无法放弃,这次奇妙刺激的旅行。
等到车声渐渐被流沙所掩盖,我们才悄悄抬起脑袋,看向声音消失的方向。
直到确定即使站起来,车队也不会发现我们的时候,又都蹑手蹑脚地坐了起来。
妮米又在抱着胳膊,可怜楚楚地盯着我和乾坤。
“你想回去?”我轻蔑地看了她一眼,最恨胆小鬼。
可不知为什么,我现在的心情也有点儿难过。
“杜威然,你爸爸肯定很伤心。如果让我的爸爸妈妈知道,一定会急疯的。而且我有预感,我们逃不出这个沙漠。”
我的心一激灵,这也正是我现在最担心的。
罗布泊沙漠太大了,无论从哪个方向看,都是一样的无边无际。
但我可不想承认,自己是个胆小鬼。
我警告妮米,如果再提什么逃不出沙漠之类的鬼话,就把她扔在这儿。
为了不让车队发现,我们选择与它相反的方向行走。走得飞快,顾不得鞋子里都是沙子。甚至连喝水的功夫都不想耽搁。
妮米一直在嘟嘟囔囔地抱怨,但没敢把声音抬高一点儿。
我也假装没听见。
等到我累得满身是汗,乾坤的脸红得发紫,妮米头上少得可怜的头发,都贴在脑袋上,我们已经跃过一个很大的沙丘。
车队没有追来,也没有一点儿发动机的声响。
我们一起坐到沙丘的凹陷处,准备歇一会儿,再吃点儿东西填饱肚子。
妮米看了一下表,现在是下午三点钟,离偷偷逃离的时间,已经过去六个小时。
我虽然害怕,还是兴奋得要命。现在我们三个都算是成年人了。
我觉得只要没有大人在场,我们就是成年人。我就渴望这种自由自在的感觉。
这里没有大帐蓬,没有爸爸野外用餐的炊具。
我们只能吃点儿面包,和火腿肠之类的东西。
乾坤的肚子很大,一下子就吃掉了五分之一的食物,还一口气灌掉一瓶饮料。
“你可得节省点儿。”我警告他,我们饿肚子的危险。
乾坤冲妮米歪了歪脑袋,“像她那样吗?”
妮米正在一点儿一点儿地撕扯着她的面包,好像里面有虫子似的。
她吃得跟猫一样多,难怪一路上即使有我们拉着,也是连滚带爬的。
“即使吃得很少,也照样比你们跑得快。”妮米扬起脑袋,喝了点儿水就躺在沙地上,用脚指丫抚摩着小沙粒。
“我们现在,在什么方位?”乾坤也仰面躺到沙地上。
吃饱喝足,我的心情轻松极了,也一下子仰在沙地上,掏出指南针。
我皱起眉头。
乾坤向我身边移了移,“怎么了?”
“刚刚是在西方,现在指向东方,可我们刚才明明在向西走。”我狐疑地盯着视线之内的沙海。
“这有什么奇怪!如果在沙漠,像在山丘和平原上一样,有很好的方向感,也不会有那么多人葬身沙漠了。何况,这又是一个移动的沙漠。”乾坤满不在乎地撇了一下嘴,又躺在沙地上。
我和妮米的心情,都有点儿不好受。
即使我们现在躲藏在沙丘的背阴处,也热得要命。
因为太阳的缘故,身边冲撞的风也是焦热的。迫使我们隔一会儿,就要喝点儿水。
我开始发慌,吃惊地现发,因为走得匆忙,只带了四个水壶,六瓶水。
已经喝掉三瓶,加上一个小水壶。
“我们坚持不到明天。”我担心地说。
指南针所指的方向,也令我心慌意乱。外婆的古老传说,在我脑袋里左冲右撞。
“在想什么?”妮米用脚指头捅了捅我。
她最了解我的情绪。
“一个传说。”我尽量随意地说,并不想让她再问下去。
因为现在,我一直想说出这个传说。可是一说出来,又怕我们三个都会心慌意乱。
“什么传说?”妮米就有刨根问底的习惯。
我也渴望把心中的焦虑倒出来。三个人害怕,总比一个人害怕要强得多。
乾坤的肚子像个无底洞,又在喝水。
妮米已经开始尖叫,提醒他水已经快没有了。
“你还是快说吧!”妮米趴到我的腿上,搂着我的肚子。
“请把你的手拿开,我很热。不然,我连喘气的力气都没有了。”
妮米只往下挪了一点儿。我只好随她去了。
“那个传说,你们没听说过吗?”我有点儿吃力地问道。
要是在学校里,或随便哪个地方,我都不会害怕。
可是现在放眼望去,无论哪儿,似乎都隐藏着那个在嚎叫的沙漠怪风。
“没有,赶快说。”乾坤说。
“你得容我想想。越在这种害怕的时候,我越说得不清楚,怕落下什么细节。等到你们真正遇到的时候,要怪罪我。”
“嫣然,别吓我好吗?”妮米又把手都搂住我的肚子跟脊背。
“请你把手拿下去,请别再叫我嫣然。否则我真要生气了!这个故事,是我六岁的时候听到的。那时候,我什么都好,就是有点儿不听话。爸爸让我向东,我偏向西,让我向西,我就向东。”
“没办法,只好把我送到奶奶家。你们知道,我妈妈是个工作狂。连自己都照顾不了自己。如果爸爸不在家,家里的东西肯定东一片,西一撂,垃圾扔得遍地都是。我几乎四岁,就会拔电话叫快餐了。所以,爸爸也从不指望妈妈会照顾我。”
乾坤也欢快地说,“我家,都是妈妈照顾我。小时候,她就像看一条很乖很听话的狗一样看着我。她让我坐在那儿别动,她去洗衣服。我就乖乖地坐在床上,或者椅子上。有时候,一坐就是两个钟头。”
“因为睡着了,栽到地板上。脑袋经常青一块儿,紫一块儿。她还像对待女孩儿一样对待我。直到爸爸觉得,再也不能这样下去了,就把我带在身边。他是搞野外摄影的,所以,我一直就像个野蛮人,很讨厌一板一眼地坐在课堂上。”
“我做梦都渴望我妈妈,像你妈妈那样呢!”我嫉妒地说,“她现在总给我打电话,不是告诉我,她又设计出什么。就告诉我,她找不到袜子,找不到裤子了。还抱怨,爸爸是个野人。一回家,就跟训个小孩子似地教训她。”
“可我知道,爸爸连跟她大声说话都没有。她就是这么个怪人,一点儿委屈都受不了。如果我是爸爸,肯定会忍不住冲她大吼大叫,把她顺着窗子扔出去。因为到现在为止,她从来都不收拾屋子,也不准请保姆。她说保姆会将她的生活打乱。”
我和乾坤痛快地笑了几声。
“杜威然,你真幸福,我做梦都渴望有你那样一个爸爸。他对你说话,从来都是轻声细语,好像你是一只小猫咪。可我从来都不敢跟爸爸大声说话,更别提撒娇了。”妮米叹了口气,爬起来。只舍得用矿瓶泉水,润了润嘴唇。
她就是这么既懂事,又乖巧的孩子,很会心疼她的朋友。
我把着瓶子,让她使劲儿喝了两口。
“那是因为你爸爸太忙了,他可是个大领导。我周一还在电视上看到他呢,就是晚间新闻里。”我安慰她说。
妮米又轻轻叹了口气。
其实我也很怕妮米的爸爸。
他在市政府工作,长得又高又壮。一成不变的黑色西装,戴着眼镜。头发总是那么整齐,眼睛和鼻子看起来又冷又冰。好像生来,就长了一张严肃的脸。
但我去妮米家的几次,她的爸爸都非常和蔼。
让我随便吃零食,随便到处看看。
可她家里的哨兵萨摩犬又高又大,总追着我嗅来嗅去。
我连多看看落地窗前的,曼佗罗花的勇气都没有,生怕一不小心,被萨摩犬咬掉屁股。
“只有你这么说,我的表妹和表哥,都不敢去我家。好像我爸爸,是个大坏蛋。爸爸每个月,都抽出一天的时间,叫表妹和表哥来我家。”
“他就像在执行任务,问我们的学习情况,检查作业。就又钻进书房,处理一大堆,好像总也处理不完的文件。我们在外面,连大声喘气都不敢。”妮米的手,在沙子里钻来钻去。
“那你就去我家。你知道的,我爸爸最爱请我的朋友去我家了。他会给你拿出最好吃的东西,让你玩他的哪怕是摄影金奖的奖杯。他总让我玩儿他的奖杯,他告诉我,不要只在乎荣誉,那会一事无成。”乾坤说。
我也把手指插进沙地里。
在表面上,沙子是滚烫的,稍往下一些,又湿又热。
再往下,就有点儿凉爽的感觉了。
“是啊!我还是喜欢你爸爸。上次他带你和我、杜威然,一起去拍摄蝴蝶的破茧成蝶过程。真是有意思!”妮米兴奋地说。
我和妮米、乾坤,又聊了一会儿,就又有一瓶矿泉水流进了肚子里。
妮米说这样不行,我们得赶快走了。
她提醒我,在走之前,赶快把那个传说告诉他们。
我使劲儿吸了口气,装作很轻松地看了妮米和乾坤几眼。
他们很讨厌我做出这种怪模样,以为我要说出多可怕的事,我只好赶快说。
“罗布泊原来——并不是沙漠。”我谨慎地说道。
“这谁都知道!”妮米和乾坤,冲我喊了一嗓子。
“传说,这里曾经是一个非常富饶的王国。有一支浩浩荡荡的军队,为了去抢夺别人的土地,就开始了漫长的征伐。”
妮米吐了吐舌头,好像我在编童话。
我使劲儿看了妮米一眼,快速说:
在这支队伍中有一个年青士兵,马上就要结婚了。
可是国王的命令,不能违抗。
他只能跟着队伍前进。去异国他乡,也许会被埋葬在陌生的荒野。
但为了安慰他的新娘,就告诉那个姑娘。他很快就会回来,只要吹来东风。
姑娘一直在等,每天都坐在草原上,遥望远方。
可是等呀,等呀,总也等不到心上人回来。她每天都哭个不停。
东风确实刮了两回。有一回是下雨,有一回是下雪。
可是风都很小。
她想,也许是风小的缘故。她的心上人,无法乘风回到故乡,就决定去求一位婆婆。
那是位神女,会点儿法术。
神女老得厉害,皮肤好像是干树皮似的,头发也全都白了。虽然两只眼睛都能看见,但有一只眼睛的眼皮,是耷下来的。
只有在她生气或高兴时,才偶尔翻起眼皮看你一眼。
牙齿也掉光了。
所以每次预言,你总得贴在她的耳朵上。
姑娘就把嘴贴到她的耳朵上,问她的心上人什么时候能回来。
神女只是唉声叹气地抹着眼泪,说那个心上人,已经迷失在魔鬼的怀抱里了。
姑娘告诉神女说,她的心上人告诉她,会乘着东风回来。
神女摇摇头,说那支军队在侵略别人的土地,已经惹怒了神,东风不会再把他送回来了。
姑娘一下子就晕倒了。
醒来后,求神女一定要救她的心上人。
神女被感动了,她对姑娘说,在遥乡山的山洞里有一条龙。
那是条神龙,如果能得到它的龙皮,制一面龙皮鼓。
当击鼓时,会东风大作。她的心上人,就会乘风回来的。
姑娘去求神龙,可是神龙一听要剥它的龙皮,立即要吃了姑娘。
姑娘并不惧怕,神龙最终被姑娘坚韧的毅力感动了,答应借一张龙皮给她。
因为龙每年都会蜕一张皮,跟蛇一样。
姑娘得到的龙皮,被神女制成龙皮鼓。神女又开始叹着气抹眼泪。
姑娘问她为什么?她说姑娘救不回自己的心上人。
在姑娘的一再追问下,神女又说,如果要救回出征的战士,必须去那个最险恶的山岗,擂起龙皮鼓。
姑娘知道,那个山岗经常出没老虎和豺狼。可是为了心上人,她还是去了。
当龙皮鼓被她起劲儿地擂起来的时候,突然间狂风大作,漫天刮起黄沙。
那个可怜的姑娘,连同龙皮鼓,都被狂风卷起来。
可风却未停,出征的战士也没有回来。
有人说,姑娘已经乘着东风,去找她的心上人了。
风一直在刮,所以,这个丰饶的草原、山岗、湖泊,才变成了干燥恶劣的罗布泊沙漠。
“还有呢?”妮米盯着我,“姑娘一直也没有回来吗?还有她的心上人?”
“没有。也许去了一个——神秘的世界呢。”我憧憬地说。
“那支军队是胜利了,还是打了败仗?也许永远留在了那个被征服的国土。”乾坤说,“但也许现在,他们也还在打仗呢!”
我们三个蜷坐在一起,对姑娘和出征青年的下落,猜论起来。
“不觉得害怕吗?”我故意重重地拉长音,让他们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怕什么?”乾坤一身大大咧咧的气势。
“也许那个擂着龙皮鼓的姑娘,就在我们周围转悠呢。只要她擂起鼓,我们就完蛋了。”
我看向妮米,她总会被我的情绪感染。
“好嫣然,别吓我了。在这么荒凉的地方,即使不说什么可怕的事,我都吓得要命呢。”妮米死死地搂着我。
“好啦!我可都跟你们说了。如果真要刮东风,把我们吹走,去找那个消失的军队。也只好听天由命了——你最好别总叫我嫣然。”
我和乾坤、妮米,各自背上背包,又开始漫无目的的旅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