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将时光倒回到十天前,那么我们可以看到在蜀国南面某个不知名的城镇,蛊师与蜀山准继承者之间正发生一场声势浩大的暗战。
这场争斗并无伤亡,事实上,对战双方的主帅甚至连面都没对上,一切厮杀和硝烟都藏在看似平和的表象下。不过若非要给这一局判出个赢家,胜者的桂冠大抵还是要落在蛊师身上。
元璧设下了一个局,千丝万缕环环相扣,原本纯粹是为了叫蛊师狠狠跌一个跟头,最好从此一蹶不振落魄街头……然而他没想到,蛊师人在坑底,背后却暗暗顺着常人根本不会察觉的蛛丝马迹,寻到了局后之人。
于是逃家的骷髅蛊这次的藏身之处终于水落石出。蛊师施施然从局中抽身而出,次日一早,就动身前往斗穹天道。当天傍晚,各大门派收到通告,斗穹天道新上任了一位教中护法。
对于右护法的归位,斗穹天道之主笑眯眯地表示自己颇欣慰。从数年前就为蛊师备下的位置,今日终于迎来主人。虽然过程曲折了些,中途还一度陷入僵局,但他一直相信,事情终将回归正轨。
魔君愉悦的心情一直持续到右护法归位后的第五天,戛然而止。
事情怎么会走到这一步的呢?
望着远处那两个身影,元夕叹口气,突然就想到远在蓬莱的陆回雪来。自从天窟一别,他们就再没见过。蓬莱少主好似完全忘了世上有“素素”这个人,日日出没于嫦紫宫。仙界如今四处流传蓬莱与嫦紫宫往来甚秘,约莫两派好事将近的消息。
说不感慨是假的,毕竟是曾经有过那么一段的男人,但是……
轰!乱石纷飞。一块拳头大的乌石擦着元夕的脸飞过去。她嘴唇动了动,面色更加难看。
比起这种乱七八糟的决斗,她宁可那两只分享陆君的态度好了!
忍了又忍,直到又一声巨响炸起,她眉角登时一抖,再顾不得许多猛地跳出来——“都给我住手住手住手——”
高空中的打斗似乎顿了一顿,然后若无其事地继续拳来脚往。
无视,这是红果果的无视!果然没有战斗力就没有发言权吗?
怒气冲冲地一拳轰掉身旁半人高的灰石,然后她挥舞着血淋淋的拳头:“我说住手听不见吗?!”
空中两道身影僵住。
“嘶——”元夕倒吸口气,龇牙咧嘴,眼圈都红了。
蜀山掌门首徒的眼神里直白地写着“你活该”,手里却更轻了些。白朔拢袖立于一旁,凉凉一笑。
最后一层纱布也裹好,元璧站起身。
他站着,元夕坐着,立时就被笼在他的阴影里,不得不抬头仰望。
他定定地看着她,乌沉沉的眸子里暗光流动,渐渐地元夕脸上浮起几分不自然来,垂下头,揉着脖子喃喃:“有点酸……。”
仿佛听到一声叹息,然后脑瓜上轻轻多出了一只手,元夕不知道此时心中翻涌的是什么,但她明白,从她忍不住跳出来那一刻起,其实自己心中已经有了决定。
——新身体是按你原本的样貌打造的,一年之内都可以维持面容。
那时君先生是这么说的,元夕其实明白,他的意思是,一年之后她就会死,死人当然不需要计较身后面容为何。
就像一个不再卖菜的菜贩,也就不再需要相伴十年的秤了。
这些天元夕总在想,她明知道自己寿命只剩一年,为什么还让大家都过得这么辛苦。
她仍旧不能赞同白朔的想法,不能忍受自己变成一具只能思考却不能动的人偶,但这样两手一甩就跑回蜀山的自己,同样令她感到厌烦。
什么问题也没解决,一切冲突都还存在,这样任性,白白浪费所有人的生命……
太糟糕了。
该是做出抉择的时候。
抿抿唇,她微微抬首,正对上那双若有所思的墨眸。她轻声道:“元璧师兄……。”
“行了。”他抬手制止了她将出的告别,收回手,回退一步。
“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他淡淡说。
元夕怔住,而后惊讶地望着他。
元璧却不看她,自顾自从袖中抽出一封信,然后在元夕莫名其妙的注视中,交给一边始终一言不发的蛊师。
“解方都写在里面。”剑仙的神情清淡得似山间晨风,“道藏门门主让我转告阁下,若下次再惹上道藏门,就不是这般戏弄一番便能了解。”
所谓一年之期,只是道藏门为了报复蛊师而制造的一个谎言。真正的解决之道一直都存在,具体表现就是这封出自道藏门门主之手的信笺。
道藏门的盛名四海皆知,元璧在发现元夕身上的异常后自然也第一时间想到这个游离于世外的门派。与道藏门关系匪浅的天机剑剑魂虽已往矣,但作为供奉过神剑数千年的仙门大派,蜀山的藏经阁中怎么可能一点相关记载都没有?再深入探访,更意外发现原来蛊师与道藏门也有过节。
元璧早看出元夕对蛊师的心思。虽然他本人对蛊师百般不满意,但有什么办法,戏中人不是他。
此后对蛊师的一系列刁难,固然是为了替小师妹出气,但也未尝没有试探对方深浅的意思。
试探的结果……
心中微微叹息,元璧看了蛊师一眼。
就是这个人了么。
衣角突然被轻轻扯住,元璧低头,看见一张有些胆怯的脸。
“你……都知道了?”
莫非她觉得自己瞒得很好?
元璧简直要摇头苦笑,却在一瞬间改了主意,唇角扬起一个和缓的弧度。
“嗯,我都知道。”他拍拍她的肩,“需要师兄给你出气么?”虽说已经动过手了,不过他不介意再给那个胆敢拐走他师妹的家伙几次教训。
不出意料地看到她愣了一下,仿佛在想什么,但最终只是摇摇头。
“这样啊……。”他保持着嘴角的微笑,让自己看起来像一个真诚地祝福自家小妹的兄长,“那么,以后就好好地过吧。”
好好地过吧。
这句话像一根羽毛,轻轻拂过元夕的眼梢,下一瞬,她的泪腺就湿润起来。
“珍重。”
这句话是他还是她说的?好像也不是那么重要了。重要的是,他真的离开了。带着脸上的笑,挥一挥手,转身离开。
许久许久,她还站在原地,视线凝固在那拢直裾消失的地方。
“还看?”
身后传来男人的声音,元夕一顿,缓缓转头。
白朔眼色复杂,望着脸上微微茫然的少女,他眉心一蹙,仿佛想说什么,却又硬生生忍住。
气氛微妙。最终是白朔打破了沉默。叹口气,他上前一步。
“走罢。”他牵过她,朝与元璧相反的方向走。
元夕没抗拒,目光落在两人相握的手上,心里突然好似明白了什么。
在她静静地待在蜀山的这些天,外面在翻天覆地。而这两个男人似乎已经达成了什么协议……
那是她所不知道的。
“去哪儿?”
“找道藏门的晦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