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林的手机一阵震颤:“喂,哪位?”
一串清脆悦耳的声音答道:“你好,请问是周记者吗?”
“我是。”
“请等一下。”
周林正有些奇怪,突然电话那头传来一句熟悉的西吉口音:“周记者?”
“你是黑牛啊?”
“嗯!周记者,我抓住了,我抓住了。”
“慢慢说,黑牛,你抓住什么了?”
“水怪。”
一种迷乱地兴奋立刻控制了周林,马上有上百个疑问在脑中翻腾,似乎要把他扰到晕眩。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问道:“黑牛,你能确定那是水怪吗?”
“能。”电话那头传来瓮声瓮气的一句肯定,没有一丝犹豫,但没有打消周林的怀疑。
“那,水怪现在在什么地方?”
“在水坑里。”
“水坑?什么水坑?在哪里?”
“在深水荡的芦苇丛里,我在湖边挖了一个水坑。”
“你在湖边挖了一个水坑?”
“嗯!”
“你把水怪困在坑里了?”周林的声音里带着兴奋,突然又担心地问:“你没有受什么伤吧?”
“我没事。”
周林没有注意到黑牛回答中的含糊,一边小心地问黑牛能够简单回答的问题,一边看着手表,盘算着时间:“黑牛,我现在就出发,大概在夜里四点到你家,你在家等我。”
“好,我等着你。”
……
放下电话后,周林沉思片刻,立刻给韩火拨了电话过去:“韩火,你在哪儿?”
“我在家里,咋了?”
“出去采访,你准备一下,我开车去接你。”
“去哪里?”
“西吉,震湖”
“水怪?”韩火惊问。
“对,水怪,你准备好手电,相机,我十五分钟后到,见面再说。”
夜幕下的高速公路,像一只巨大的积满灰尘的手臂伸向了无边的夜空。一辆银灰色的吉普车疾驰在通往固原西吉县的高速公路上。开车的周林全神贯注,目不斜视,不住的告诫自己开慢点。
韩火问:“黑牛又摸到水怪了?”
“这次不光是摸到,还挖了个水坑把水怪困在里面了。”
车窗外的景色风一般刮过,韩火看着自己在车窗玻璃上的影像有些变形、飘忽不定。最初的两秒钟里,他没有什么感觉,他把周林的话在脑子里逐个字过了一遍,当他对所有的词义都充分理解后,他慢慢转过头看着驾驶坐上周林的侧脸,目光竟有些呆傻:“你说什么?”
“水怪现在被黑牛困在湖边的一个水坑里,等着我俩。”
“天哪!”
周林接着说:“黑牛说话不太明白,电话里也说不清,我听他说的意思是他在震湖深水荡的地方挖了个坑,然后不知他怎么把水怪引到了坑里。不过要等到了以后才能肯定是怎么回事。”
韩火叹道:“黑牛不简单啊!”
“下下人有上上智。一个人要是下定决心办什么事,脑子就聪明起来了。”
“这个傻小子,大概是把捉水怪这事当作是给我们报恩呢。”
周林说:“嗯,肯定是。”
韩火沉默了片刻,突然问道:“当初决定给黑牛爹看病,你是不是就想着会有这么一天?”
周林早已领教过韩火有话直说的脾气,不过这个问题他还没有来得及问自己,一经韩火问出,答案却十分清晰:“不能说没有这样的动机,但不全是,我只是想让他关注水怪,给我们多提供一些有用的线索。”周林转头看了眼韩火说:“你认为这样做不妥吗?”
“不知道,正在想。”
“其实,很多人的心里都隐藏着一只水怪,它也许和人的本性相差很远,但都是潜伏的,当你走到选择的十字路口,它会出来帮你判断。”周林目视着前面无尽的公路,手里自如地握着方向盘,继续说:“有人会因此走向成功,也有人走向罪恶。有时,只有在事后才会发觉当初的决定是潜伏着其他的目的。现在黑牛没什么危险,所以之前有些动机不纯,但并没有做错。”
韩火看着开车的周林,他动作娴熟,举止适当,眼中有智慧,唇上有理由。那令人信服的从容表情背后,潜藏着无比敏锐的记者智慧。他说:“其实,我想的是,如果今晚的发现能够引起关注的话,那么你不仅仅是最先报道了这条新闻,而且还是这个新闻事件的创造者。”
“不是我,是我们!不过现在说什么都过早,只有到了现场,见到湖里的东西后再说。你知道去年银川一家报纸上那篇‘大雁湖水怪’的报道吗?”
“有点印象。”
“那则新闻的标题是《银川大雁湖发现水怪浑身披甲腹部呈六角形》。
“哦,对了,在网上搜索‘水怪’时看到过这篇文章。”
“记者在接到新闻电话后赶到现场,果然,有个满身盔甲的东西。记者不知从哪里请来一个水产专家,这位北方的水产专家竟也不知是何物。可谁知照片一上报纸,没过几天,就有不少人打来电话告诉报社,那不是水怪,而是一种叫做“中国鳖”的海鳖,甚至是不少南方人盘中餐。至于为什么海里东西会跑到湖里,人们怀疑是有人把鳖当礼品送人,而收礼的人可能是因为不会吃、不敢吃或是其他什么原因,放了生。这件事让报纸和水产专家尴尬了好一段时间。”
“这么说,我俩也要小心了。”韩火微笑着说:“还不能高兴得太早了。”
“这个世界我们不认识的生物太多了,特别是海里的、湖里的。人类研究海洋的时间比研究太空的时间还要短。把从没见过的东西都当作水怪的话,世界上的水怪就太多了。”
“那你说会不会是什么珍稀物种?”
“也不是没有可能。1995年,在西藏的一个十分偏僻的山谷里,一个英国的科学家考察队在那里迷了路。碰巧遇到了一种马,名叫Riwoche,世界上的人知道这种马只是从史前的山洞壁画上。那个山谷的居民那时才吃惊的得知他们天天见的马匹在外面的世界被认为是一种绝迹了的珍品。”
“如果这次也同样,西吉震湖就出名了。”
“除非像你说的,水怪是从地底震出来的,震湖毕竟只有八十年的历史。”
“你不是说我那是胡思乱想嘛!”
周林一笑,说:“有时胡思乱想和科学异想只有一线之隔。不过还有一种可能。”
“什么?”
“变异,我一直认为西吉彩鲫就是特殊环境下鱼的变异。”
“就是说震湖有着让鱼或者其他生物变异的条件。”
“对,这种变异的条件现在还不清楚是什么,但它让长期生存在那里的鲫鱼变成了彩色的,那在其他的物种身上会产生什么样的变异谁也说不上,有可能是生理节构的变异,也有可能是形体上的变异。”
“那可就是真正的‘水怪’了。”
“真是那样,西吉震湖可要热闹一阵子了。”
韩火心想,如果既不是新物种也不是变异,那还会有什么可能,他想起了他热衷的那个词:“未知地外生命”,但没有说出口,却说:“还记得黑牛的话吗?”
“什么话?”
“一个水怪能卖多少钱?”
两人不由相视一笑。为了打消周林的疲倦,韩火一路上不停地说话。
凌晨二点左右,汽车驶出了高速公路,进入到了西吉境内,路不再好走,车速慢了很多,公路两边的地貌起了变化,黑暗中的山峦起伏跌宕,忽远忽近……
两个小时后,汽车已驶进党家岔村的土路,此时的乡村一片寂静,只有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几声狗叫。黑牛家昏暗的灯光在黑夜里犹如灯塔般指引着方向,周林把车停在黑牛家门口,院门敞开着,两人快步走了进去。
听到响动,在家里焦急等待的黑牛急忙奔了出来。韩火上前一下抓住黑牛的手,高兴地说:“黑牛,你真行啊。”黑牛也兴奋地笑着,不知道说什么好。
周林忙问:“水怪还在坑里吗?”
黑牛说:“给你们打完电话,俺又在水坑边上坐了好长时间,才回家里等你们。”
周林说:“不进屋了,带我们去看看。”
周林和韩火带着相机,手里握着手电,紧跟着黑牛向深水荡走去。深水荡距离黑牛家还有四里地,在湖岸的凹处,要绕过一片芦苇丛,汽车无法靠近,黑牛已经是轻车熟路,有些很难走的地方甚至已被他踩出一条泥径。走在中间的韩火问道:“黑牛,你是怎么把水怪引到水坑里的?”
“我在深水荡那里一直等了好几个晚上,都没有再见到那东西,我就去了宣中村的湖岸转,过了几个晚上那东西就出现了,在水里哗啦哗啦地游,我就学着叫了几声,那东西也叫着朝我这儿游了过来。我就跑一段路,叫几声,那东西就一直跟着到水坑里。”
“能看清什么样子吗?”
“黑糊糊的,一大片。”
“然后呢?”
“然后我就用泥巴把坑口堵上了。”
“水怪在水坑里没反应吗?”
“游出去过一次,我叫了几声就又回来了。”
好奇心让韩火、周林加快了脚步。但是他俩不会想到,今后他们对于水怪的了解只能完全来自黑牛那不尽如人意的描述。
暗夜中三人在湖岸的干黄芦苇丛穿行,手电筒的光束在光影中闪闪烁烁,三个人的影子也明明暗暗。
在就要接近水坑时,黑牛边说:“就快到了。”边加快了步伐。
身后的韩火突然说:“前面有亮光,是不是那儿?”果然在前面十几米的地方有一星微弱的光亮矗立不动,虽然周围一片漆黑,可那点光亮并不明显,周林也问:“是那里吗?黑牛?”
黑牛吃惊说:“就是那里,可怎么会有光呢?”说完大步跑了起来。后边的韩火和周林本以为那是黑牛弄得什么记号,一听黑牛也不知道,连忙赶了上去。
果然有个水坑,可里面却什么都没有,没有任何让人吃惊的东西。水坑像是假装什么事都没有发生,水面没有一丝波澜。黑牛惊呼:“不见了!”周林用手电往湖口处一照,发现那泥坝已经被破坏得一点作用都没有了。
水坑周围四散着陌生的鞋印。
一个银色的老式手电筒躺在泥里。
韩火俯下身子从泥巴里捡起发着微光的手电,问:“黑牛,这是你的手电吗?”
“不是,我没有手电。”
周林和韩火惊诧地对视着,两人愣在原地,思绪的飞转早已跟不上现实的变化。
这一夜有太多的事情发生,仿佛又什么都没有发生。那坑里只有一潭混浊的湖水,唯一让人吃惊的地方就是它只是一潭混浊的湖水。纷乱的芦苇丛在纷乱的手电光中影影幢幢,似乎那里潜伏着无数个居心叵测的人影。黑夜里天上所有星星都看到刚才了生了什么,全部惊慌失措的闪烁着,形成了一个乱糟糟的夜空;每个脚印在泥里不成样子,如同令人不敢恭维的浮雕,但是每个都在暗示着曾有一场泥水四溅的挣扎,就连自己刚刚踩下的都迷惑又陌生。
老式的银色手电筒电量已经快要耗尽,昏黄的光亮一秒比一秒暗淡。随着灯丝红光最后一闪,彻底暗灭了,犹如闭上了衰竭的眼睛,可它的存在仍然强烈地震惊着在场的人。但它已闭上了眼睛,下定决心不告诉他们是谁把它带到了这里,然后又去了哪里,任由他们三双眼睛迷惑、惊恐的对视着,整个震湖已经是一片弥漫着诡异气味的失望海洋。
对于很多人而言,“水怪”不过是距离遥远的一则新闻,不会改变任何事情,引起关注的程度远不如一则明星绯闻的报道,只是大千世界千百个奇闻怪谈里无足轻重的一个。
唯独周林。
那泥泞的水坑,纷乱的芦苇丛,黑夜、脚印、手电,还有手电光下韩火和黑牛惊诧的眼睛,形成了周林难忘的遗憾之夜。
他们没有把那一夜的经过告诉任何人,把失望和困惑深埋在心底,周林预感到事情肯定还没有就此结束,但他却不知道应该怎么继续下去。第二天村子里依然平静如往日,没有人失踪,没有人发生意外,也没有什么关于水怪的新传言。手电筒的主人如同幽灵一般隐藏起来,而且守口如瓶。周林感觉自己像一个奔跑的运动员,正当快要到终点时,前面那根本该横着的红带子却迷一般地消失了,究竟是应该停下来,还是继续跑,一切都没有了答案,只能站在一团疑问中没有方向,徘徊不前。可想而知,他所有兴奋的情绪,一下全部都跌入了谷底。
报纸上的家长里短、会议精神此刻已经提不起他的一点兴趣。日子表面上依然如故,实质上已经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那一潭漆黑的发亮的湖水,无论白天还是黑夜都会随时出现在他的脑际,漩涡相套,险浪相逐,直探他心底深处。周林看不出那沉在湖底的秘密,到底是会把他拉下去,还是让他浮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