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之城,繁华的街道上人声嘈杂,华灯初上将仅有的月光赶得老远。自喻风流的王孙公子摇着纸扇轻吟着诗句在街道上踱步,贵人府中的千金小姐在马车内掀起一角车帘大胆望去。四目相接,一抹轻笑,一似娇嗔,可能便成了一出美事,衣着寒酸的穷书生也在街头卖弄几首诗赋,几笔金钩,妄想着得到某位年轻美貌的小姐或者手握大权的贵人赏识亦或接纳。靡靡之音,江南云城。
灯火通明的王府,后院一角铁器切割钝物的喳喳声若隐若现,一起一落。院中光撒遍地,没有彩绘的华灯,在这里弦月找到了知音,慷概地注视。一剑封喉,一剑刺心,木屑纷飞。鉄梨木制成的假人上伤痕可怖,瘦弱少年手中两把短剑有着某种规律在飞舞,一划,一刺,按着似乎不曾改变的痕迹在吞吐。哐啷一声,假人脑袋掉落在地上,同时心脏处通透的伤口也已完成。少年轻轻喘着气,毫无表情——从一开始,他的脸上就没有什么表情。少年垂下眼睛注视着手中的双剑,左手的短剑剑身长约一尺半,剑体银白如流水般滑过月光,在弦月下有一种不羁的猖狂,右手中的应该叫匕首,刃长不盈尺,连同手柄通体黑金铭文,妖异而安静,让人不敢对视,似乎这是潜伏在暗处的一头洪荒凶兽,随时可能暴起杀人。少年将手中的剑刃在袖上擦拭去木屑,放入一旁的锦盒之中。把凌乱披散的长发梳好,整理了下黑色长衫的褶皱,向灯火最辉煌的正厅走去。
正厅之中,满桌书籍纸张整齐地摆放着,长桌后的镶玉金椅上,男人斜靠在上面,修长手指握着一本《苍乾注疏》。男人大概三十左右,头束紫金冠,插着碧玉簪子,身着一袭青色锦缎长袍。脸部保养得极好,除了眉间几条应该是长期思索事物而添上的皱纹,细长的双眼散落出点点心悸的光芒。这是个手握生杀大权的男人,在滚滚血海权势中立于浪尖的男人,他的脚下是白骨堆起的高塔。
“父王,我来向你告安。时辰不早了,我睡下了。”黑衣少年踏入正厅对男人道。
男人头也不抬,“嗯”了声,正准备叫少年退下。不过他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放下手中的书卷,抬起眼眸大量着少年。少年依旧毫无表情,与金椅上的男人对视。少年的相貌与男人有六分相似,皮肤白净却有一种病态之感,细长的双眼确是罕见的漆黑,没有任何温度,仿佛一团黑冰,一团暗火。
“你又去练武了?我已经不想再多说,家传的枪术刀法都是祖上传下的无双武艺,你偏要去学那些旁门小道之技,算我苏家的男人吗!”男人提高了音量,先前和煦软玉般的声音变得刺耳。
少年不说话,只是默默看着男人,眼中的黑色好像更纯粹了。
沉默,相对无言。
半晌,男人拾起桌上的书,道“墨儿,你下去吧”
少年移开目光,转身走出正厅。
苍乾帝国南方要镇的主人,云城白王,苏青袂。这个让帝国上下不得不正视的枭雄,他从血泊中捞起了古老的权杖。苏墨,苏青袂唯一的儿子,也许是双瞳为墨黑色才得此名字,这位小世子为帝国高层所知,却从未得见,五大选帝侯云弈家族唯一的继承人,一系列的光环所围绕。
事实上很多下人都猜测苏青袂不喜欢这个儿子,甚至有种刻意躲避的情绪,因为那张和苏墨母亲相似的脸还是那双看着不由之陷入的黑色眼瞳,还是沉默孤僻的性格,旁门诡异的武技,有太多太多理由。但是连苏青袂也不知道,究竟是为了什么,如此疏远。
掩上房门,苏墨抱着两把剑刃和衣而睡。他十三岁的生日到了,准确的说是明天。他方才妄想着那无所不能的父亲可能会记得这个渺小的日子,妄想终究是妄想。一直以来,陪伴他的一直是怀里的它们,不,是他们。记忆中模糊的母亲,不置可否的父亲,仆人们躲躲闪闪的目光。明日,不就是今时的影射吗?
正厅中的苏青袂依然是那个姿势,那个表情,仿佛从亘古就不曾改变的存在。金椅的后面出现一道黑影,不知道是怎么出现的,也许一直就在那里。那男人还是那个姿势。黑影俯下身,附在苏青袂的耳旁说了几句,便走入身后的黑暗之中,自影中来,回影中去。那男人动了,放下手中的书,鼻尖冒出了点点汗珠,眼中一闪而逝的惊骇。闭上眼,倒在靠背上,沉思,沉思。
浓厚的乌云中央,一轮血月如王者般,迫近。
云城的清早常常与浓雾相约,半真半假的城池,云城。城郊森林,雾中一道黑色身影掠过一棵棵古木,所越过的每一棵树身肉眼无法察觉下出现了一道三寸长切口,拇指深创洞。近百棵树被刻上了“标记”,黑色的身影以一次旋转停下,黑衣,黑发,黑眼。
这是苏墨每天的必修功课,每只腿戴上二十斤的铅块,拿着一双剑刃快速绕着城池奔跑,一旁的沙漏计算的每圈的时间。十圈之后脱下铅块,在五里外的森林中训练。太阳快要升到正中,苏墨褪下衣物跃进林中的一方小湖泊,这里是以前父亲带他来的记忆之地,现在仅仅是每日功课后的大澡盆。十三岁的身高在同龄人算一般,但是看上去偏瘦的身体显得有些高挑,其实习武的身体上是结实的肌肉,但苍白病态的皮肤显得那么无力。苏墨指尖拂过剑刃,为他们擦拭身体,温柔而专注,不像是为情人,是为自己一样。
“那个,能问一下,云城往哪里走吗”清脆的声音在岸边响起,带着丝丝诱惑,勾起人内心底处的幻想,再听一遍,再听一遍。
苏墨并没有那种感觉,他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有人在他三丈之内,他却毫无知晓,若是敌人,他已经没有机会了。反手持着剑刃,转过身去。粉雕玉琢的小女孩,弹指可破的雪白皮肤,一袭白色长裙仿佛融为一体,垂到腰间的长发略卷,大大的眼睛仿佛世间无双的珍宝,淡淡玫瑰色的眼瞳望着苏墨,偏着小脑袋等着答复。苏墨愣了一下,没想到是这样一个同龄的小女孩,没想到,这么可爱。可能是自己太累了没有注意周围环境吧,苏墨这样想着,心中警惕稍稍放下。
“我带你去吧,我家就在云城“苏墨突然不放心这个女孩在森林里瞎转“不过你能先转过去吗,我穿衣服。”
“扑哧”女孩笑了笑,转过身去。
苏墨飞快跳上岸,换上衣服,脸上浮现一抹绯红。
晌午,影子凝成一点。苏墨领着女孩向森林外走去,女孩嘴里塞着苏墨为自己准备的干粮,看来她真的很饿。
“你一个人去云城做什么,家人都不和你一起吗?”苏墨问道。
“我从很远的地方来哟,不是一个,还有小修一起。”女孩嘴里塞满了东西,口齿不清地说着。
苏墨向四周看了看,除了他们什么人都没有,远远有几声鸟啼而已,他只当这个奇怪的在胡说些什么。苏墨从腰间解下水壶,递给女孩。
女孩接过水壶,拿过头顶看了看,便喝了一大口,咽下嘴中的食物,“我去云城找一个叫苏青袂的人,你认识吗?”
“认识,跟我来吧。”苏墨伫立片刻说道。
轻纱似的雾中,一对年轻男女并肩走着,周围的树木退下,脚下踩着的枯枝嘎吱声惊走鸟群,一直走,走向下一个世界。
云城的繁华街上似乎有特别的吸引力一般,好奇的女孩的看这看那,两只手各拿着一支糖葫芦,从城门到王府半柱香的路程被拖成了三炷香。王府外没有一个仆人站立在门口,苏墨疑惑地推开门,领着小女孩走进玄关石道。一个人好像在路中伫立了很久。
苏青袂一身青衣站于道旁。苏墨正想说了什么,不过被堵回嘴里。
“墨儿,快站过来。”
苏墨过来站在一旁。苏青袂对着女孩的方向深深一鞠躬。
“见过修先生”他的脸上满是恭敬,或者说,敬畏。这不管是苏墨还是其他人从没见过的,这个骄傲的男人也会有这种神态。
小女孩依旧吃着糖葫芦,并没有搭理苏青袂。
“你,见过本殿?”一声轻笑,一个分不清年龄的男人声音在院落中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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