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山见流云停在道上了,不由得也松了一口气。事实上这一夜的追捕,对任何人而言都绝不轻松。他翻身下马。身后的护卫们也纷纷下马,一个个神色紧张,剑拔弩张。
“我家小姐怎么了?”
“怎么了?”流云冷笑道:“她与你们可不同。她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质女子。枉你还身为楼兰堡总管,丝毫不将你们家小姐的生死放在眼里。”
付山上下打量了她一下:“原来是个女的。哈哈!这是我们楼兰堡的事,不用你一个外人来提醒。我劝阁下还是识时务些,随我等回堡一趟,否则”
“否则如何?本姑娘今日便偏要领教一下,你们这武林三大名门之首的楼兰堡是如何了得的。”流云蓄势已久,当下也不愿多话。扬扇便扫了出去。
一点碧色寒光直逼付山面门,流云则飞身跃至数丈开外。
付山迅速抽出腰间长刀,刀背向上,横斩于面前。不过寒光打到刀背上时,却是重重一震,当下心头一惊。他万没料到以流云的年纪会用扇子挥洒出如此精纯的剑气。所以没有细想便直接横刀挡下。但眼下也不敢轻敌了,于是一挥手。身上那十几人顿时蜂涌而上。
流云深知这种情况下只能尽可能的速战速决,否则自己体力耗尽,便更无半分胜算。当下也不敢迟疑。见地上积雪颇厚,心生一计,双脚高抬,化足为铲,对着地上积雪一阵狂踢,一时之间,只见漫天飞雪,遮天蔽日。流云趁机掏出桃花给的锦囊,也顾不上许多,便拆了开来,只见一排排银针共有九排,每排九枚。当下胡乱扯出几枚掷了出去,事实上在这种情况下,命中率几乎为零。这也就是几秒种的事,积雪一落下,流云细看,只见有二三人神色有异,挣扎倒地,心中不觉大为恼火。
“你用暗器?”付山大怒,挥刀便上。
流云也顾不上许多,又抽出三枚,这次便描准了付山射出去。
付山飞身避过。另一名护卫也迅速躲开。只有稍后面的一个因为所立角度看不清银针来势而被击中。
流云心下暗想照这样下去,扔完这八十一根分针,也未必能脱身。再看在场仍有七八人。当下咬了咬牙,只有硬拼了。若是真死在这儿了,那也是天意如此。
思及此,飞身入了战圈,那夺魂碧罗扇自落于流云手中却也是第一次与人正式交锋。较之流云以前用的那把普通玉扇,这柄夺魂碧罗扇显然要比它更为有威慑力。不过最让流云惊讶的是,这柄玉扇在手中舞起来时,竟异常轻盈,故尔浑洒也更为随意有力。随着此起彼伏的惨叫声响起,那柄碧罗扇在手中益发轻无一物般的轻灵起来。
流云身上的白衣几乎与雪地溶成一体。但是披散的黑色长发始终跟着身影飞扬在半空中。宛若雪中的遗世舞姬,地上横躺着的黑色尸体,红色血液,无不在场景中交织出特殊的视觉效果。
付山手中的长刀在雪里抡得密不透风,招招式式,直夺流云性命而来。流云丝毫不敢怠懈。四周围攻的人几乎不给她任何喘息的机会。流云的玉扇勾挑舒展,偶尔一股温热的液体喷到脸上时,竟升腾起一股几近颤粟的温暖。她开始感觉得到,自己的手脚越来越不灵活了,而这大雪,却依然不紧不慢的下着。
月幽挣扎着要下马,却发现自己全身几乎都动不了。咬紧了唇,拼紧全身力气,却是从马上摔了下来。雪地的冰冷之于她,竟无半点感觉。
“公子把把锦囊扔给我!”
流云闻言,自然明白她是什么意思,但是却根本没有时间回头,只好大喝道:“月儿,不用了,你在马上好好坐着,放心吧!”
月幽苦笑着:“我摔下来了,快,扔给我!”
流云一听,细想了想,手中玉扇一个绞扇式,食指与中指夹紧扇柄,用力一转,立即将对面男人的右手绞成二断,男人惨叫着连连退了两步,流云忙一个飞身退出战圈:“月儿,我扶你上去!”
“把锦囊给我!快呀!”月幽说着,径自抢过她腰间的锦囊。这时付山又提刀迎了上来,流云不用细想,便退到一旁,两人在一旁谁也不肯相让。
月幽颤抖着打开锦囊。眼看着那几个护卫要向流云那边飞去,当下也不知哪来的力气,拔出一根飞针,用力掷了出去,却是软软的落在了脚边。
顿时,两行眼泪滑出眼眶。原来自己竟是这样的没用了!
“小姐!请随属下回去!”其中一个见她跌坐在地上,便上前来扶她。
月幽眼中一亮,倒也不多话,便任他走上前来,一枚银针藏于袖中,待他走近时,闭了眼狠狠的往他身上扎去。
“小姐!”他难以置信的望着她,来不及说第三个字便倒在地上,眼睛里,仍是一脸无法理解。
“对不起对不起!”月幽瘫坐在原地,低低哭道:“对不起!我不能回去!不能回去!”她被那双死不瞑目的眼吓得挣扎着往后爬:“娘你在天有灵,一定要保佑女儿!娘!”
流云仍被三四人包围着。付山的刀法显然并不弱,过了近百招,仍是丝毫不落下风。
“住手!都住手!”月幽忽然大声喊道。
付山和流云都是一楞。
流云率先退到月幽身旁:“你没事吧!”
月幽含泪深情的望着她一眼,摇了摇头。轻轻的抱住她,把手中的锦囊塞加流云手中,却是小声吩咐道:“我把他们叫过来,你用银针射出去!”说完不等流云反应便转头对付山道:“付总管,我随你回去,你放了她吧!”
“小姐!属下奉堡主之命,带你们回,一个都不能少!”付山说着,对属下各使了个眼色。暗示大家各自小心防范。
月幽咬了咬唇,看来付山刚刚看见自己刺死那名护卫了。
流云轻拍了拍她的肩,一个后翻,飞身跃至她的身后,双掌合并轻轻打到她背上,轻声道:“月儿,我再为你渡一口真气,你骑上马,一路向西去,到了川城便去找桃花她们,她们一定会好好照顾你的!”
“不要!公子!别为月儿白费力气了。”她挣扎着。
付山楞了楞,但却还是没有停手,再次挥刀向流云确来。流云腾出一只手,一个罗汉坐禅用尽全力挥出一掌,先逼退付山,右手却是拉起月儿的手,向马上送去。
“不要!公子!不要!”月儿叫道。
流云对她微一笑,用力拍了拍马:“记住了,向西走,去找桃花他们!”与此同时,玉扇高扬,一个凌空飞舞,黑色的长发随之飞扬,落在头上的雪花也纷纷下坠。
“不要,都住手,都住手!”月幽在马上拉住疆绳,声嘶力竭的喝道。再一次从马上翻下来,重重的摔下来,眼前几乎要发黑,却仍是挣扎着叫道:“付总管,求你,放了我们!月儿求你了!”
“小姐,恕难从命。堡主有令,务必带你们回堡!”
“你若再不停手,我便立即死在就地自刎。”说话间,她爬到一边,捡起地上一柄长剑,横于颈间:“我若死了,你也无法向我爹交代的。”
“你有两条路走,要么我留下来跟你走,放了她。要么,我自刎于你面前,你与她继续打下去,最后,你仍是无法像我爹交差。”
“可是”付山略一犹豫。
“公子,我们上马!”月幽疾呼道。
流云点头,迅速将她扶于马上。
“付总管,你的大恩大德,月儿来世做牛做马,必当报答的。”
流云一夹马肚子,扬鞭而去。
有几个属下要冲上去,却被付山挡住。他抬手,从身边的护卫手中抽出一把长剑。剑很轻,剑身轻薄。
他轻笑一声:“小姐,堡主说了,不管生死,一定要将你们带回去。”
长剑“咻”的一声像前飞去。
这世上,有一种东西。它们忠贞无比。一旦认准了目标,便不顾一切的矢志不渝。比如,这柄剑。
月幽微觉身后不对劲,一抬头时,却是惊得魂飞魄散。这一剑,绝不仅仅冲流云一个人而来。若是这样刺过来。直穿透自己的背心,流云绝无逃脱之理。
是爹的面授相宜吗?带不来活的,死也要拖回去吗?她凄然一笑,冰冷的剑尖扎进身体的那一刹那,她用力全力纵身从马上跃下。
呼呼的风身从耳边穿梭而过。一切就要结束了?
“月儿!”流云惊呼着,迅速勒住马飞身跃下,一把抱住她。
“月儿!月儿,你别吓我!”她抬手,拭去她唇角溢出的血。
“公子你会记住月儿吗?”
“会!当然会!”
“那会很久吗?”
“那若你是男儿身,愿愿意娶月月儿吗?”
“愿意!我当然愿意!”
“那,我们走吧!带我走,我不想回去!”
“好!我们走!”她踉跄着扶起她。
那柄长剑几乎穿透她单薄的身体。白色的狐裘上开始遍染鲜红。
流云含泪扶着她上马,让她坐在前面,自己从后面围住她。
“驾!”
马儿却似乎累坏了一样,忽然不听话的轻轻漫步般的走了两步,却停了下来。
“笨马!死马!驾!”流云挥起鞭子,轻轻的扬起,却重重的甩了下去,眼中有热泪滑出,却几乎片刻便在脸上结成霜冻。
走了没两步,却又听她轻轻的呻吟:“公子我好痛!”她轻呼着,秀气的柳眉皱得死紧。
“我知道,我知道!”她忽然拉了拉马缰,让马停下来。这样的颠簸,只会让她更加痛苦。她伸手,替她捂住伤口:“对不起,月儿!对不起!我害惨了你了!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我带你去找大夫。”
身后,有兵器碰撞的声音,她回头,一个灰色的身影与付山等人纠缠在一起。
那人是救她们的吗?
“公子,你放我下来吧!我我在马上飘得慌下去了兴许兴许就踏实些!”月幽说着,眉头连皱了几皱,却又是吐出一口鲜红。
“好!好!下马,我们这就下马了。”流云抱紧了她,飞身落在地上。
月幽的伤口,鲜血粘稠温热,暖了她一手。
“月儿,你别死!我怕!求求你,不要死!”
她轻轻的抬起手,轻抚过她的眼泪:“傻公子!”唇角仍是鲜血奔涌着流出。
流云第一次发现,人的身体里可以有这么多血。为什么流了这么久还在流?为什么?
她轻轻靠进流云怀里:“公子跟我说说说,你小时候小时候的事吧!”
“好我说,我说小时候小时候我很调皮我从小在一个叫碧云宫的地方长大。我爹死得早,我娘生我时也难产死了!我从小被宫里的长老们养大不过,他们都对我很好!教我武功,识字,为人之道不过我小时候很调皮,经常四处闯祸。武功不好,还老是到处找人打架一点都不像姑娘家我我和桃花从小就是宫里比较特别的女孩子她喜欢侍弄有毒的花花草草,所以大伙都不敢轻易跟她玩,不过我不怕我经常跟她一起挖泥种花后来后来长大了,我们就成了最好的朋友再后来”她哽咽着,再也说不出半个字。
满是鲜血的手颤抖着悬在半空中,想试试她还有无呼吸,却终是停住了:“不要求求你!月儿,不要!”
她仍然安静的躺在她怀里,像个熟睡的孩子。白色的狐皮大氅映着她苍白的脸。
“天冷,公子穿得这么少,当心着凉!”她笑容可掬的帮她披上那件大氅。那笑,那声音,还近在咫尺。
“月儿,我们接着说!刚刚说到哪了?对了,说到我和桃花成了最好的朋友。我们在宫里无话不谈,出了宫”
“她死了!”一个低沉而富磁性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
流云回眸,那是个身形微微削瘦的男人。穿着一件藏青色锦袍,外系灰色大氅,正一脸关切的望着自己。
“你胡说!”
“她确实死了!”男人一脸同情的望着她。
流云忽然放开月幽,冲上去,抬手,给了他一个响亮的耳光。
男人显然被她打蒙了,捂着脸,还没反应过来。
“她没死!不许你咒她!她没死!没死!”
“为什么不早点出来?为什么不早点出来?你这个混蛋!为什么?为什么?”她抬手,纤细的手指直指向他。红肿的眼里仍是满溢的泪水:“你赔!你赔!”
“姑娘,我我不知道我也是刚刚赶到”
“我害死她了!是我害死她的!是我害死的!”她忽然又抬起头说道,一把拉住他的大氅:“是我害死她了!你知不知道?都是我不好!要不是我,她根本不会死的。”
男人望着她:“也许,如果我早点到这儿,她可以不用死的!我也不好!”
流云却没有听见他这句话,而是无力的瘫坐在雪地上,抱着自己的膝盖,像个孩子一样,放声大哭起来:“娘~!”
空旷的山路上,她绝望的嘶吼重复回荡着。每一声都带着不一样的苍凉。
他静静的站在她身旁,没有说话。只是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