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华镇外的小溪旁,“无痕,你没事吧,你别吓我!”桃花轻拍着无痕的脸,天雨扶着她一路疾奔。不料没跑出多远,无痕便人事不醒。桃花因自幼研习毒物,对医术也略有一点了解,把脉之下,发现她内伤甚重。想来,刚刚胡落那一掌,伤得她不轻。
流云虽小腿受伤,但服下二颗冰蟾雪莲丸后气色已转好些了,眼见无痕昏迷不醒,且唇色都开始变青,桃花也顾不上许多,掏出四颗冰蟾雪莲丸强行灌入她口中,见她咽下了这才长舒了一口气。
“没想到,我们四人都会身负重伤。”宋天雨看了看她们三个,一脸挫败。
“天雨,无痕这伤一定得赶紧回宫救治,否则会出事的。眼下,你带无痕先回宫吧。”流云道。
“回宫?要回一起回。你们俩现下伤得也不轻。”天雨显然不愿意。
桃花叹了口气:“天雨,现在不是义气用事的时候,无痕再不回去,恐怕后果不堪设想。流云现在行动不便,我们俩也回去,只怕更耽误了无痕的伤势。事不宜迟,我和流云等伤势好了一点,自会回宫的,再说,你回宫把情况向宫主她们说一下,我们这几日疲于奔波,都没有好好把事情说清楚,你回去也好让他们放心啊。”
“天雨,别可是了,真的来不及了。我们会好好照顾自己的。最多你送无痕回宫了再回来陪我们,无痕的伤耽搁不得啊。”流云说着,又掏出腰间的冰蟾雪莲丸:“这药你随身带着,只有稍有不对,就给无痕服下。”
天雨为难的看了看她们,再看看无痕煞白的脸。只好咬了咬牙,上前扶起无痕:“你们小心点,我回宫以后,马上回来找你们。”
“嗯!路上小心点。”桃花点头。
天雨转身,头也不回的往太乙宫方向赶去。无痕腰间长长的丝带,在空中飞扬,划出美丽的弧形,竟有了些凄凉的感觉。
“唉,本来还以为,可以出来见见世面,当个侠女什么的,威风一把。没想到,出师不利,侠女还没开始当,就变瘸子了。”
桃花听完,不禁莞尔:“看你,还有心情开玩笑。那胡落掌力也的确惊人。但愿无痕没事。”
“不会有事的,我们都不会有事的。他再厉害,咱现在不也逃出来了。倒是你,忽然搞得这么狼狈。唉,平日的风采,也都不见了。”流云轻笑着帮她理了理胸前的衣衫。
桃花一听,连忙起身行至溪边,对着水波看了看水中的自己。果然,一脸苍白不说,且眉宇间神情也憔悴十分。头发略为散乱,哪还见得到平日里的光彩照人。
“碧波映菱影,试观憔悴颜。秋水浮飘萍,更显身世怜。”流云看着她顾影自怜的样子,不由苦中作乐的笑道。
“你还有心情在这吟诗?”桃花转回身,轻轻敲了敲她的头:“好了,走吧。”
“去哪?”流云踉跄着起身,尽量不把身子的重量都压在桃花身上。
“先回那晚我们呆过的那间小茅屋吧。”
“桃花,你后悔出来吗?如果不是我,也许,你现在”
“傻姑娘,又胡思乱想了。当日即便你不提,我也会提出的。人在江湖,谁能不遭些变故,受些皮肉之苦的?”
“说的也是,我还是不后悔这趟出宫的。至少,吃到了在宫里见所未见的糖葫芦。还有那种大烧饼”
“你怎么还惦记着吃啊?”
“不惦记吃,惦记啥?民以食为天,皇帝乞丐,不能例外。哎,你慢点慢点,我腿还疼着呢!”
“哟,还记着疼啊。我以为,你光知道吃呢。”
“嘿嘿”
“在想什么?”桃花捧着一盘馒头,行至流云身旁。
流云头也没回,依旧坐在院子里,望着满天星斗:“看星星,看月亮。我有点想宫主和琴儿她们了。也不知道,无痕的伤怎么样了。”
“放心吧,回了宫便会好些的,我今天唤了鸽儿,写了信回去报平安了,应该明天就能有消息了。”桃花说着递了个馒头给她。自己也拿起一个,斯文的咬了一小口。
流云接过馒头,看了看,苦笑道:“镇上现在太平了没有?我想吃烧饼,我们都吃了三天的馒头了。”
“听村民们说,似乎是安静了,但是我怀疑其中有诈,所以还是没有出去。这几日能有些馒头吃,已经是不错了。等你腿伤完全好了。咱们再去镇上吃好吃的。”桃花一边笑着安慰,一边抬起青葱般的手指轻轻戳了一下她的额头:“还有啊,别这么没出息,老想着吃烧饼。这世上比烧饼好吃的东西多得很。”
“美食三千,我独爱烧饼。”流云摇头晃脑作夫子状,被桃花轻赏了一记爆粟。
这几日的静养,其实两人恢复得还是蛮快的。多亏了秦无涯临行时给的冰蟾雪莲丸。现在基本上都可以自己走了,只是脚下还有些行动不便,加上自己内伤也需要调养。所以在这间小茅屋一窝便是三日了。
二人都陷入一阵莫名的沉思中,忽听得风中传来一阵静静的箫声。在空灵的夜风里穿行如水。吹奏的曲子正是《凤凰台上忆吹箫》。这两天晚上,每到入夜时分,都会有这样的曲子从风中传来,但桃花日间四处查看过,附近居住的村民大都是五大三粗,看不出有哪个会吹出这么好听的箫声。柔婉而忧伤的曲调,苍凉的在夜空中游离行走,风,在空中,似乎也跟着呜咽起来。偶尔吹动一树的叶子,在沙沙作响里,与那种低回的声音,绵延的向天边荡去。恍惚间,连月亮似乎都益发清瘦起来。
“好美的萧声啊。桃花,不如你吹笛子跟这个人和一曲?”流云兴致勃勃的推了推桃花,桃花摇了摇头,微瞪了她一眼,没好气道:“你当这是干什么?像吃个烧饼这么简单吗?万一这吹箫的人是个男人怎么办?你呀,还是乖乖回去,早点休息。那样伤才会好得快,老想着这样那样,满脑子乱七八糟的事情。”
“桃花!吹一曲嘛,我也很久没听你吹笛子了。若是个男人嘿嘿!”流云不死心的缠着她撒娇似的叫道,说到后面,眸中更闪烁着不怀好意的精光。
桃花看了她一眼:“不行!”
“桃花!”
“不行啦!”
“臭桃花!”
“乖乖回去好好躲着注意休息。我出去散散心,你别乱跑,当心出事!”桃花说着起身,轻掸了掸衣服,素手高抬,抚过自己的服贴的青丝,确定仪容端庄后,这才出了篱笆门,向右行去。
入夜的村庄,除了皎洁的月色,在乡间小路上,照出星点光亮,便只有偶尔几家窗内还亮着如豆的昏黄。桃花轻轻的呼吸着乡间特有的青草味道,还有一种淡淡的,乡间才有的炊烟味道。那是因为做饭时,用木材或竹子燃火时烧出来的特殊味道,在风中一时难以消散。于是悠悠的飘着。
她今天换了一件淡红色的长衫配襦裙。因为那时走得匆忙,连包袱都忘了带,这身衣服还是从一户村民家买来的旧衫,满头青丝随意挽了起来,用一根玉簪斜斜的cha入乌发中。脸上未施脂粉,一身布衣钗环,却别有一番小家碧玉的风情。
只见她沿着小路,顺着绵绵的箫声向前行去。走出约二里开外,却见前面似乎已无路可走了,只是一大片荒凉,心下有些疑惑。难道自己听错了?刚欲转身回头,却发现不远处,还有一片翠绿在空茫中格外显眼。
当下行至近前,才发现是一片小竹林。刚一进入,便闻得到淡淡的竹叶清新,吐纳之间,仿入无人仙境。满心的清新涌入肺腑。再行了十来丈,却发现一处别院。伺立于苍松修竹之间,宛若世外桃源般,清新雅致。院子用细竹编成的篱笆上,稀稀落落的紫藤花在其中疏密穿cha,淡淡的月影在地上拖曳出大片的阴影。正门处的匾额上,写着遒劲有力的三个大字“墨竹轩”,字体笔走龙蛇,气势惊人。正屋内灯火通明,箫声便是从这传出的。
可是堂内却不见一人,与此同时,这箫声也戛然而止了。
桃花猛的一回头,却怔怔的顿在原地。朱唇微启,一脸错愕。
只见他身穿披弹花乌蓝长袍,一双饶有兴趣的眸,正别有深意的望着自己。
“你”桃花有些懊恼,自己居然没发现这家伙什么时候跟在自己身后的。
“姑娘深夜造访寒舍,有何贵干?”他笑盈盈的问题,眉中有一抹让人看了就忍不住想打他一个耳光的轻浮。(当然,这里的人,是指桃花一人)
“我我”正嗫嚅着,忽然望进他手中的萧,桃花讶然的望着他,刚刚是他?可是,能吹出那么忧伤的调子的人,桃花定定的打量着他。细致的五官配上一双精致的眸,他很美,五官隐约有些女孩子般的柔和,但却丝毫不阴沉。反而眼角带着一些让人难以窥明的别样神情。
“姑娘?虽然我长得是真的玉树临风,貌似潘安。可是姑娘也不用这样死死的盯着人家看啊。我脸皮厚,被人看看没关系。可是姑娘这么硬生生盯着我看了这么久,要不要意思性的脸红一下?”他好笑着看着桃花果然羞红了脸,正准备再逗一下她,却见她忽的一转脸,明眸荡过如丝的娇柔:“公子,我一个弱女子,半夜三更的迷了路,看公子一人,如此月夜清冷,不如,小女子留下来与公子作陪可好?”说着,欺身便向自己靠来。
他只是楞了片刻,旋即哈哈大笑。却停在原地,丝毫没有要躲的意思,见他不避不闪,桃花硬生生在撞上他胸膛前止住了自己的身形。抬眸,一双水汪汪的丹凤眼定定的打量着他。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目光如炬,丝毫没有半分怯意。
被她这么一瞅,他反倒不如刚才那么轻松了。这种略带审视的打量,理智而带着些考量和分析的意味,竟让他有些无所适从了。这女子瞧人的眼神,看似不经意的睨着,轻佻中带了几分柔媚,目光里却带着几分让人摸不着头脑的寒芒。
“姑娘若是有意作陪,在下哪有拒绝之理。如此夜静更深,月色如水。”他描了一眼桃花腰间的玉笛,眸中闪过一丝耐人寻味的异样:“姑娘会吹笛?不如你我二人合奏一曲,可好?”
桃花闻言,咯咯一笑,微扬着头,不经意的抬手,理了理额前的一络青丝,抬眸一笑,明艳得较之月色,尚要皎洁几分。看得他一时竟失了神。
桃花见状,唇角扯起一抹让人不易察觉的微笑:“公子?公子!”说着,伸出手来轻推了他一把。
他这才回过神来,一阵羞赧:“嗯那个”
“小女子就是忽闻阵阵仙音循声而来的。想来,适才的仙音必是出自公子口中喽?就《凤凰台上忆吹箫》,可好?”桃花眼角的余光打量了一下不远处院内,注意到屋内一闪而过的一个干瘦人影,却依旧不动声色。
“好!”他点头,长萧竖于唇前。
她轻笑,玉笛横于腮边。
白色的月光,将她纤细的影子,在地上拖曳出长长的黑暗,夜风里,山上的野菊花,尽情释放着它们的芬芳。在空气中游离出淡淡的香味。伴着那阵飘忽的萧声。她莹亮的眸中,开始散发出一种别样的迷蒙。
她纤细的手指,轻轻抚过冰冷的笛身。朱唇吻上碧色的笛身,一种彻骨的凉意涌上心头。
一串清亮的音符从洞中轻启飘出,也是《凤凰台上忆吹箫》,他讶然的望了她一眼,似乎没想到她会如此爽快的吹起来,更没想到,她的笛声还能如此悠亮。脆生生的笛声和着那头的幽沉,在空中交缠起来。隐约,那箫声,较之原来,似乎吹得更加动情起来。桃花心头溢过一丝笑意。不管怎样。这家伙还是有一点可取之处的。
于是,深夜的偏远村落,一萧一笛,一起一落,一高一低,一沉一扬,一清一幽,一转一沉,在空旷的寂寥里,悠然萦绕。
山风开始温柔的拂过树叶的脸庞,有蛐蛐在草从里,一唱一合,窃窃的,商量着什么,诉说着什么,还有,期待着什么
香冷金猊,被翻红浪,起来慵自梳头。任宝奁尘满,日上帘钩。
生怕离怀别苦,多少事、欲说还休。新来瘦,非干病酒,不是悲秋。
休休!这回去也,千万遍阳关,也则难留。念武陵人远,烟锁秦楼。
惟有楼前流水,应念我、终日凝眸。凝眸处,从今又添,一段新愁。
萧声笛声嘎然而止,彼此眸中都闪过一些别样的水波。她莞尔一笑:“夜深了,不打扰公子及家人休息了。公子也别吹得太晚,扰人清梦可不是什么好事!还有”她忽地将身子凑近,半倚进他的怀里,却不着痕迹的保持着一点距离,轻轻的附耳过去,吐气如兰:“公子,你前襟还有二粒米饭,莫忘了掸下来喔!”
说完,嫣然一笑。转身,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他楞在远地,注视着那抹纤细在夜风中渐杳,却察觉不到她临行时唇角挂着的那一丝轻笑。
夜风,似乎不那么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