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问:“写了一句话?写的一句什么话呀?”
我拿起书,翻到扉页,指点给父亲,一字一顿念道:“父爱如山——书赠我最敬爱的父亲!”
父亲双手接过这本书,哈哈大笑。他笑得很开心,很惬意,说:“今后,凡是来看我的人,我都要他看这本书!”
《曾家畈纪事》出版之后,我就回到汉洋关文化分馆正常上班了,我一边从事群众文化的辅导工作,一边坚持业余写作。
我笔耕不辍,每年都有新成果。
1996年10月出版了小说集《美景不再》。
1997年9月出版了群众文化论文集《群众文化也要与时俱进》。
1998年8月出版了《民间故事选萃百篇》。
文馆长见我接二连三地出书,很高兴。一天,他对我说:“曾馆长,您申报群众文化副研究馆员职称吧?”
我说:“我不敢申报,怕不够申报条件呀!”
文馆长说:“您一连出了四本书,获了那么多奖,工作也很出色,这有目共睹,怎么还不够条件呀?您对自己的工作也要有一个正确的评价呀!您就赶快写一个申请,争取赶上今年的这班车啊!”
我点头说:“好吧,我试试看吧。”
我连夜写了申请,第二天一早就交给了文馆长。
文馆长拿着我的申请,先到县文化馆,然后到县文化局。文化馆和文化局领导看了我的申请,一致同意申报。文馆长带回一大堆表格交给我,要我立即填好交给他。我不敢怠慢,又连夜填好了表,备齐了有关资料,文馆长又送到文化局。文化局负责职称评聘的领导看了以后,说:“资料还不够,须补充代表作品复印件,重点论文复印件,省以上奖证复印件,专著专集样书复印件,资料越多越好。抓紧时间,马上补充,尽快上报。”文馆长又把领导的意见传达给我,叮嘱我:“特事特办,快办,抓紧办好。”文馆长这么重视,文化局也这么重视,我深受感动,也主动积极行动起来,准备齐了所有所需资料。文馆长又拿着全套资料去文化局,文化局相关领导都签了意见。文馆长又将申报材料送到县人事局。县人事局负责职称评聘的领导看了我所报的材料后说:“曾奎生完全够评副高职称了。但他只是高中毕业学历,只能作为破格来评。破格评必须到省里参加论文答辩。论文答辩合格后,才能送市人事局参评。”
文馆长回到文化分馆后,把我找去说:“曾馆长,县人事局领导说,您学历不够,必须到省里参加论文答辩,合格后,方能作破格参评。这是最后一关,这一关必须过。您只要闯过了这一关,您的副高职称就稳稳当当到手了呀!”
我一听到说要到省里参加论文答辩,我的心一下就冷了一大半。我这人脑子怪笨,嘴巴也怪笨,开会发言都怯场,怎么敢参加省里的论文答辩呢?我们县有好几个人参加过这种论文答辩,听他们说过:八九个专家坐成一排,论文答辩者面对面坐着,像犯人一样听从审讯。不少人一见这阵势就战战兢兢,语无伦次,前言不搭后语了。而那些专家都是满腹学问的人,提一些古怪、刁钻、脑筋急转弯的问题,高深莫测,根本就答不上来。不少人败下阵来,只好垂头丧气地打回转,前功尽弃。从此再也不敢去参加这种论文答辩了。想到这,我心里也就害怕了,打退堂鼓了,不敢去省城了。我对文馆长说:“文馆长,我很感谢您对我的关心,我不敢去参加论文答辩,我不想把丑丢在省城!职称我不想要了,我情愿退出,老老实实地搞好我的工作。”
文馆长见我犹豫不决,就说:“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呀,据说明年就没有破格这一说了呀!您还是慎重考虑考虑再做决定吧!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呀!”
不知父亲怎么知道了这个情况,那天晚上我下班后,闷闷不乐地回到家,他见到我,就叫住了我,问我:“奎生哪,听说考职称,要你到省里参加论文答辩,你打算不去了,当了逃兵啦?”
我低着头说:“我听人家说,那一关不好过呀!我怕过不了那一关,在省城里丢人现眼哪!”
“怕?有什么可怕的呀?”父亲脸上没有了往日的那种笑容,毫不客气地训导我:“你要有真本事,有真才实学,你就不必怕!你怕就证明你没真本事,没真才实学。听说你为评职称的事已经忙碌了个把月,材料都装订了寸把厚一大本。一关一关都过去了,这最后一关就不敢过了呀?拜了九十九拜,最后一拜就不拜了呀?你不应该当逃兵呀!是虎口也要去闯一闯呀!你可不能辜负了文馆长啊!”
这时,我才知道:是文馆长向我父亲“告了状”!文馆长呀,你真是用心良苦呀!你真是我的“贵人”哪!都说“贵人”可遇不可求,我算是遇到了真正的“贵人”哪!
父亲的一席话,震撼了我的心。他有力地鞭策了我,鼓舞了我,把我推向了战场。论文答辩就是一场战斗,我下定决心,勇敢上战场,争取打胜这一仗。
我认真备战了一个星期后,汉洋关镇邵华镇长派了镇上的专车,安排文馆长陪同我到省城参加论文答辩。
一场短兵相接的唇枪舌战后,我终于凯旋了。
我如愿以偿地戴上了群众文化副研究馆员职称的桂冠。
我大弟弟田彤华调科学院工作了。
田彤华调科学院工作的消息很快地就风传开来。
消息一经传开,给父亲道喜送恭贺的人就多了起来。
一日,当地一家企业的总经理登门造访。那位总经理见到我父亲,一把握住父亲的手,一阵哈哈一脸笑,说:“曾老呀,您好福气呀,儿子进了科学院,成了科学家,为祖国的科学发展作贡献,为国家的科学事业担当大任,我们这个地方可露了大脸呀!说不定,用不了几年,我们这地方就出一个大科学家啦!”
父亲笑笑说:“是党培养了他,他应该回报祖国,应该为国家建设多贡献力量。”
总经理说:“话虽这么说,他毕竟是在为国家作大贡献呀!”
父亲说:“他贡献大还是贡献小,这我不知道不清楚。当然啰,他作的贡献越大,我越高兴。我的儿子,我就一个希望,他们必须把公家上的事做好,把党交给他的事做好!公家上的人一定要把心用在公家的事上!”
总经理说:“那是!那是!曾老的觉悟就是高啊!”
父亲说:“这是做人的准则啊!”
总经理问:“您同您儿子经常联系吗?”
父亲回答:“那当然哪!他一两个月都会给我写一封信哪!”
“写信呀?”总经理跟着就问。
父亲说:“是呀。”
总经理说:“曾老,写信不方便,现在都不时兴写信了哪!您儿子工作忙,我们公司来给您安部电话吧!”
父亲望着总经理,问:“给我安电话?”
总经理说:“安了电话,便于您同儿子联系呀!”
“总经理呀,这事您就不要费心哪!”父亲推辞说:“您看我一个老农民,他搞的事我又不懂,联系什么呀?再说,我都七十岁了,耳朵又闭,安了电话,那还不是聋子的耳朵——一个摆设呀!您的关心我心领了,电话就不安了啊!”
总经理不好再说什么,就笑笑说:“我听从您的意见,您说不安,那就不安啰!”说完,就告辞走了。
总经理一走,父亲就对我说:“我们家也是该安部电话了,彤华工作那么忙,我再不让他给我写信了,电话上讲几句方便些。明天你去镇上电信局一趟,请他们来人帮我安一部电话吧。”
我说:“刚才那位总经理说给您安部电话的,您为什么不答应人家呢?”
父亲严肃地说:“你怎么也有这种想法呀?吃了人家的口软,拿了人家的手短,这话你没听说过呀?任何时候,我们都不能白要人家的东西,这世上不会有免费的东西呀!”
我点头称是,请电信局来人安上了电话。
过了些时日,县里一位管钱的领导来看望我父亲。
那位领导见到我父亲,问寒问暖,关怀备至。他站在屋前稻场上东瞧瞧西望望,对父亲说:“曾老,您这稻场太小呀。”
父亲说:“是有点小呀。不过,像我们这种农家小户,人不太多,又没多少粮食需要晒,有这么个小稻场就够用哪。”
那位领导说:“曾老,您不能只看眼前呀,要看到今后的发展哪。您现在的稻场可停不下几辆车呀!”
父亲说:“我又不想买车,买了车也没有人开呀,哪来的车停在我的稻场上呀?”
领导说:“曾老呀,今后来您这里的人会很多很多呀,车也会很多很多呀。车来多了,停在哪里呀?曾老呀,我们县里出钱,请工来砌一条大垱,填上土石,再用水泥沙浆一倒,干脆把稻场变成停车场吧!”
父亲一听,急忙摆手,连声说:“那不能搞,搞不得呀!那么一搞,就坏了我家的风水呀!有人指点过我,千万千万不能破坏了风水呀!”
领导心里嘀咕:“这个曾老头子呀,怎么想到了风水之说的呀?儿子搞科学,老子却讲迷信哪!”嘴里却说:“对!对呀!风水坏不得!风水是不能坏呀!曾老,我们听您的就是啊!您有什么别的困难、别的问题需要解决,您尽管跟我说,我一定给您办好。”
父亲连连点头说:“谢谢领导!谢谢领导关心哪!”
领导有心来办一件实事,结果没办成,带着遗憾走了。
领导一走,父亲就请来了上十个工,砌石垱,填石土。不几天,就修好了可停十数辆车的水泥稻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