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洛兰奶奶的笑容,他似乎有些不寒而栗,仿佛是被死死盯住似的,好像什么时候有过这样的感觉,还不止一次。他的脑子在一瞬有些混乱,似乎有很多信息涌了进去,但是都揉成了一团,理不出一个头绪,或者说,在这种状态下理不出什么头绪。忽然,他感觉又一双视线盯上了他,他猛地回过神来,原来是洛兰。
“若介,你怎么了?”似乎洛兰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
“没什么的,那我先回家了。”若介对她一笑,很浓厚的,像是要覆盖住画布上深黑颜料的鲜红般浓厚。
说着的若介发动了车子,“那我下次再来。”若介又转过头去,望向洛兰,还有身边笑着的老人。
车子驶了出去,在那条他骑着摩托车经过的道路上。他有些犹豫现在应该去什么地方,是医院,还是回家。他忽然感到了手机的振动,在紧贴着腿的位置,他连忙腾出一只手来,掏出手机。
姑姑的电话?
他按下亮着微光的绿键。
“若介,你现在回家了吗?”姑姑的声音,似乎带着些焦急。
“现在正在回去的路上。”他说。
“好的,那你快回去吧,我一下也要回去的,不过我忘了带家中的钥匙!”说完的姑姑马上就挂掉了电话。
他本来想说,妹妹在家里的。
不过也可能妹妹出去了,还是直接回去的比较保险。他略微加快了速度。头顶飘忽的白气,却依旧是缓慢流动的身影,仿佛静静看着窗外加速向后奔走的树。
他稍微理了理思绪。原本不应该出现在墓地的自己,和洛兰一起成了不速之客,但是却没有看见姑姑想象中应该生气的样子,还有那些村子里有名望的老人,似乎都没有什么异样的神色。或许自己原本的怀疑确实是多余的,就像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怀疑的是什么。
那样的传说,关于眼川,比之前听姑姑说的多了些波澜,也更加让人毛骨悚然,他似乎能够想象一个人的眼睛涌出大量的血液,连眼球都被喷出的样子,不过除了毛骨悚然外,似乎比起那俗套的殉情的故事更加不真实。不过,既然是传说,真实与否的问题,或许根本就不是应该计较的,就像你不应该计较七仙女下凡洗澡是不是就是七个姑娘坠机落到水里一样。
车到家了。
他将车子开进了车库,关上了车子的门。那白气在开门的瞬间就消散不见了,或许正融进了那一抹空气,或许,已经被他吸入身体里。
周围很安静,只有风吹过树叶带出的蝉鸣。似乎没有什么人的声音,在这个时间,似乎都不是人在家里的时候,已经完结的葬礼,各自或许已经重新走回工作。
家中的钥匙被姑姑忘在了车子里,他将那串仅有一把套在环上的家中的钥匙握在手里。车钥匙和这一只钥匙是被分开来携带着的,而且就下车钥匙一样,仅仅只有一把被一个环所扣上。这个习惯让他觉得很麻烦,似乎这样携带起来既麻烦又容易遗失。不过要说好处的话,或许就是如果真的遗失了也只会遗失一把而已。
他走到了家门前,合上的拉门,他插进了钥匙。像是无数金属的锁扣被打开的声音,又如同被风吹开的风铃。
推开的门,迎面吹来的冷气,和背后阳光的焦灼反差对比。
没有人?
似乎妹妹出去了?原本的状况,应该是他一推开门,就能看见妹妹走来门口的身影,至少,也有妹妹说声“你回来了”的声音。但是,房间里是和门外一样的宁静,不对,当他合上门时,已经消逝了蝉鸣。
“若叶,你不在吗?”他又确认了一下视线与听觉传达给他的信息。
空荡荡的房子里,只有回音。或许确实出去了,可能姑姑刚才打电话过来,就是因为她知道妹妹已经不在家,那这样说,妹妹应该是去了学校。
他走到厨房,从冰箱里拿出一罐冰咖啡。他今天不想去医院,而是想坐到沙发上,在冷气中平静一下心情,再将那方才因到家被打断的思绪继续理一理。
门?
开着的门,在他的身边,里面投进的是从未见过的阳光。
这是外婆的房间,他只进去过几次的样子,第一次是父亲带自己的那天,与父亲一起走进去,其他的几次,是姑姑让自己帮忙的时候打扫外婆的房间。他还记得,这个奇怪的房间里从不开灯,从不拉开窗帘,而且,没有镜子。
他扶住门框,向里面望去。
身影?是谁的身影,躺在地上?
他的脑袋仿佛被巨锤狠狠地撞上,他感到一股血液直冲进了脑子里,几乎要将整个脑袋冲裂!
“若叶!”
他冲了进去,向着那倒在地上的身影。略微拉开的窗帘,投进的阳光映在她的脸颊,那睫毛被光化作浅褐色,紧闭的眼睑,通红的脸庞。他将手背贴上她的额头。
好烫!
似乎仅仅是因为高烧而昏迷,这是如今最好的猜测。
这个猜测在一秒之前。
他从地上抱起若叶,向着门外跑去。眼角扫过的余光,晃过的一抹已经暗红的颜色。
“血?”他猛地回头!
墙,那面曾经记忆里外婆低头面向的墙,竟然被鲜血沾满。他望向脚下,满是鲜血的地面,自己的拖鞋,从踏入这里开始,就已经沾满了鲜血!他连忙望向妹妹的身上,似乎,没有外伤的痕迹,也仅仅只有脚底的袜子上沾上了血。
这里发生了什么?若介被这场景震惊,仿佛看见了展开的又一道谜题,带着无法揣摩的猜测。
紧闭的房间里,被锁上的门,只有姑姑手中才有的钥匙,莫名出现的鲜血,外婆,安详去世的葬礼。
禁止入内。
鲜红,仿佛立起的告示牌。
他忽然反应过来,关于这个的一点点,因为他望见了地上落在一旁的钥匙。连忙将它拾起,又脱下了妹妹脚下同样沾满鲜血的袜子,还有自己的拖鞋。
“砰!”紧紧反锁上的门,他紧锁的眼。
要快点将妹妹送到医院。他将鞋子踩在脚下,冲出了门,将妹妹放进了车里。
寂静,依旧是寂静的窗帘,随着吹进房间的风摇晃,却只是轻微的晃动几下,又重新静止在窗旁。窗外的阳光,像是被洗过一样,颜色干净而纯粹,在这里的墙,却白得有些青灰。他坐在病床前已经有些时间,而医院的医生,已经为妹妹换上了第二瓶吊针。
他的眉头依旧紧锁,就像是生锈的房门,即使阳光洒在他的脸上,也仿佛只是淡薄的光斑被晕成,依旧解不开的,是他额上的锁。
忽然,颤抖的睫毛,略微抖动的嘴唇。皱了皱的眉头,微微睁开了眼,像是被缓缓拉开的投进阳光的窗。一束阳光,似乎这才真切地照在了他的脸上。
“你醒了!”若介的声音,只有三个字,却满载着欣喜。
他攥紧了手心里那只小手。他望见她侧过脑袋,看见自己的脸,看见自己的眼。他松下一口气,似乎终于将心头所悬的沉重放下。
“你竟然发了高烧,在家里晕倒了!我一回去就看见你倒在沙发上,就赶紧把你送来了医院!你可吓死我了!”他也感到自己迸出嘴里的话语没有平时的平淡和冷静,甚至还有些语无伦次。妹妹扬起了嘴角,露出最平常也最让他安下心来的笑。
“我……在沙发上?”一旁的吊瓶,似乎有些退下温度的额头,窗外洒进的阳光。桌上的苹果,鲜红的有些模糊了她眼睛的颜色。
“怎么了?”若介疑惑的望着她。
“我是……在沙发上吗?”妹妹侧过脑袋,眼中不知是怎样的情绪,从瞳孔散到眼白。
“是的啊,怎么了?”若介露出疑惑的神情,心中却已经绷紧。
他觉得不能告诉她关于那房间的事情,就将那当做她经历的一场梦。实际上,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确实,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不是吗?
“好了,别想太多了,好好休息一下吧。”他伸出手来,手背触碰上她的额头,似乎烧确实已经退了不少。他又将手翻转过来,摸了摸她的脑袋。那熟悉触感的蓬松刘海,那曾经无数次触碰的柔软发丝。
忽然,她伸出一只手来,那只没有扎上针头的手,拉起他的手臂。她闭上眼,将那温暖的手臂抱紧在怀里。柔软而温暖,似乎从他的手臂一直浸透到他的心里。
忽然之间,门被推开了,像是忽然被打破的场景,有些遗憾的桥段。
“若叶!我来看你啦!”
他感到手臂的温度被松开,他也连忙回过了神。
“哎呀,你们兄妹的感情还真是好!”姑姑笑了起来,似乎是打破这尴尬的境地。
他支支吾吾的也想要说些什么,想要从这尴尬里走出去,他感觉自己的脸像被火烧过似的温度,“姑姑,外婆的事情……”
“没事啦没事啦,都处理好了!”姑姑笑着将手里的袋子放在桌上,“人总是会死去的,也不要太过在意,不然,生着的和去世的都会不开心!”她有些惊异姑姑恢复情绪的效率,不过说得也确实在理。
“你也别想太多,好好休息就好!我也真是,竟然没有发现你生病!”姑姑望向若叶,拍了拍自己脑袋,想要用外力让自己的脑袋更灵活似的,“不过好在医生检查了没有多大问题,也不会触发之前的病,你就放心吧!”
“对了,快吃点东西吧!”姑姑突然从袋子里拿出一个饭盒,递到妹妹手上。
若介将她从床上扶起,支起身后柔软的枕头。他望见窗外,原来,那阳光是已近夕阳。
姑姑已经先回去了,但他决定和妹妹一起在医院里住,病房里还有空着的另一张床,在现在病人并不多的时候,睡在那里应该不成问题,而且他和护士长商量之后,可以就当作上几天夜班。
窗外的月亮仿佛比平时低沉,却不妨碍那柔和的光,下弦的场景,和着周围肉眼可见的两颗星。一颗明亮着如同另一个遥远的月亮,另一颗只有些微暗淡的光,似乎是面前在另一颗的光芒之下,透射着自己单薄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