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失去自己爷爷的瑠月,好些时间里也仿佛失去了一些关于快乐的神气。不过好在不久之后,她也缓了过来,重新扬起了欢声笑语。就像是重新上了弦的人偶,重新有了回头的力气。
她每天在活动室里度过自己原来在城市时寻不到的时光,在那消磨去碳迹的铅笔上,和挽留深灰的画纸上,似乎找到了与哥哥在一起时不同的快乐。所以她每天都会和瑠月一道,按时来到这楼里。即使瑠月有时因为有事不能去,她也依旧来这里报到,似乎签到打卡的方式,就是与佑枝一同回家的路程,和藻雨、繁梢的相视一笑。
她在第一次来时看见那幅没有完成的画之后,终究还是问了关于这幅画的问题。或许根本不是一个完整的提问,她只是说:“这幅画是……”因为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想要知道关于这幅画的什么,也就根本无从问起。不过瑠月还是向她解释了些。
这幅画是一个曾经是美术部的学长画的,最后因为这个学长的意外死去,这幅画就无法再继续,也就留在了这里。
这幅画上画的是比那个学长还高一级的前辈,同样来自这个活动室。但是,这个前辈并不经常出席这里,或者说,她根本很少来学校。不知缘由的。这是听繁梢说的一些。
这些已经足够满足她的好奇。
不过,来到这里的哥哥,像是被触动了什么似的,而且对这些信息还并不满足。这让她有些惊讶。她听见哥哥说的话里,提到了他工作的医院。她去过那个医院,不算大,但是对于一个村子来说也已经是相当不错的存在了。
忽然,她想起了什么似的。
原来之所以那么熟悉,是她走进电梯的时候曾和一个女子擦身而过。
那里,那个人,或许真的有什么故事,让哥哥疑惑。哥哥一定遭遇了什么,她所不知道的。
或许什么时候她可以再去一趟那个医院。
本来她就有她的例行检查,在每个月月头的时候。似乎也快到了再次去那个医院的日子,就在这个周末的时候。
对了,来到这里,已经不知不觉一个月了。
“繁梢他……昨天出车祸了……”
“好像是他放学回家的时候被一辆没有刹住的车撞到了……”
“抢救了几个小时,但之后……似乎还是死了……”
活动室里空了的椅子,画架前没有投影的光,直射在未完的画作上。
藻雨今天没有来。三人在活动室里静静的坐着,挥动的笔,像往常一样留下深灰的痕迹。但是似乎每一笔都不像往常干脆,像是窗外忽然淅沥的雨。
“下雨了……”若叶望向被雨的痕迹游散的窗。
“轰隆隆……”不知在多远处轰鸣的雷,沾湿了整块乌云的存在。
“哎呀!咱们快回去吧!”瑠月从椅子上蹿起,跑到窗旁,向那被风拖动的乌云望去。淋漓的雨滴,仿佛展开的珠帘,将试图遥望的视线遮蔽。
“我带伞了。”佑枝拾起一旁的书包,“因为担心下雨,所以一直都把伞放书包里来着,算是派上用场了。”
“那你和若叶打一把伞吧!我是不需要伞啦,这样的雨,在里面跑起来一定很舒服!”瑠月靠在一旁的柜上,将十指交错的手放在脑后,似乎在享受透过窗的难得的凉气,虽然有些潮湿得透不过气。
“从这里跑回去有很远吧……”若叶感觉到了瑠月想法的不可思议。
“没关系没关系!”瑠月走回自己的位置,收拾起了书包。
“对了,一楼好像有一个储藏室,里面丢了好些没人认领的失物,要不去那里看看有没有没人认领的雨伞吧!”佑枝忽然想起什么似的。
“那个……储藏室不会锁上吗?”若叶有些疑惑。
“你没发现学校里没有一个房间是带锁的吗!”瑠月似乎也认同了佑枝的建议。
似乎确实是的,在这个学校里,无论是教室的门还是办公室,都没有锁,包括这个旧楼的活动室。果然在乡村里是没有城市那样的顾虑,或许确实是在这自然中生存的人们,显得更淳朴些吧。
可是,似乎她们估计得有些错误。
“怎么会只有这间锁上了……”佑枝皱着眉头,感觉有些不可思议。
但若叶却没有异样的感觉,反而觉得这样或许才是比较正常。每一个空间都有属于它的秘密,可能是一间房,也即使是一个小小的抽屉。能够容纳什么东西的,都代替所容纳的东西,保管着秘密。无论是否不可告人,还是仅仅不想让人洞悉,都是符合天性的合理。
“我看看窗户有没有锁着!”瑠月跑到一旁交融着黑暗的窗。“哎呀!”她不知被什么滑了脚,差点摔倒,幸亏有若叶将她扶住。她们望向地上,“这是哪里来的水?”“难道有人来过这里?”
“不管了不管了,先看窗户吧!”瑠月摆了摆手。
她,拉动了那老旧的有些生硬的窗。
“咔!咔!”
“好像锁上了……”
“!”
“啊!”她们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
似乎是已经年久的窗锁早就腐朽,竟经不起瑠月的拉扯,忽然间断裂,落到了地上。“这锁质量真差啊……”
“哗!”带着尘埃与锈迹的摩擦,窗户被拉开了。
“好多灰……”若叶皱了皱眉头,似乎吸入了一点腐朽的尘积,“阿嚏!”突然的喷嚏,在笼罩着黑暗的走廊回荡,落出些微光芒的走廊尽头朦胧的窗。
或许原本这个时间这里还是应该有些阳光的,但是这莫测的天气,将阳光撤离得没有预警,仿佛已经进入了绵绵的长夜,让黑暗的存在苏醒。
“还是算了吧……咱们挤一把伞吧……”佑枝有些胆怯。虽然眼睛已经适应了这一片漆黑,但是可视的距离还是相当有限。
“来都来了,窗户也打开了,还不如找了伞再回去!”瑠月对她的胆怯不屑,依旧我行我素地爬上了窗。
“砰!”她跳入了储藏室里。她从里面打开了储藏室的门,若叶走了进去。佑枝似乎还是有些犹豫,但依旧跟了上去,虽然脚步有些凌乱。门似乎会自己关闭,就像老师办公室的门一样,佑枝左右望了望,发现在不远有一把椅子,她将椅子拉到门前,挡住了门,为的是不让它自己合上。似乎这样就可以了,她满意地继续跟上。
“好黑啊……”瑠月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打开屏幕的微弱亮光。
“好多东西,这要怎么找?”佑枝也拿出手机来。
“既然都有照明的东西,那咱们就分头行动吧!这样找起来快些。”瑠月望着若叶也拿出手机来,这样建议。“可是……这么黑很恐怖的啊……”佑枝缩紧了肩膀。似乎有不知从哪里透来的寒气,吹到不知谁人的肩膀。“这有什么关系,这里就这么大的地方。一出声都能听见对方。”
沉默的三人,朝向了不同的方向。
很像储藏室的风格,里面都是堆满了东西。废旧的体育器材,校庆时搭台子的东西,还有废弃的图书等等,都蜷缩在这里。有些东西还被白色的布盖着,那布上也满是灰色的沉积,就像是没描上阴影的画,只是有些打成卷的灰团显示出立体。
“啊……好多东西……”那林林立立的架子,上面放这些喷漆、木块、还有些不知用途的东西。若叶穿过了几排这样莫名其妙的架子,似乎都没有在上面发现伞的痕迹。就这样,走到墙的尽头。
柜子?
扣着挂锁的落地长柜,但锁上面却是不知谁落下还是本身就这样挂着的钥匙。
或许里面根本不可能有伞这样的东西,作为伞,没有放入一个上着锁的柜子的必要。但是,似乎每个人都渴望解开自己的未知,就像每个人都会有好奇。或许,她也只是好奇罢了。
她,用一只手握住了钥匙,向着逆时针的方向扭去。
“啪!”锁开了。她将挂锁取下,放在柜的一旁。她举着手机,拉开了柜子的门。
“啊!”忽然的声音,仿佛电流般穿过身体,她打了一个寒噤,头顶,沁出的是微薄的汗迹。
“我找到伞了!”带着欢快的声音,跳过黑暗,传进她的耳朵里。
原来是瑠月啊……她松了一口气。
打开的柜门,整个未知,都展开在她的眼前。就像是褪去斑驳色的树干,一片浅淡的棕色,比想象之中简单。
里面只是堆着一摞书,不知是什么年代的、已经泛黄的书本,与这里的一切同样,厚厚的灰,将它的神秘感封存,但似乎看起来并无异样。
就像抱以希望的好奇,最后总是失望的简单。或者本身,这个世界上就没有什么好奇值得希望,人总是有过高的期待,不过期待总是和失望成正比。所以,她现在也是和之前紧张般同等的失望。本来不可比较的心情,现在也能够用笑一笑的表情体会。
“若叶!准备走咯!”瑠月的声音,再度蹿进她的耳朵。
“啊,好的!马上过来!”若叶转过了身,向着声音的方向。
“哗!”
“哎呀!”那高高垒起的书,被她转身的手臂碰触,一瞬间仿佛推倒的墙壁般崩塌。她连忙跳开步子,倒下的书,一直堆到她脚踝的地方。
糟糕……
她弯下身子,将那书本拾起,但似乎这样的坍倒的规模短时间里恢复原来的样子有些不切实际。她想将这些书都推到柜子里,只要能将柜子门合上就好,也顾不得摆放的小心和规则。
“啪!”纸破的声音。不是书本的纸,也不是之前的木架上上垒起的一幅幅完成或未完成的画。哪里的声音?她举起手机,向着声音可能的方向探照着。
柜子里?
她将手机凑向柜子里。
柜子的后壁?
这个柜子的后壁竟然不是木板,而是一张厚而脆的纸,这原来是带着木纹的墙纸。在这样的黑暗中,如果没有破裂,确实很难辨别。
似乎,后面有着什么……
“若叶,走吧,已经很晚了。”
身后,声音,佑枝的声音。她回过头去,佑枝,和瑠月站在一起。
“你们……看这里……”
“这是什么?”瑠月踮起脚,踩过地上凌乱的书,凑到柜子前来。“纸?”她连忙将手上照明的手机递到若叶手上,双手塞进那被书顶开的破洞里。
“你要……”
“嘶啦!”整个纸做的柜壁被瑠月撕开。
“门?”
“这是门?”
瑠月将手伸向那扇忽然出现的门,铜色的把手,带着锈迹,沉重而阴暗的颜色,在手机微弱的光中,映不出一点生气。似乎有什么,沉在这扇门里。或许有什么,在这扇门之后,谁也不知道的东西。
最起码,她们不知道。
瑠月将手搭上把手。
“不要了!”佑枝的声音在身后颤抖,仿佛被抑住了脖子,丝丝颤抖的声音挤出喉咙,如带着恐惧和生命的最后气息。
“咔!”
锁了?
不知是遗憾还是欣慰的心情,弥散在若叶的心里。似乎有什么依旧被悬着,又似乎有什么,抬起后终于被安静的放下。
“啊……打不开啊……”瑠月是遗憾的神情。
“哐当!”不知何处的声音,不是来自她们自己!
“谁?”瑠月猛地转过头,却听见更多什么被撞落的声音渐远,似乎是踉跄的跑出了储藏室的门。
瑠月跨过地上的书,向着门口冲去。
“等等我!”佑枝和若叶连忙跟上,只见自己方才走过的地方都是架上的东西坠落满地。
门口稍微明亮的地方,映入了眼里,那空荡之中凌乱的脚步声已经跑下了楼梯。她们连忙趋步而上,向着楼下冲去。
那似乎是一个人,穿着学校的短裙,黑色的皮鞋奔跑着,在雨中,没有伞的遮蔽。那头短发被大颗的水滴淋漓,拍打着的书包在身后被逆风牵起。
“藻雨?”
奔跑在雨中,仿佛在逃避什么的背影,让她们熟悉。
她奔跑到一棵大树旁,喘着粗气,手扶上被雨淋湿的树干,回过头张望,透过珠帘坠落的雨,似乎满脸是恐惧。
“不要站在树下!”若叶似乎发现了什么!
头顶,都在头顶!划破乌云的闪电和轰隆的雷鸣!
雨,让人透不过气。即使被层层的雨帘浇洗,似乎依旧能够闻到那熟肉的气息。她似乎有了想吐的感觉,即使回到家里,望着桌上炒熟的猪肉。她捂住嘴巴,跑到厕所了。
“若叶,你怎么了……”
厕所里的背影,单薄的脊梁在喘息。
“你们听说了吗?咱们学校的学生藻雨,跑到树下,被雷劈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