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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1.朱粉不深匀,闲花淡淡春

她与他的初初相遇,是在瑾江开往水川的火车上。

吴光小心翼翼端着一杯热水,从茶房走出来,摇摇晃晃地走进头等车厢,举目望见冬逸正陷在铺着鹅绒坐毯的绵软座椅中,手中捏着一份晨报,目光却隔着两列座椅中间的过道,落在不远处的一个洋装少女身上。

这位少女便是沉烟,一袭水色抽纱蕾丝裙装,长发瀑布般泻在肩上,虽说那隐隐的苍白与惫态令她的姿容稍稍消减了几分,可仍遮蔽不住那样通透摄人的美,自是温润如玉,气自芳华。

吴光故意咳了一声,坐到冬逸身边,将水杯放在桌上,不由叹道:“这天气真是要热死人了,眼看着风刮进来,却一点也不觉痛快。”

冬逸回过神来,抬首一笑:“你那是躁的,坐下来安静一会儿就好了。”

吴光点点头,从西装的内袋中掏出帕子,在额头、颈上一阵擦拭。

冬逸放下报纸,神色还有些怔忪,一只手便伸过去取那水杯,吴光忙阻了:“大少,小心烫,晾一会儿再喝吧。”冬逸触手果然极烫,缩回了手,醒了醒神,道:“还真是,怎么这样烫。”

吴光笑道:“茶房的人也势力得很,知道咱们是坐头等车厢的,见了我便说,怕烧不开的水给少爷喝了要闹肚子呢。嘿,那些人最是欺软怕硬的,我付给他们小账的时候,看都不敢看便感恩戴德的,可若是二等车厢、三等车厢的人来了,他们得了便宜还要嘟囔半天的嫌少呢。”

冬逸听罢只是一笑,并未搭话。吴光见冬逸的眸光仍旧有些直直的发愣,便知他心思还未从那位洋装小姐那里转回来,于是笑道:“大少从一上车就一直盯着那位小姐看,已经看了好几个钟头了,还未看够?”

冬逸横一眼吴光,寻着个理由搪塞道:“本来这个包厢座位就稀少,其他乘客中途又都下了车,只剩了我与她两家还在这包厢中坐着,这么空旷的视野,眼神落在她那里又有什么奇怪?”

吴光跟着冬逸的时日久了,自认对冬逸的心思猜不透十分,也能猜个七八分,此时这个理由显然不算完美,但吴光又不好意思当面戳穿他,遂只是扮作了然地点头笑道:“是了,是了。”

沉烟默默地翻了半天的书,却是一个字也没有看进去,心中的怨怼如藤蔓一般缚在心间,令她透不过气,她叹一声,将书册撂在小几上,忍不住对随身的小女仆秋荻倾诉道:

“瑾江出了这么大的事,父亲身为政务处长,他的家眷难道不应身先士卒?如今瑾江市人人揭竿而起,父亲不肯站出来为这些民众说句话也就罢了,连我的人身自由他也剥夺了去,不准我与同学们上街请愿示威,反而叫我走避到一个完全不相干的地方去!只可惜我人微言轻,没有能力与他抗衡……”

秋荻蹙眉道:“小姐,您还说没能力抗衡?您因为这件事,绝了五日的食,简直去了大半条命,吓得夫人差点病了……”

“要不是因为担心母亲,我自然拼了命也要抵抗下去。可是一看到母亲伤心得那个样子,心就软了下来,觉得自己实在不孝,所以,”沉烟咬了咬牙,“最终还是妥协了。”

秋荻见沉烟终于肯说话,便顺势将水杯子递到沉烟面前,劝慰道:“小姐,您一路上滴水未进,这天干气躁的,您好歹喝口水吧,别生闷气了,身子要紧。”

沉烟抬眼看一眼秋荻,见她眉宇之间溢满忧色,便有些心软,又叹一口气,接过杯子来,勉强饮了两口。

秋荻柔声劝道:“其实,小姐也不能怪老爷,老爷是担心您的安危才把您送走,现在时势混乱,水川算是安定的了。毕竟罢.课、游街不是小事,要是惹恼了那些日本人,真刀真枪地打起来,咱们这些赤手空拳的普通人肯定要吃亏的。”

沉烟心中不甘,一双深潭似的眸子闪着灼灼流光:“那就要怕他们么?这是在我们中国的土地上,身为中国人,难道就只能眼看着列强狼狈为奸、榨取利益、戕杀中国同胞而坐视不理,只是为了自己惜命苟活?”

秋荻被沉烟一番言辞感染,不由也紧蹙了眉头,望着沉烟的双眼,缓缓摇了摇头。

沉烟叹一口气,默默陷入深思,怀想到自己临走之前,她的同学们个个怀着沸腾的热血和誓要与列强抗争到底的决心,已经蓄势待发,现在,不知他们进行得如何。沉烟心中忐忑难安,她十根纤指交握,抵在额头上,闭上眼睛自语道:“我只恨不得背上生出一双翅膀来,一下子飞到他们身边去,和他们并肩作战……”

此时,冬逸却在那边冷不丁嗤笑了一声,这便如同往沉烟耳边掷了一枚惊雷一般。沉烟倏然睁开眼睛,有些不满地往冬逸那边瞪去:“这位先生,你笑什么?”

却见冬逸眼光毫不闪避,扬了扬剑眉,直言不讳道:“小姐,我只是觉得你有些意气用事。”

吴光听后不由得一怔,心道大少您要搭讪也别选这种方式啊,这不是往枪口上撞吗,连忙扯了扯冬逸的袖子,示意他噤声。

秋荻最是好脾性的,此时也不免气恼道:“这位先生看着倒是气度不凡,却不想出言如此不逊!”

沉烟原本正是意气难平、壮怀激烈,冬逸的言辞不啻兜头一盆冷水泼下来。沉烟虽生于书香世家,自幼修身受教,涵养不凡,可毕竟是将自己父亲贺诚的倔强脾气随了三四分去,又正是轻狂的年纪里,无故受了一个大不了自己许多的少年郎这般奚落,哪里肯罢休?便高扬起脸来,小巧的下巴一绷,傲然道:“燕雀安知鸿鹄之志。你这种温柔富贵乡里养大的千金少爷,有什么资格说我意气用事?”

冬逸听着沉烟的反讥,并不恼怒,他取过刚才读过的报纸,将头版抻出来,举步走到沉烟面前,指着头条新闻的黑体大字道:“我没有资格,不代表残酷的现实没有。你好好看看这上面写的什么。”

沉烟疑惑的眼眸盯了冬逸一瞬,转而投在那张报纸上。不过才瞧了一眼,沉烟便惊得掩住了口,脸色霎时变得青白,倏然睁大了双眼,两行热泪直直地砸下来。

秋荻虽是个丫头,却自幼伴读沉烟左右,所以识字,她见沉烟神色大变,心中生疑,少不得也往那报纸上看去,这一看,也狠狠吃了一惊,不由得痴痴喃道:“怎……怎么会……”

原来,那报纸上报道的,正是瑾江工。商。学。联。反。帝。运。动的事件。半个多月前,在瑾江设厂的英国厂主殴打工人致死,引起长期受到剥削压迫的中国工人群情激愤,终于掀起了一场罢工运动,而瑾江的学生也纷纷罢.课,商人罢市,走上街头讲演、游行,进行声讨。入驻瑾江市的英国巡捕很快采取武力镇压,只在一夕之间,工人、学生已有百人被捕,英国巡捕更是对着手无寸铁的工人、学生开枪射击,伤亡极其惨烈。

沉烟极速浏览完了这篇报道,眼光落在结尾处的死亡名单上,当场死亡的二十几个人当中,竟有两位都是沉烟的同学,其中一位还是她的挚友。沉烟只觉心脏“咯噔”一声,目光盯在那两个名字上,再也移不开。她的喉间如同堵了一块千斤重的巨石一般,说不出一句话,只有滚烫的眼泪不停地滴落,洇透了手中的报纸。

秋荻见状,忙不迭地递上帕子为沉烟拭泪。冬逸站在一旁,沉沉道:“这回你知道了,如果你今天在现场,也许这死亡名单当中就会多了一个你。以卵击石,不是聪明人该做的事。”

沉烟心中正是油煎刀绞一般,冬逸的话语如同刺耳的针尖,更把她的痛加深了一分。她擦擦眼泪站了起来,一双被泪洗得澄若清溪的眼眸瞪视着冬逸,声音哽咽却坚定:“正是因为那些未知的危险,才让斗争变得有价值,牺牲变得珍贵。至于你所谓的‘聪明’,无非是逃避责任而已,那也不是一个正直的中国人该做的事。”

冬逸似是没有预料到沉烟会说出这样一番话,竟愣了一愣,继而反应过来,他只不过是一时好心想要提醒她几句,既然对方不领情,他也没有必要继续纠缠。他将报纸收回,丢下一句“随便你”,便转身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摊开未读完的报纸,一脸悠闲。

火车继续在铁轨上振动前行,窗外的风夹杂着一阵不知名的花香急涌进来。也许是受了这花香的叨扰,冬逸这回怎么也稳不下心神继续读报,脑中不断浮现那个人刚刚说过的话,以及她溢满泪水的一双澄澈眼眸。他有些后悔刚才的一时冲动,他或许不该给她看那报纸,那么她直到下车这段时间都不必悲痛,最多只是担心而已。虽然她的泪水不是因他而起,可正是他不计后果的举动,让她少了几十分钟的无恙时光。

车轮撞击铁轨的隆隆声如重锤敲击在耳边,冬逸有些烦躁,迅速合上了报纸扔在桌上。他看了一眼吴光,见吴光也正看着自己,便有些郁然地问道:“我刚才是不是有点过分?”

吴光想点头,又怕得罪了自己主子,便含糊道:“大少平日行事最是稳健妥当,这次……是稍稍反常了些。”

冬逸睨一眼吴光:“是么?”

“如果是平时,我绝不相信大少会做这样的事,不过这一次,我又觉得是情理之中,不算很过分。”

冬逸听罢,转过头来看着吴光,对他这套理论饶有兴味:“为什么?”

吴光笑道:“因为今天这位小姐品貌非常,不似平日所见的那些女子。容貌姝丽暂且不提,这份胆识与傲骨却是不可多得的。大少面对不凡的人,自然会做出反常的事来,这不是情理之中么?”

冬逸起初还仔细听着,满以为吴光能说出什么道理来,越听越觉得不对劲,这个小子,竟是在拿他玩笑!他不由得容色一沉:“我就知道你狗嘴吐不出象牙,也竟敢拿我取笑了,回去之后,有你好看的!”

吴光嘿嘿一笑,一拍脑瓜,双手作揖,作讨饶状:“大少息怒。大少也是要娶亲的人了,以后小的再做错什么,未来少奶奶定与大少同心同德,要打要罚定是双份的,小的哪里还敢取笑大少呢?”

冬逸听着吴光的促狭言语,愈发瞪起眼睛来,主仆二人笑闹几句,颇为开怀。冬逸顾念着一旁的沉烟,想她此时心情必定不好,便对吴光做个噤声的手势。吴光会意,立即闭上了嘴。

冬逸转过头去,见沉烟正双手托腮望着那边的窗外,看不见她的神色如何。他复又转回头来,心中不知哪根弦子拨动了一下,竟有些袅袅的余响回荡着。他望向窗外,见外头春光潋滟,成片的杏花盛放,随着火车的高速运行在眼中模糊成一匹粉白锦缎。他的目光随着那片越退越远的粉白渐渐变得虚空,心中的念头在口中打个转,终是缓缓道:“也不知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吴光问道:“您说谁?是说未来少奶奶,还是车上这位小姐?”

冬逸顿一顿,低低沉沉地开声:“自然是说未来少奶奶。”

吴光哈哈一笑:“这个,您都没见过,我更没见过了。不过大少不必着急,明儿个就能见着了,那位小姐,也是今儿个才到水川呢。”

冬逸不由得横了吴光一眼:“谁着急了?”

吴光忙笑盈盈附和:“不急,不急。”

冬逸不再理会吴光,只是兀自又把沉烟想了一遍,却忍住了没有回头望。他心中默默想道:“那一桩婚事是无论如何也要成就的了。而她,横竖不过是我生命中的一个过客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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