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太子被废之后,太子便被封为蜀王,皇帝令他一个月之内动身离京,无诏不得还朝,算算日子已经过了大半个月了。
再加上范仲良辞官,《大齐史略》编纂工作进入尾声,皇帝连长安也不大待见,算是彻底停了他的工作,长安忙着备考,倒是有几日没见过太子了。
长安心心念念着第二日要去寻太子,没成想,第二日,太子便来了。
多日不见,齐岳明显地瘦了一圈,不知道被废之后,他的心里遭受了多大的打击,秋娘眼瞧着他昨日还鲜衣怒马,今日衣着却换了样子——听说皇上罚了他一年的俸禄,吃穿用度也大不如前了。
在太子被封为蜀王的那天,长安便说过,蜀州气候湿热难耐,因着山多水多,地势起伏,多年来,蜀州百姓都极为封闭,蜀道难行也就罢了,蜀州又是在大齐与大周的交界,成了周君入大齐的天然屏障。这些年来两国战事不断,入蜀道沿途的关、栈便成了抵御外地的军事要塞。尤其是蜀州以北的剑山,更是蜀州的咽喉,兵家必争之地。
而李然的舅舅曾经也说过,他曾经去过一回蜀州,险些丧命在半途中,便是因着这路途崎岖难行的缘故。
秋娘嘘唏了声,提眼瞧齐岳,他的精神倒也是不错的。
秋娘特意准备了几样好菜招待齐岳,想来齐岳这几日心情不佳,直口不提自个儿即将离京的事儿,却是猛灌自个儿酒,没一会便醉了。长安喊了人来扶他到厢房里休息,秋娘琢磨了片刻,自个儿却又是去院子里晒梅花儿去了。
这一劳动便是一个时辰,待她要起身时,却觉地上多了个影子,身后一股莫名的压力。
秋娘只觉一阵不舒服,刚起身,便见齐岳沉着脸,神色异常地望着她。毕竟曾是一国太子,便是没了那虚号,齐岳与身俱来的天子之气便足以让人心生畏惧。平日里长安同他相处时他还会收敛下身上的气势,可这会秋娘面对着他,只觉身上有块大山压着,叫她喘不过气来。
待秋娘发现时,她已是颤颤巍巍地不自觉地退后了一步,施礼道:“王爷。”
齐岳只拿一双眼睛狠狠地盯着秋娘看,只到秋娘觉得自个儿后背都要沁出汗来,齐岳方才敛了声,一字一句问道:“你说本王可会死在蜀州?”
秋娘一惊,已是抬头看齐岳,他的眼里没有担忧,只有一股凛冽,让人心惊胆战的认真——他似乎肯定秋娘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他如何会问自己这个问题?他到底知道了什么?
秋娘的心一下百转千回,只剩下疑问,却是强自镇定地按下慌张,正要答“王爷吉人自有天相”这类的吉祥话,齐岳竟是又逼近了一步,直接プ潘氖郑玖嗣纪氛蛊惹锬铮删驮谡馐牵赐蝗蝗砹颂劝蟮匚实溃骸澳愀嫠弑就酰就趸岱袼涝谑裰荩俊
秋娘的眉眼抽了一抽。方才齐岳还是一本正经的齐岳的手紧紧的抓着她的手,那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全然不似平日的模样。倒像是个被遗弃的小孩,祈求父母不要抛弃他……
可是在齐岳的眼里,那分明就是一种试探和认真。
声音和神情的极度不符,一时让秋娘乱了神。
梅林里的鸟叽叽喳喳得叫着,秋娘忙要甩开齐岳的手,可是他却紧紧地抓着,比什么都紧。
那音还落下,身后却是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隐约还能听到有人在唤:“王爷……王爷……。”
秋娘只觉不太正常的齐岳嘴边挂着一抹让人玩味的微笑,让人不明白他究竟要干些什么,这个前一世在众人口中有勇有谋的太子,无论如何都不肯放开她的手,甚至于,还隐隐加大了手头的气力,用慑人的气势威逼着秋娘。
而他的眼睛,却在瞬间,瞟了眼左边的林子。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隐约似乎还能听到长安的声音,可是齐岳的身体却也靠她越来越近,隐约有要将她全然环抱在怀里的趋势。
“本王不想去蜀州,对不住了……。”齐岳突然拉着秋娘,低声却清晰地在她耳畔呢喃道,手头用了力,便要往秋娘的唇上覆去。
手上的力气挣脱不了,秋娘惊疑之下,提腿便要往齐岳的胯下狠狠地撞上去,可就在他提腿的瞬间,已然有人上前直接抓着齐岳,一个狠厉的擒拿手,一个利落的过肩摔,直接将齐岳摔翻在地。
秋娘哎呀了一声,一抬眼,除了此刻怒气冲冲压在齐岳身上的范长安,随之而来的二皇子齐峰、李然、杜金宝,全是一副呆若木鸡的模样。
长安只觉两下子挥下去仍是不解气,再要抬手打时,齐峰已是狠狠地抓住他的手道:“范子正!你想以下犯上么!”
再说时,齐峰已是抬了眼问秋娘道:“我听说皇兄在这,特意赶了来,皇兄身边的李四说他醉了酒在屋里休息,怎得……怎得同你在这里?”
秋娘看他那眼神,分明全是怀疑,她脑子一热,他娘亲的,自个儿被人调戏了还被相公抓两个正着也就罢了,你还来怀疑我,正待开头骂齐峰,一直跟在齐岳身边,方才却消失了好长一段时间的随从李四却突然从斜下里冲出来,见齐岳脸上是血晕倒在地,双脚一软便跪了下来,齐峰抬脚便往他的身上踹了一脚,骂道:“你这狗奴才是怎么伺候你家主子的!皇兄既然醉了酒,你怎得不在身边好生伺候!”
李四的身子越发抖成了筛子,秋娘提眼看他,却发现他的脸上也红肿了一块,想必是齐峰觉得自个儿皇兄调戏了已婚的妇人,损了皇家的颜面,提腿又是往李四身上踢了一脚,简直有要往死里打死他的趋势,李四受了几下踢,终是忍不住,伏在地上哭道:“殿下息怒,奴才……奴才实在没得法子。”
当下里,他便哭诉道:“殿下不知,这话原我也不该说,只是王四跟在王爷身边多年,不忍他往后日子过的凄苦……。”
他支支吾吾地说着,似是为难,却像是抖落筛子一般,一点点说了出来:“我家王爷自宗人府出来后,似乎便不大对,整日神情恍惚不说,夜里经常乱走……在得知要去蜀州后,王爷更是每夜每夜睡不着,即便睡着了,也会有奇怪的举动。可是王爷不让请太医,王妃让我私下里请了旁的大夫来看诊,听大夫说,王爷似是犯了夜游症。睡眠之中便会控制不住乱走,神情如常人一般,更会做一些平日不会做的事儿。若长此以往,只怕王爷会……会疯掉……。”
“疯掉?!”齐峰吃了一惊,随即又低了声,李四又哭道:“大夫是这么说的。可是王爷吃了这么多天的药,症状丝毫无改善不说,还隐隐有越发严重的趋向。前些日子,王爷半夜里还进了厨房,提了刀便要四处伤人,府里好几个下人都伤着了,王妃说要顾着王爷的体面,硬是将这事儿瞒了下来。可是方才,王爷喝醉了酒歇着,我在门口守着,半途里,他却是突然醒来直接将我殴打在地,我,我也是昏了过去……。”
“你说的可属实?”齐峰的眼睛深了一深,蹙眉问道。
“府里许多人都知道的。李四不敢瞒着殿下!”李四换了个方向,又跪了跪长安和秋娘道:“王爷方才若是得罪了顾大少爷,大少奶奶,您二位可千万别放在心上。王爷他……他是身不由己,他醒来后,未必能记得自个儿做过什么呀!”
秋娘看着依然昏迷的齐岳,想起方才发生的种种,齐岳倒下前说的那句话犹然在耳畔。
疯?他真的疯了?
秋娘兀自摇了摇头,无论如何都不信。
可是毕竟方才齐岳寻上了她,打伤他的更是长安,这个以下犯上的罪名他们是着实犯下了。秋娘想了一番,只道林源修也是治这梦游症的良医,若是齐岳治不好病,上路更是不便,好不容易才讲齐峰劝服了,让齐岳在梅园留着养病。
当夜,秋娘便让林源修来了一趟梅园,在看病之前,却是这般如此,如此这般跟林源修说了一番,待林源修正儿八经地把了齐岳的脉,还真是断了齐岳梦游症的病症,又是认认真真地写了三张药方,总共有三十来味的药,全是稀有的名贵药材。齐峰私下里让大夫问了药方,说那药确然是颐神补脑的,能治梦游症,遂让人送了药到秋娘的府上。
话说齐岳这一昏便是到了半夜,期间他倒是醒了一次,不过是见齐峰还在当场,想了想,又继续装睡了,待半夜时,他着实口渴,正起身,水还没送到嘴边,屋子角落却突然冒出个人来,提着个棍棒便往他身上打。
这个力气下的真是不太客气,招招都是往他脸上招呼,似是不毁了他的脸不甘心。齐岳大喝了一声,便要回招对付来人,那气势,如何像是白日里那个面色不佳,身体孱弱,被范长安打两下便晕过去的齐岳?
屋里光线微弱,那人又是蒙着面,齐岳全然看不出那人的样子,可是齐岳只觉对手出招越来越快,招式却是越来越熟悉,几个回合过后,齐岳已是受了好几处的敲打,终于,他两手一收,沉下脸来便骂:“范长安,你若是要报仇,咱两换个地方来!你他娘的拿个擀面杖打我,算是什么好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