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场前熙熙攘攘,秋娘的这声高喊却是让一帮人停了脚步回了头。
长安脸色一沉,三步并作两步忙冲到秋娘身边,“秋娘,你怎么了!”
秋娘大气都不敢出,秉着呼吸,心里却“啧”了声,这一摔选的方位不对,她的脚边正好有个石子,方才倒下时,膝盖正好磕到了。
可是她来不及选地:她得就这么摊着,能拉住长安一刻就是一刻。
其实她也是在赌。
事情的发展没有全然按照上一世的发展,可这个赵晋的名字她却记得。在她的记忆里,这次科举考试的主考并不是赵晋,张元宝是顺顺当当地考上了举人。隔年朝廷又开了恩科,那年的主考却是赵晋——她记得这个名字,因为就在那年,建州考场爆发了建朝以来最大的科举舞弊案,主考官赵晋和同考官方名私公开受贿,中试者里颇有几个文理不通的人,导致士子多有不服。
在大齐,若是科举考试作弊,轻则被取消资格,中者取消名额,驱逐出考场后,永不录用,此后三代不得科考,重则执送刑部问,甚至禁锢终身。
可这一场科举舞弊案却牵连甚广,圣上震怒,下令严惩相关人等。最终赵晋同其他考官先后被斩,牵连在内的一百多人均判流徙抄家。在建州考中的士子全数不予录用那还是轻的,不明不白死掉的更是不在少数。
那段时日,张元宝每日都在她耳边唠叨,说他运气好,没撞上这场考试,否则她当真要成了寡妇。
上一世是张元宝走运,可此刻,眼见着范长安或许就要撞上,她如何能不急?
她的身上又是一抖,长安已经打横抱起她,走到了路旁边,秋娘便听到长安有些焦虑的自言自语道:“别是前几日风寒未好尽吧,怎么好生生的就晕倒了?”
秋娘只当没听到,眯着眼睛惨兮兮地叫了一声:“相公,我难过……。”
考生入场的时间那都是有规定的,到了点,贡院的门就要关上。眼见着人都快走没了,在人群的李然大声唤道:“长安,贡院门要关上了,你赶紧过来!”
长安抬了头迟疑了片刻,豆大的汗珠沿着他的额头往下滴:若是此刻他进去,那秋娘怎么办,他不能放她一个人,可若是他不进去,他答应秋娘的举人,又怎么办?
人声渐渐落了下去,李然家的小厮已经催他进去,李然脚一躲,蹬蹬跑到长安身边道:“长安,你赶紧跟我进去。嫂子让我家小厮照看,不会出什么大事的。贡院门一旦关上,就又是三年,嫂子若是知晓你为了他不进去应试,将来得多内疚?”
他的话颇有些道理,长安思忖了片刻,秋娘暗道一声不好,只得装着迷糊,一把抓住长安的袖子又是嘤咛了一声:“相公,我难过,我要喝水……。”
长安的眸色渐深,半晌后,他摇了摇头对李然道:“我家娘子身子不适,我要带她回去。李兄你还是赶紧进去吧!”
李然脚一躲,骂道:“你真是个呆子!”
李然说完便要往回跑,却在最后时刻,眼看着贡院的门在他的面前缓缓地关上,他再要进去,门口的侍卫却是再也不肯。
“去他娘的!”李然啐了一口,回身见自家小厮苦着一张脸道:“公子,咱怎么同老爷交代?”
“反正劳资也考不上,就当来建州玩几天了!”李然愤愤然又朝贡院门口吐了口唾沫,走到长安身边道:“你看,这下你好,你是个傻子,我是个疯子,都没进去!”
“真是对不住了。”长安目睹全程,颇有些内疚,李然却是满不在乎道:“无妨,反正我家老爷子也没指望我能考上。还是带嫂子回去治病要紧。”
李然说着,却是望了一眼长安怀里的杜秋娘,只见她双目紧闭,睫毛却在轻轻抖动,眼珠子似乎还在咕噜转着。
李然心道女人真是祸水,疼祸水的男人更是背运。
可是眼下,他却有些羡慕这个疼祸水的男人——至少人家成双,他还单着呢。
长安一路带着秋娘,才将她安顿下来,便要起身去给她请大夫,李然忙打发小厮去了,长安又忙不迭地去厨房给秋娘烧红糖水,忙里忙外地,直教坐在院子里的李然摇头感叹长安真是个妻奴。
屋子里,秋娘缓缓睁开了眼睛。
她原本只赌长安的未来,不曾想却带进来一个李然,这真是一个意外,或许,也是天意?
长安进门的时候她就巴巴地望着长安,半晌方才道:“长安,我害你不能考试……。”
长安替秋娘捋了捋头发,笑道:“我方才还担心,我考不中举人,你要休了我呢。”
“不怕,来年总有机会的。”秋娘噗哧一笑,又换了严肃脸道:“我还是要当举人娘子的。”
乡试一考就是半个月,不用考试的长安和李然却乍然闲了下来。秋娘因着有些心虚,这几日便时常唤李然来家吃饭,当然,李然也没闲着,白日总带着长安在建州城里四处逛,美名其曰:长见识。几人只等着乡试过了,跟着其他考生一同回乡,掐准了日子回家,若是家人问起只说考过了,也好糊弄过去。
到了乡试完毕的当天,建州的酒楼里便三三两两聚了考毕的考生,李然恰好邀了长安和秋娘一同到醉仙楼,只当自己给自己践行,秋娘却是推掉了——长安一路来同她形影不离,教人看到的,会让人笑话长安的,她不愿长安让人看低了去,她更希望长安能趁着他不在时,好好看看建州这片土地。
长安唤了她几回,见她果真不愿出门也就作罢。
李然和长安才踏入醉仙楼,便见周围的人齐刷刷地望了过来。
当日许多考生都目睹了长安弃考的过程,许多人心里暗道长安是个呆子,竟为了个女人放弃了前程,更笑李然是个呆子,盲目帮人却赔了自己。最重要的是,这两个天底下最衰的人,竟然还几多欢乐的模样。
几个人皆是轻蔑一笑,长安也不在意,李然却是被人恶意伸出脚绊了一脚,抬了头却是赵剑刃,身边正是张元宝。
李然勉强稳住了身子,一瞧是赵剑刃这个痞子,气都不打一处来,赵剑刃却是自顾自地喝了口茶,道:“什么人不好跟,跟个呆子混。李然,你是不是也傻了?”
李然嗤笑了一声,却是不理赵剑刃,直接看着张元宝,讥讽道:“张元宝,长安没能去考试,你是不是就以为自己稳坐解元的位置了?我劝你还是别想太早,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再说。”
他也不说,撇了头望了一眼离张元宝不远的桌子,嗤笑了一声。
张元宝沉了脸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那张桌子上的人已然喧哗了半晌,可是每个人脸上都是醉意,春风得意,若是因着考完试而这般兴奋,似是有些过了。
“那帮人可都是建州的纨绔子弟,平日嚣张跋扈也就罢了,听说在考试时也没安生过。”李然领着长安刚刚坐下,便听那桌子里有个体形宽胖的矮墩带了醉意嚷道:“小爷我怕什么,这解元之位,小爷我坐定了!”
“就他那样,还想当解元?”李然冷笑一声,长安也略略抿了唇,半晌后却是眸光一闪:倘若他这不是醉话呢?
长安渐渐收回目光,一转头,却见同样望着那矮墩的张元宝微微蹙了眉,二人的视线短暂地交接了片刻,终是张元宝冷笑了一声,挪开了眼。
等用过了饭,长安准备回去寻秋娘,李然却是不肯了,“好不容易来一趟建州就这么回去,未免太过遗憾了些,来来,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李然说这话时,脸上带着贱贱的笑,长安顿感不妙,可是到底禁不住他拖曳,还是跟着他走。
建州城的东边有一条河,沿河设岸,男人称之为“销魂岸”,只因全城最是美艳的姑娘都集中在靠岸的花船上。
李然所说的这个好地方,便是花船。
长安还没走到花船,便被冲天的脂粉味呛得厉害,一时便生了畏惧之心,扭了头便要走,被李然一把抓住,道:“你上哪里去!”
“味道太重,我受不住。”长安忍住鼻息,蹙眉道。
“你呀,真是见多了桔梗,便以桔梗为美。哪知芍药牡丹,也是花中艳丽者。这脂粉味,旁人是想闻都未必能闻着,你就好生随我来,兄弟我给你开开眼。”李然又来拉住长安,道:“你放心,咱们就是来听听小曲儿,看看美人儿,嫂子不会知道的。”
他这般说着,身边的那些挥舞着手绢儿抢着揽客的姑娘们已经围上来,一边一个抱着长安的胳膊,一口一个“少爷”,一口一个“大官人”,几乎是将长安抬着进去的。
到了花船上又是另外一般光景,处处皆是美人环绕,李然入了花海,一时便迷了神色,被美人们左拥右抱地入了包房里,哪里还记得长安。
等他听完了小曲儿又调戏了几把美人,舒心畅意地从包房里出来,方才觉得似乎忘了什么东西,脑子一拍:完蛋,范长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