鸣鸾忙道:“正是如此!”
“我进阶大乘期那日,师傅下界来渡我,我心里不忿,问了他当年一些事儿。其实可悟说的话,并不全对,我师傅是生了心魔,但你知道心魔是如何形成的么?你知道我的由来么?”邪阙犹豫了下,还是说道,“你师傅同我师傅,其实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弟。”
“啊?”夙冰终于收起了冷笑,惊诧起来。
“我师傅羽琰神君是根苗正红的家族长子,而你师傅那一世叫做羽璟,却是他们父亲在外头同俗世中人生的。认祖归宗之后,我师傅瞧不起他,没少侮辱他,这是事实,人无完人,我那小心眼儿的师傅并没有否认,但这只是小事儿,并不能影响我师傅求仙问道的决心。”
“后来呢。”
“后来三界爆发了一次大兽潮,兽王攻击俗世,师傅他们全都去了最前线。有一次情况危急,他兄弟二人联手撑起一个结界,护住俗世数十座城池。兽王大怒,抓了我师傅的爱人月盈真人,并当着他们的面,将月盈真人扔进了焚仙炉。我师傅痛苦挣扎,他想不管不顾的去救她,然而自己肩上背着千万苍生的性命,如何能松手?
羽璟当时修为虽高,悟性却不如我师傅,见我师傅打算牺牲月盈真人,他松手了,跟着跳进了焚仙炉救人。阵法立时缺了一角,我师傅惊骇之下,竟然爆发出超乎寻常的力量,以一人之力撑起整个结界,却也因此断了灵根,成为废人。”
夙冰愣愣听着,不知说什么才好。
“修仙界,一直是个以实力为尊的地方。”
鸣鸾接口,“主人舍小爱,拯救了千万苍生,但没有人会记得他的功劳,他们只知道,主人成了废人,成了弱者。他被家族抛弃,被同门嘲笑,就连曾与他山盟海誓的月盈真人,也无法理解他,移情别恋转投羽璟的怀抱,又因她在焚仙炉内毁了半张脸,更是对主人恨之入骨。
主人想不通,不明白,不理解,他爱世人救世人,他舍小爱救苍生,他做错了么?修道究竟为了什么?只是为了得长生、成为最强者么?那得了长生、成为最强者的意义,又是什么?渐渐的,他心魔丛生,几乎入了魔道,他的迷惘统统化为对羽璟的仇恨,同魔道宗勾结,抓了羽璟。
最后,月盈真人替羽璟挡了一劫,死在主人手中。临死前告诉主人,她不是为羽璟而死,而是为了主人而死,她原谅了主人,也要主人自己放过自己。主人痛不欲生,在道与魔的界限中苦苦挣扎,尔后神魔树下悟道五百年,最终拔慧剑、斩心魔,成为悟道者,获封神君之位,司三界神火一脉。”
夙冰沉默了一阵儿。
尔后抬起头,一字一顿的说:“他依旧是个滥杀凡人的恶神。”
“或许,你是他唯一杀过的凡人了。”
邪阙小心翼翼地道,“阿夙,师傅乃是封神悟道者,他不戒杀生,但没有特殊理由,不会滥杀无辜。你若是因为此事记恨师傅,或许你该恨我吧,师傅也都是为了我,才会拿你来祭器……。”
夙冰皱皱眉:“别说了,我不想知道那恶神的任何事。”
说着就封住耳识,不搭理他二人了。
“邪阙,她这态度可不行。”夙冰的反应,令鸣鸾有点儿无奈,“以后咱们升了仙界,常常能见到主人,她总恶神恶神的,主人听了肯定得爆炸,到时候闹起来,你说你站在哪一边?”
“邪阙?”
“邪阙我跟你说话呢!”
“喂!”
鸣鸾偏过头,对着邪阙的背影大喊大叫,“我跟你说话,你倒是吱个声啊!”
邪阙抓耳挠腮的蹲在角落,掉脸恶狠狠地瞪他:“别惹老子!烦着呢!”
“可怜啊。”鸣鸾怜悯的看他一眼,“啧啧。”
“滚!”
夙冰调息了一阵,忽然想起蓝少卿给她的灵兽蛋来。
她将手伸进灵兽袋,将那颗灵兽蛋取了出来,又摸出两块灵石来喂。掌心蕴满灵气在灵兽蛋上绕了绕,还是只能探出内里有细微的灵气团。
她凝眉思索片刻,将灵兽蛋扔进了神农化妖鼎内:“喂,你们俩帮我瞧一瞧,这是个什么灵兽,我探不出来。”
邪阙噌的从角落跑出来,和鸣鸾头对头的研究。
鸣鸾敲了敲:“这不是灵兽蛋啊。”
“啊?”
“这是一枚仙器,可以冻结天地间一切灵气的仙器。”邪阙拿在耳边听了听,食指在蛋壳上一点,“咦,里面居然有两名男婴。”
“什、什么?”夙冰讶然。
“是的,观其气息,百十来年了吧,应该打一出生就被封印在此仙器内了,至于封印的原因,估计是在母体内就已经损了真元,需要仙器来蕴养。”
“原来如此。”
“他们的母亲,是洛仙国那小丫头吧?洛仙被改了地脉,所以男婴生来真元受损,封印住,倒是个好法子。”
邪阙稍稍一想,就推算出前因后果,他将仙器推入神农鼎第三层的仙境之内,搓搓手道,“蓝少卿那小白脸还真舍得,这几十年大概将自个儿的真元抽光了,全都喂给他们。也合该他们走运,神农鼎内的补元境,正是治疗他们的好地方,再让凤凰拿神火烤一烤,啧。”
夙冰闭了闭目,心口有一些沉重。
气氛瞬间冷了下来。
她站起身,站在结界的边缘处,凝眸望着东方初生的太阳,光芒之下,尽是血腥兽骨。上古年间,她也曾在南疆混了很多年,在她印象中的南疆,其实是很美的。
“我记得距离此地不远,曾经有座飞仙台。”
“应该还在……。”
犹豫再三,邪阙还是没说回头带她去看看的话,他一离开神农鼎,等待他的命运,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他现在唯一该想的,就是如何飞升,如何活下去。
微微垂下头,他怅惘道:“人间混了这么久,怎么就没想起来带她去逛逛南疆呢,我窝前那棵桃树,她看了一定喜欢。”
鸣鸾怔了怔:“那棵结橘子的桃树?”
“是啊,以往总觉得岁月太漫长,如今却觉得还有太多事情,都来不及做。”
邪阙神情恹恹,索性化身为龙,蜷缩成一团。
稍稍休憩了一个多时辰,他从梦中转醒:“阿夙,赤狐来了。”
夙冰骤然一个激灵,神识扫了出去,一丝发现也没有,但这并不代表她会怀疑邪阙的判断:“既然来了,何不现身?”
众修士纷纷跳起来,祭出法宝法器。
毫无动静。
众修士愈发紧张:“真的来了?”
夙冰沉吟片刻,笑着道:“狐骚味这么重,看来是赤狐大人。”
“好你个小修士,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啊!”
夙冰循着声音望去,西边天空上渐渐出现一粒红点儿,正飞快的向山谷飞来,直到近了才看清楚,竟是一顶八抬红绫软轿,分由八只九尾白狐抬着,而轿子里的,正是当年与夙冰有过两面之缘的赤狐。
轿子停在阵法之外数丈,九尾白狐们竟然发出女子的嬉笑声,缓缓撩开帘子。
只见赤狐一身红裘衣,玉面狐狸做枕,和衣半躺,模样慵慵懒懒。
“真拽。”
“排场够大。”
“同样是妖修,看看人家,惭愧么你?”
“这算什么,瞧着吧,等老子去了天界,弄它十来只凤凰来给老子拉仙车!”
“你敢!”
邪阙和鸣鸾一人一句,听的夙冰嘴角直抽抽。
“赤狐前辈,晚辈们并非有意冒犯……。”韩云站了出来,论资历,他在一行金丹修士之中算是最老的,交涉一事自然落在他身上,便将前因后果说了一通。
“本座管你是不是遭了暗算,皆是你北麓之事。”
狐幽未曾开口,一个沉闷的声音已然响起,紧接着天边出现一团黑气,以泰山压顶之势笼罩下来!黑气散罢,黑蛟展袖立在半空,居高临下睥睨众人,“现如今你们北麓道修主动撕毁停战协议,屠杀我数百南疆子民,乃不争事实!”
众修士无比惊颤,赤狐妖已是元婴后期,而这黑蛟龙,至少也得化神中期吧?!
化神期大妖怪啊!
有停战协议在,千年来妖修鲜少在北麓露面,这些道修年纪最大的也不超过一千岁,没化形的妖兽见得多,但哪里见什么大妖怪?再然后,四周妖气弥漫,竟又飞来三名元婴期的妖修,两女一男,真身为别为蛇精、山魅和桃树精,虽然没有赤狐修为高,但实力同样不容小觑。
只听他们控兽旗一展,将近两万多只妖兽围了上来,将山谷围的密不透风。
惊骇的表情始终挂在北麓这些道修脸上,别说大妖怪们亲手动手了,单是这两万多只青面獠牙的凶猛妖兽,就能将他们悉数踩成肉泥啊!
“这……这法阵能抵挡住吗?”
人群中开始有人小声议论。
众多询问的目光落在夙冰身上,尤其是无极宗一众高阶修士,此刻,这个他们曾经嘲笑的女人,几乎成为了大伙儿的救命稻草。形势确实不容乐观,连一贯冷静的夏重霜都皱起了眉头,侧目嘱咐身后的女子:“莫要离我太远。”
夏云扇低头应是。
夙冰同他们站的近,自然是听见了,她皱皱眉,看了夏云扇一眼。
“区区法阵,妄想困住本座?”赤狐不屑轻笑,纵身飞出轿子,化为一道红光就朝山谷内冲撞,元婴妖修的气势激出之后,谷内的修士们握法器的手都有些不稳,若不是有结界在,怕是都得吐血。
结界被妖气撞的剧烈震动,但如泥牛入海,很快归于平静。
赤狐则被结界的力量反弹出去十几丈,一脸不可置信。
再出击,再反弹。
继续出击,继续反弹。
他气恼的一挥手:“冲!”
兽吼声喧天而起,妖兽们便横冲直撞起来,这是真正的横冲直撞,根本毫无章法,只见各种飞禽走兽从四面八方天上地下奋起撞击,有的撞断了角,有的连脑袋都给撞没了,还在机械的以身体撞击,血肉模糊的喷在结界上,异常恐怖。
阵法结界被撞的坑坑洼洼,金丹修士们急忙释放力量,支撑住结界。
不消片刻,就有金丹修士吐了血。
其实夙冰也没料到,如此短的时间内黑蛟竟能召集那么多妖兽,简直堪比兽潮,真要这么玉石俱焚的撞下去,说不定支撑不了三天。她只能排众而出,朗声笑道:“太古八荒六合阵,前辈们真当自己有这能耐?”
“八荒六合阵?”黑蛟拢眉,看向人群中的夙冰,“是你。”
“大人竟还记得晚辈,晚辈实在是荣幸之至。”
夙冰对黑蛟龙微微一笑,这可是自己重生之后见到的第一个人。当年他为打探邪阙的消息,未免节外生枝一直潜伏在郑家,那郑家恰恰是冷家的死敌,彼此间想不注意都不行。
黑蛟一句“是你”,北麓众修士的目光又在夙冰身上扫了一圈。
而狐幽仿佛才想起来什么,恍然大悟地道:“你是地狱岩那个小女孩儿!当年邪阙大人不是将你吃了吗?你竟还活着!我家邪阙大人呢?他是转生了还是飞升了?”
一连串问题连珠炮似的问了出来,夙冰都不知道先回答哪个才好。
“什么!邪阙大人还活着?”一同来的三名化形妖修听罢,无不惊诧,其中穿着花里胡哨的美艳女蛇精扭着腰肢,激动道,“狐幽你见过邪阙大人了?大人现在在哪?”
“真想再一睹大人的风采啊!”山魅精也咂咂嘴,一脸神往的表情,“若能与他双修……。”
属下们正撞的血肉模糊,领袖们居然在缅怀当年,顺便做做春梦,夙冰嘴角抽抽的更厉害,不免呵呵笑了笑:“看不出来呀,大白你在南疆女妖精中还挺受欢迎的。”
邪阙赶紧撇清关系:“老子离开南疆时,她们都还只是颗蛋!”
鸣鸾嗤笑:“你的意思是,横竖是自己送上门的,若不是颗蛋你就下嘴了?”
邪阙咆哮:“你个秃毛一天不跟老子抬杠,是不是会死啊?啊?!”
“让它们停下。”
黑蛟吩咐那三名妖修,三妖立刻祭出旗子,朝半空一扔,妖兽们便渐渐停了下来,严阵以待的继续围着山谷,大有苍蝇都不放走一只的架势。北麓这些精英修士们顿时生出一种我为鱼肉的感觉,头一次对这些妖兽起了畏惧之心。
黑蛟落了地,双眸直勾勾的盯住夙冰:“你以此阵拖延时间,是在等待宗门搭救么?”
夙冰只笑不答,一派气定神闲。
黑蛟冷笑:“此次不仅是你们的劫难,更是道修界的一场浩劫,来的路上,本座收到消息,灭道宗在占领了丰乐城之后,已经大举进攻北麓各大门派,你们的师祖师傅们自身都难保,谁还会来救你们?说不定,他们还指望你们能够回去守护宗门呢。”
一众修士的脸色瞬间惨白。
有些事情自己猜到,和亲耳听到,冲击力是完全不同的。
“懦夫们,不打算试一试冲出来么?”黑蛟笑的愈发欢畅,“现在赶回去,兴许还来得及。”
这一声“懦夫们”触及了众修士敏感的神经,眼见慕容靖的手在微微颤抖,夙冰拍拍他的肩膀:“别听此妖危言耸听,咱们无极宗十数万年的根基,护山大阵比起八荒六合阵有过之而无不及,岂能轻易就被魔人给破了?”
慕容靖这才稍稍缓和了些,对夙冰点点头。
蛇精见状,娇娆笑道:“无极宗护山大阵的确厉害,但若有内鬼呢,而且这内鬼,身份地位不低,能够接触到你们宗门核心机密……比如,凌夷道君的亲生儿子,赵氏家族接班人,蓝少卿。”
“胡说八道!”赵子涵头一个跳出来,他出身赵氏家族,自然不能听人诋毁赵家。
“她兴许,不是胡说八道。”夏重霜若有所思的看了夙冰一眼。
“你们在打什么哑谜?”慕容靖疑惑了,“少卿师弟怎么可能?”
“他当然不可能。”
夙冰抄着手,冷冷勾了勾唇,看来自己先前猜的不错,少卿果然是被人威胁了才会返回无极宗,“咱们自小一处长大,他的脾气秉性,你们不知?”
夏重霜见夙冰眼中的笃定,一时间又不确定了,最后微微颔首:“我信他。”
如果是这样,无极宗反倒安全。
但,少卿就危险了。
黑蛟之所以知道了少卿的事儿,还来糊弄他们,想必少卿已经……
两人心知肚明,再次互望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哀伤。
可惜眼下不是难过的时候,夙冰收拾了好心情,对黑蛟施了一礼:“蛟大人,您这激将法无非就是想骗晚辈们出阵,将我等绞杀在此地罢了。但您有没有想过,玄音门联合了灭道宗,为何不联合你们行动?若是元……宣于逸一早同你们联手,在晚辈们被传来南疆之时,你们就可以将我等悉数围杀,晚辈们又哪里有机会,用了整整一夜的时间布下法阵,与各位前辈周旋?”
“是呀,为什么啊?”赤狐倒真愣住了,“拓跋那小子是他仇人,他都能联手。”
“有什么奇怪的,甭管魔修道修,他们总归是人,信不过咱们妖呗?”蛇精甩甩袖子,好笑道,“他们这些人类自恃清高,哪里愿意同咱们妖魔鬼怪同流合污?”
“当年诛杀拓跋世家时,宣于那小子不是主动联络过咱们么?”赤狐显然不信那小子会有什么种族之分,但凡能够从中获利的事情,就没他不敢做的。
四名元婴妖修,凑在一起七嘴八舌的讨论起来,唯有黑蛟一言不发。
黑蛟既能成为他们的领导者,除了修为最高之外,智商也是个关键。夙冰问的问题,他在赶来的路上不断思考,但始终想不明白,宣于逸为什么以为它们妖修不会同意合作。
明明对妖修来说,这是一次报仇雪恨的大好时机!
他抬眸,盯着夙冰,看她能说出什么来。
夙冰也是在前一刻,才最终想明白了其中关节,连连冷笑:“宣于逸之所以如此猖狂的布置一切,因为他知道了一件事情。家师之前在东海九麟岛上受了重创,无意间解开了前世封印,体内灵气激涨,势必会在此次名仙堂大会召开之前进阶,如若不然,将有爆体而亡的可能。而家师进阶合虚期之后,没有一百年的闭关,恐怕也恢复不了。”
此言一出,登时引起一阵恐慌。
北麓这些修士唯一的希望,就寄托在秦清止身上,而实情竟是如此!
“夙道友!既然清止道君不会来了,那你让咱们等待三天,是在等什么?”
“是啊,你诓骗咱们,是何道理?”
众修士再也淡定不下来了,但碍于无极宗的压力,只敢小声质问。
夙冰却没搭理他们,继续道:“家师一夜白头的秘密,只有寥寥几名大乘期修士知道,而在下可以肯定,宣于逸是不可能知道的,他既然知道了,那证明有人告诉了他。那个人,正是家师同邪阙的大仇人,东海九麟岛大乘期儒修,人称儒圣!”
提到邪阙的名字,五位妖修大能终于动容。
赤狐纳闷:“秦清止才是邪阙大人的大仇人吧?”
黑蛟却有自己的考量:“你是说,因这儒圣同邪阙大人有仇,所以才不联合我们?”